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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静谧的地底世界,只有庄笙自己的呼吸声。忽然不知哪里的开关启动,挂在墙上的屏幕自动亮了起来,一阵信号不稳的闪现后,显出清晰画面。
庄笙扭头看向屏幕,便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画面是无声的,却更惊心动魄。
三个人被关在旋转门的玻璃里,开始的时候他们不停敲击玻璃,寻求出路。脸上的神情并无慌张,似乎有些迷茫。之后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其中一个人不小心推了下门,旋转门转动起来,差点将另外两个毫无准备的人推倒。
忽然其中一人不知看到什么,拼命推动起自己前面的那扇门,转了小半圈后又定住不动。另外两人不明所以,不停地问着什么,那人只是抱头蹲在地上,用身体卡住门不让门转起来。
没过多久,另外两个人终于明白过来第一个人为什么推门,庄笙也看到了。
——在靠墙那侧有个大的玻璃箱,玻璃箱的一头正对着旋转门下的那道口子,箱子里的东西可以通过口子爬进旋转门里。
不知是被活人的气息还是嘈杂的声响惊动,箱子里的东西慢慢爬了出来——那是一条条或黑或白,或色彩斑斓的蛇。
为了不被蛇咬到,每一个人都拼命推动旋转门,想要让自己所在的位置与蛇出入的通道隔离开。然而,无论旋转门怎样转动,都会有一个人暴露在蛇口之下。要想自己不被咬,就只有在自己背离那个位置时让门停下。
于是,一当离开那个位置便不想动,拼命想让旋转门静止。可那个转到有开口位置的人,却卯足了劲想要推动门转开。
在这种情况下,三个人只得不停地随着旋转门转动,同时警惕着蛇什么时候从那个口子爬过来。
终于,蛇爬过来了,一个人被咬了,却没有马上毒发死去。在恐惧的驱动下,他跑得更快,爆发出极大的力气,逃离那个位置。
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他们精神恍惚,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咬,又或者全然忘记了为什么要绕着这道旋转门跑。
终于,三个人精疲力竭,毒液扩散,动作越来越迟缓,最后终于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动。
画面定格,三具尸体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几条跑出来的蛇藏身在温暖的人体下。如果不是偶尔有一截蛇鳞自衣服下滑行而动,会让人以为画面是被按了暂停键。
一阵电流乱窜,画面颤动,再恢复时屏幕上已换了画面。
洁白如雪的长袍,头部没有拍出来,只到胸口位置。那人坐在桌前,面前摆着餐盘,干净修长的手指捏住刀叉,一点点切割盘里的牛排。牛排最多一层熟,能看到上面的血丝。
每一刀的力度和间隔都没有变化,切出来的牛肉丁像是用模子印出来似的,方方正正,大小相等。每切好一粒,那人便用叉子拨到旁边,整整齐齐地排列好——从后面的背景看,是在这间屋子里拍摄的,甚至在角落里,能看到那个旋转玻璃门。
“可惜未能见面,我本想等上一等,后来一想,还是将见面的机会留在最后的好,这样你我都能将期待留至终局。”从画面里传出的声音有些失真,但还是能听出声音的主人非常闲适,仿佛和老朋友聊天般的口吻,既淡且定。
而在背景音里,似乎有人的哀嚎声。
“其实这三个人本不用全死,至少能够活下两人。可惜的是,没人愿意做那个唯一牺牲的人,所以只好全死了。”语气似有遗憾,牛肉切出十粒,那人停下切割的动作,插起一粒牛肉丁送进嘴里。
“如果让我来选,我也不知道谁更该死,所以只好将选择权交给他们自己。其实选择三个人的决断并不好下,他们来找我的时间虽然有前有后,但该说的基本都已经说给我听——罪行虽不一样,却都达到了该‘清除’的程度。”刀叉往后一指,语气随意。
“这个,发现工厂机器有故障,却因不是本职嫌麻烦懒得上报。最后导致事故发生,财产损失上千万,罹难者达九人。没有人知道他事先察觉,因为他没跟任何人说,所以也就不用背负任何责任。
“他跟我忏悔,说希望能够弥补,我告诉他:你可以去死,他却不敢——啊,断气了。”
那人转回头,继续一边吃牛排,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
“还有一个,妻子待产,催他去医院总说‘再等等’。结果妻子难产,死在去医院的途中,一尸两命。
“至于最后一个嘛,你肯定想不到。他路过看到一起交通事故,四名伤者躺在地上,周边无人。他说因为没带手机,没办法打求救电话,继续慢吞吞往前走。直到看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才打了急救电话——然而,那几名伤者早就死透了。来咨询时我问他,说如果你跑快点的话或大声呼救是不是那四个人还有可能救活,然后他回答——”男人停下进食的动作,虽看不到头部,但能感觉到他似乎正凝视着镜头。
“跑快做什么,又不一定能救活,我都已经帮打电话了,还要我怎样。”
“呵,我该‘怎样’他呢?我也没让他怎样,那个时候没跑,就让他现在多跑跑好了。彼时他本可以为别人的命而跑,现在让他为自己的命而跑,看,我多公平。”
盘子里的牛排被吃干净,连蔬菜都切成同等大小吃掉。男人将刀叉整齐摆在餐盘两侧,用过的餐巾也叠成原本形状好好地放在桌面。那双修长干净的手轻轻平放在桌面,摆出正式谈话的架势,目视正前方,语气多了几分郑重意味。
“和你说这么多,其实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毕竟只有一个人的信仰,难免孤独些。而对于我的所作所为,哪怕别人不理解,我相信你是可以理解的。”
“对吧,孟衍组长。”
画面归于黑暗,身周重新陷入沉寂,可怕的沉寂。
屋中孤立的身形,在那一刻仿佛即将被重力压折,弯曲了背脊。瘦弱的背脊,只要再有一点点外力就会跨掉。
庄笙忽然急促喘息起来,他紧紧抓住自己胸口,仿佛喘不过气来似的,脸上血色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
与世隔离的地下世界,除了幽暗的灯光就只有三具惨白的尸体,让人只觉身处地狱——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厉鬼从地底爬出,拖着他一起堕入深渊。
全身的力气流失,踉跄两步,身体往后软倒,却没有跌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跌进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
“笙笙,别怕,我在这里,没事的,没事的。”一遍一遍的轻柔安抚,令庄笙的身体回暧,飘离的意识也渐渐回笼。
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抱着自己的人是谁,那样熟悉的气息,哪怕时隔多年也依然能够分辨。
“我不怕。”半晌过后,不知是反驳还是说服自己,庄笙抿了抿唇,说了一句。停顿片刻,又加强语气再次重复一遍。
“我不怕。”
身后,孟衍眼神复杂。他的视线扫过屋子里每个角落,最归还是落在怀中之人略显苍白的脸上,无声叹息。他扳过青年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语气可谓苦口婆心。
“笙笙,你听话,不要参与到这样的事件中来。你如果真的喜欢查案,我帮你开家侦探事务所,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好不好?”最后的语气已经用上诱哄口吻,庄笙只是垂眸默然不语,却也没有挣脱他的怀抱。
两人仿佛都已忘记此时的姿势,又或者太习惯这样的姿势从而谁都没有动,只其中一方在努力地试图达成良好沟通。
见青年始终低头不看他,也不对他的话有所回应,孟衍眼中的叹息之色更浓。他的手掌抚上庄笙头顶,轻轻摩挲,庄笙眼神微颤,手指蜷曲着握了起来。
“笙笙,这个世界有很多黑暗的角落,那是任何光明都驱散不了的。人一旦被同化,就只能堕入深渊。所以,不要试图靠近,更不要去接触它,答应我,好吗?”
男人略带哀求的口吻终于让怀中的青年有了反应,他抬头,看到男人眼中的痛色一闪而逝,神情怔忡。
“你是因为害怕,所以才选择隐退的吗?”
庄笙的话一出口,孟衍怔住,愣愣地望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眸——这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一如当年,那样的干净纯粹,没有什么东西能污染其分毫。
很多年前,也是这双眼睛,望着自己,满是信任,相信他能打倒世上一切怪物。
而现在,还是这双眼睛,看着他,眼睛的主人却问:你是害怕了吗?
男人没有回答,庄笙垂眸想了片刻,再次抬眼凝视他,眼神已经变得坚定起来。
“你可以,你们可以,我也可以。”
“笙笙。”孟衍的手微颤,轻轻抚上他的脸。当年那么小的孩子,现在长大了,看起来还是那么小,脸还没他巴掌大,他展开手掌便将半张脸庞盖住了。
庄笙没有拒绝这样亲昵的举动,他甚至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男人的手掌,脸上露出满足而又脆弱的表情来。
看着这样依恋自己的庄笙,孟衍的动作不由放得更加轻柔,生怕弄疼了青年嫩豆腐一样白皙的脸——只是那一蹭,仿佛就蹭到了心底,痒痒的,还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想把青年搂得更紧,揉进骨血里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