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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滑落屋檐,滴滴答答的声响传入耳廓,夏雨虫鸣,实在让人心烦意乱。柴房内,一卷草席,裹着阿九的身躯。寒流入袖,他抖得厉害,眼底泛黑,面如土色。
“这奴隶不会死了吧?”
管事的婆子用竹竿挑了挑阿九的手臂,稍稍拨弄了一下。血味和汗味混杂在一起,弥漫开来,酸涩难闻,像极了那发了霉的腐烂死物。
她急忙捂住鼻子,厌恶道,“快、快去找国师大人,这个奴隶病成这样,许是活不成了。”
阿九听见声音,动了动指尖,眼睛撑开一条细缝,他不是在昶月院昏过去了么?是何时回到柴房的?他咳出一口血水,只觉胸膛燃得难受。
“一个奴隶罢了,何必劳烦大人。若不是有人好心扛他回来,指不定已经死在昶月院外头了呢。”另一名婆子凑近看了阿九几眼,踢了他一脚,怒喊道,“喂,别装死。有一大堆活要干,还不快点起来。”
阿九发出一声闷哼,用力掐了把手上的软.肉,撑着半边身子坐起来。他昨日刚醒,今日又伤了,也不知这副身体,还能撑的了多久….
他报仇之愿,又能持续多久?想着,阿九凄凄一笑,双手圈起自己的膝盖,往角落缩了缩。“奴…奴这就起来…”
话音未落,粗重的腿狠狠踢到他的腹部,尖锐疼痛蔓延全身。他额上冷汗涔涔,眨了一下眼睛,瞅见婆子举高了手,就要往他脸上扇来。再眨一下时,忽地在窗外看见一个人影。
白衣胜雪,如明月,若清泉,俊美不可直视。
啪地一声,阿九脸上出现了五个手指印,他的右脸高高肿起。虽痛,但他脸上并无苦楚之色,只是呆滞地盯着窗外的人,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既然醒了,还不滚去干活,是想偷懒吗!”
谢梓安杵立在外,静静看着,无丝毫出声相助的意思。直到阿九挨了几巴掌,歪歪斜斜站起来时,才开口道,“不必了,让他休息半日。”
他的声音不沾情感,一如往常的孤绝清冷。
婆子回眸一看,心底大惊,跪下直磕头,“国师大人,这里可是柴房啊,肮脏得很,您不该到这儿来的。”
“国师府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谢梓安走进柴房,睥睨,虽只是浅浅的一个眼色,蓦地间,却充斥着薄绝杀意。
“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滚出去。”
那两个婆子闻言,怵惧不已,跪拜后,立马夺门而出。
谢梓安静立片刻,走近,居高临下的看着阿九,一时无言。隔了半响,才慢慢悠悠的道,“谁让你做糕点的?”
阿九浑身抖了抖,“奴有罪。”
谢梓安眼里流淌着一泓浑浊冰泉,伸出手指挑了下他的发,“枣糕,我不喜吃。日后不要做这种无聊的事。”
四周陷入安静之中,阿九浅望几眼谢梓安,末了,深深埋下头,以细若蚊鸣的声音答道,“嗯。”
谢梓安见此,勾唇一笑,音调柔和了些,“脸、痛吗?”
阿九默默不言,一抹忧郁浮现眼底。他想起欣儿对他说的话,忽而咬唇答道,“痛。”
他眉头微蹙,细汗沿着精致的脸庞滑落,眸里是薄薄水雾。面上黯然无光,如同即将枯萎的花朵,未绽、已凋。
谢梓安心中莫名一悸,讥讽一笑,“终于会说痛了?”阿九这副模样,倒有几分勾魂之意,越是落魄,越是惊艳。
谢梓安走近,手指在他眉心点了一点,灼热的温度传到指尖,“傻子,你发烧了。”
鹘族血脉,果真不同凡响,这般折腾,还死不了。当今世上总共有数十位百岁之人,其中一半出自鹘族。谢梓安心道,阿九在多次病极时、都未身死,也许正是得益于此血脉。
“不要碰,脏。” 阿九看着自己身上的污秽,退后数步,躲开了谢梓安的手。他低低一笑,“奴马上去干活。您不用来这儿的,去伴那位小姐吧…”
“她回去了。”
谢梓安即刻敛了笑意,神色肃然,眉宇间多出几分冷漠,“我愿陪谁,愿去哪里,皆是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说?”
“是…”阿九轻声应道,却见谢梓安更近一步,从袖口摸出一张雪白的手巾,将手巾罩在了他的头上,“擦擦。”
风一吹,柔软冰冷的白衫从他头上滑落,轻轻抚过五官,飘落在手上。他怔神看着手中的白纱,又抬眸呆呆看了眼谢梓安。而后竟将手巾塞入了衣襟里,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污迹。
“藏起来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这种白纱,国师府有上千条。”
阿九低头,轻微牵动唇角,答道,“很白,怕弄脏。”
“傻子。”谢梓安垂下眼睑,淡凉一笑,“好好休息。明日晨侍,若还是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我可是会给你惩罚的。”
谢梓安拿手拍了拍阿九的额头,遂而走出了柴房。留下阿九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隔了半个时辰,欣儿端着熬好的药汤走了进来,“国师大人真是好人,赐来了药和蜜饯。阿九,你喝了这药,很快就可以好起来的。”
谢梓安赐的?阿九眼中显露微不可见的欣喜,他瞧着浓黑的药汁、和那一小碟蜜饯,忽然掏出油纸包,将蜜饯包了进去。
“你做什么?”
阿九将油纸包放入怀中,端过药汁,一口饮尽,道,“喝药用什么蜜饯?药又不苦,吃了蜜饯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以后苦的时候,再拿出来吃,才会感觉到它的甜。”
欣儿听言,揉了揉阿九的脸,莫名有些心酸。
喝了药,阿九搂住几捆稻草,睡了一上午。到了下午时分,精神好了许多,烧也退了。于是起了身,按照婆子的吩咐,到院里砍柴。
他力气小,一根柴劈了数次才劈开,最后还砍成了好几段。
欣儿来探望时,正巧看见这一幕,不免笑道,“阿九,你和这柴有仇么?”
阿九摇了摇头,抿着唇,无比认真的砍着。欣儿双手环胸,蹲在一旁,“我听下人说,昨日太师家的千金来了。你送糕点去昶月院时,应该看到了吧?这太师千金是未出阁的闺女,有了婚约,还大半夜跑男子府里,听说她回去后,就被太师关起来了。”
阿九心头一颤,手抖了抖,斧头险些劈到自己脚上,低声念道,“我不喜欢她。”
“可她是闻名皇城的大美人啊,长得极美。”
“我就是不喜欢她。”
欣儿见阿九脸上浮现难得一见的执拗,顿时笑开了。“好了好了,不说她了。阿九,我之前和你说的事,你可还记得?”
她怕阿九听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襄王府之事…”
“我...有时会想,若爹娘死的时候,将我一起带走该有多好。那样我还是高贵的小世子,而不会沦为卑微的奴隶。”
他狠狠将柴一劈,水眸微暗,“我会寻找机会探查的。不能让爹娘无故惨死。”
欣儿闻言,心倏地一松,她先前还担忧阿九遭受折磨,会产生轻生的念头,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阿九转眸,目光停留在欣儿脸上,好奇问道,“你以前的名字是什么?欣儿应当只是化名吧?”
他见欣儿眉头一皱,眸瞳深处呈现一片诧然震惊,脸色也蓦地苍白起来。他急忙摇头道,“我只是问问,你也可以不回答。”
欣儿沉寂下来,捏紧了自己的手臂,许久未吱声。
阿九思绪一时抽空,斧头好几次差点劈到自己的脚。他心中失落,“对不起,问了不该问的。”
“不….你没错。这也不是不能说的事,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现在还不行……”
欣儿的目光暗淡,站起,转身离开了院子。她捂住胸口,走至转角处蹲下,深深喘了口气。
阿九劈了一下午的柴,疲惫不堪。晚间,又偷偷跑到河边,清洗了一下身体,回到柴房后,睡了一晚安稳的觉。
第二日,五更天,他来到昶月院时,发现院内一片漆黑,无半点灯光。衬着朦胧月色,尚能看见门前站着一黑衣男子。
玉衍一侧头,看见阿九来了,将手中白裳放入他的手中,面无表情道,“国师大人在深荟院沐浴,命你前去侍奉。”
沐、沐浴?阿九一愣,干净洁白的手指在白裳上滑过,眼中担忧一闪而过,“主人为何会在五更天去沐浴,以前都不曾有过。”
玉衍冷冷瞅了他一眼,忆起方才的惨烈之景,仍有些胆战。目光冰冷,“问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去?”
阿九刹那间回过神来,转身小跑而去。
深荟院
阿九蹑手蹑脚走进雾气缭绕的浴室,将衣服挂在架上后,往前探了几分,“主人?”
没有人回应他,他靠近浴池,见池内盛满热水,却无一人。
阿九四处张望,踌躇之时,肩膀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他猛地一晃,直直坠入了浴池之中。
他扑腾了几下,水花四处飞溅。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仰起头却看见了谢梓安。他眸子冰冷,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此时,竟一丝不挂,发丝如上好的绸缎一般柔柔披在肩上。
谢梓安身材极好,宽肩窄臀,四肢修长,肌肤白皙,一双腿笔直有力。本是一片旖旎美景,但骇人的是,他手上、肩上,都是鲜血,半张脸也被鲜血浸透。手指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不断溢出。
阿九挪不开视线,双眸紧紧锁在谢梓安身上。
半响,谢梓安眼中促狭一闪而过,笑着说道,“看够了吗?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