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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网络上的攻击声浪涌至最高点的时候,郑智雍再次更新了INS。
视频的背景是狭小整洁的室内, 郑智雍坐在沙发上, 正对着被固定的手机。
“我仍然认为, 要证明我免除兵役的正当性,兵役厅的发言和关于我身体情况的鉴定报告已经足够了,因为家境好就可以作假,还要装成残疾,从逻辑上讲很难理解, 暴露受伤的地方来证明报告没有作假, 也不应该是我的义务。”
他这段话说得并不慢,但因为声音清晰严肃, 听起来一点也没有仓促的感觉。
“但是我看到了网络上的留言”, 郑智雍话锋一转, 呼气时夹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具体是什么留言我不一一列举, 也许是威胁吧, 可是如果真的发生了,因为我影响到了原本不应为此事负责的人, 这样的后果不是我所能承受的”。
“你们赢了,I yield。”
郑智雍冲着镜头勉强地勾了下嘴角, 声音里有着厚重的苦涩。
他低下头, 把两只鞋的鞋带解开, 然后一只只地脱下来, 又拿起手机拍摄, 从上往下拍的时候,能明显地看见两只鞋鞋底的厚度不一,左边要厚很多。
接着画面上移到了郑智雍的膝盖。郑智雍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两条腿都放在沙发上伸直,再稍稍弯曲,镜头之中,左边的膝盖要更高一些。
接下来,郑智雍的双腿重新伸直,而镜头顺着郑智雍的小腿一路下移,一直到脚踝处。
人坐在沙发上,双腿伸直的情况下,左脚的脚后跟的位置却比右脚的脚踝更加靠上。一根皮尺默默地进入镜头,放在两脚的脚跟之间比对。
距离是六厘米。
在这个过程中,郑智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后他举着镜头对准皮尺和自己的双脚不动,仍然一言不发。
他沉默又隐忍地展示了真相,然后让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我想,我应该不用再证明这不是障眼法吧。”
在视频的最后,郑智雍这样说道。
“不像话”,黄奉全满脸通红,不是那种健康带来的面色红润,纯粹是气的,“政府给的证明还不够,因为身体得到什么优惠,都必须要在所有人面前验一验吗?高调怎么了,身体情况确实不允许,还要和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黄奉全性格乐观豁达又积极向上,虽然腿脚不甚灵便,他活得比很多这个年纪的健全人还要精彩。但这不等同于他对自己的身体残缺一点都不介意,郑智雍的事情几乎把他有限的几个痛处戳了个遍,戳得他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黄佑俊一抖,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主要原因其实是仇富”这样的话来,也不敢再说“thinker之前太高调才会有那么多人觉得他仗着背景肆意妄为”,他爷爷也是个活得一点不畏缩的残疾人啊。
黄佑俊不敢说,黄奉全却主动问了:“他之前做了什么事,我看《无限挑战》上除了想得有点多有时候有点奇怪,其他的还可以啊。”
“出去聚餐回去的时候发现开车的司机喝了酒,他把司机从车上拖下来揍了一顿,然后在INS上公开说不会为此道歉。”
黄奉全:“有什么问题?”
“网上有的人觉得艺人姿态太高。”黄佑俊说。
有的话真的是只能在网上说的,比如“虽然对方酒驾但是你也不该动手”什么的,在现实中说出来,周围人都会把你当智障。
“那也不能把对的事说成错的。”黄奉全皱眉道,他这个年纪的人是从韩国最贫穷的年代走过来的,普遍不怎么看得上不事生产的演艺人员,但黄奉全的优点是能够就事论事,不能因为身份是艺人,就把没错说成有错。
“是的……”
黄佑俊刚刚张嘴,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走到一边接起电话:“喂,我是……什么时候……明白……我会好好准备的。”
“工作上的事情?”
黄佑俊回来以后,闵雅琳问。
黄佑俊点了点头:“主编说我们要邀请thinker做一个专访。”
“你会去?”黄奉全抬起眼皮,问。
黄佑俊点头。
“这样”,黄奉全的脸色已经平复,但相比他先前的状态,现在的样子只能算是“余怒未消”,“要不要我帮你想一些问题?”
黄奉全脾气好,对于自己身体上的残缺,也属于不那么敏感的一类。即便如此,在看到郑智雍的视频以后,他仍然没有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在外人面前发了火。其他残疾人的反应,就不像黄奉全那样“克制”了。
这是在搞什么,啊?没有任何逃兵役的证据,兵役厅的声明和文件证明也挑不出问题,就凭一句虚无缥缈的“有背景”,又要挖别人的家庭信息又要人家当众暴露身体残缺,我们这些身体有残疾的,如果不按你们的要求活得“谦虚”点,打个酒驾司机也要认错,是不是也要一个个证明啊。
郑智雍的粉丝还没来得及拿着视频找anti们打脸,残疾人群体先炸了。
韩国人本来就喜欢抱团,残疾人这个群体人数少,因为身体上的劣势竞争力较健全人差,更加有群体意识,更加敏感,也更加容易物伤其类。郑智雍在视频里脱鞋暴露腿上的残疾的一幕,带给他们的屈辱感甚至远远胜过了郑智雍的粉丝们所能感受到的,特别是那群因为身体残疾而免服兵役的人,看着郑智雍被网民们步步紧逼,感觉和自己遭遇了那些没什么两样。
必须要炸。
这个在网络上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群体,因为郑智雍的视频而自发集合,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instiz社区上热度上升最快的帖子名字叫做“有看到thinker视频的残疾人吗?”,发帖人说:“之前对thinker没有太大感觉,看《无限挑战》只觉得他挺有才的,然后不太爱动,可是这几天他的遭遇看得我非常难受,真的非常难受。明明证件有,伤情鉴定也有,都没找到问题,可就是没人相信,非要thinker把自己身体的残缺当众暴露出来。”
这位发帖人还说:“我小的时候不小心受伤,左手小指的第一节被截掉了,不是很严重的残疾,对正常生活的影响也不算大,但是我没有办法忍受自己从健全变成了这样,总是下意识地把左手缩起来不想让人看到。thinker2007年、也就是十六岁的时候受伤致残,现在却活得和健全人一样甚至比很多健全人都要强,我很佩服,在他放视频后也觉得很难过。thinker不博取同情,靠才华取得现在的成绩,最后正当地免除兵役居然会被质疑,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步。我不知道那些骂他的人是怎么想的,也不敢想下去。”
这条帖子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就业照顾啊兵役免除啊都是我们健全人施舍给你们的,所以老老实实地摆出一副接受施舍的样子,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或者是‘你一个残疾人怎么可以活得比我们都强?必须是假的’。”
“我是因为腰椎受过伤免除兵役的,知道我不服兵役的人经常说‘啊,你很幸运’这样的话,疼的时候坐都坐不稳,换他们试试!”
“楼上还是幸运的,他们没让你证明你腰真的有伤。”
“如果要证明的话真的麻烦了,thinker可是把X光片都拍照上传了,还被说是假的。”
“把拍X光的过程全程直播?”
“我这样单眼失明的怎么办?如果他们说我有背景买通医生的话。”
“似乎无解,我这样的聋哑也无解。”
……
网络是抒发现实中的不满、愤懑等负面情绪的一大渠道,郑智雍的退让则一下子点燃了残疾人这个群体心中的怒火。
就免服两年兵役看把你们嫉妒的!我们得到那么一点“福利”,还必须要当着你们的面验明正身是吧?
对于歧视类问题非常敏感的他们一边热烈讨论,一边齐心协力把视频里郑智雍在脱鞋前说的那句“I yield”刷到了热搜榜的首位。
还有,热搜的第二名是“thinker INS”。
事情由“富家子弟借助背景免除兵役”一下子变成了“歧视残疾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那些骂郑智雍骂得欢的人并不在意郑智雍的反驳,公众人物往往被默认要被公众所消费,被误解被谩骂被侵入私生活被造谣,都是大多数人眼中应付出的代价,他们也不在意郑智雍的粉丝,明星的个人意志不被在意,默认为低龄、盲目、瞎折腾的粉丝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过了就扣一顶“脑残粉”的帽子,这招在网上至今都很好用。其实不仅是anti和喜欢喷人的网民,比他们实事求是许多的媒体,也不怎么在意这两个群体的想法。
可是残疾人群体……首先“政治正确”那一关就过不去。
在instiz的那条聚集了各种残疾人的热帖出现后不久出现的另外一条名叫“I yield”的帖子,则让一些敏感的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在那条帖子里面,残疾人们纷纷上传自己身体残缺部位的照片,这当然可以理解为一种赌气——你们不是说残疾证和伤残鉴定都没用必须要眼见为实吗,thinker那么少见的态度坚定的艺人都败在你们的威胁之下了,我们的本事还比不上他呢只能跟着投降,现在看到了吧?可是这导致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现在的情况看上去真的很像社会在欺压残疾群体唉!
这样说出去很丢脸的!
作为一个现代文明国家,即使有喷子在网上说“你们就是什么都干不了整天吃我们纳的税所以老实点”,“欺压弱势群体”这个罪名,明面上是死也不能认的。
“I yield”这条帖子越接越长,不仅是媒体,连有关部门的官员也开始头痛起来。这样的事情不快点压下去,让别国媒体注意到就不妙了。
然后他们猛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们的娱乐产业是走出口路线的,娱乐圈里那点事国外的人很容易知道!
“娱乐版的事突然到了社会版……”郑智雍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会闹得那么大”。
他想的只是把事态及时地控制住,脱鞋自证清白的行为会戳到残疾人群体的痛处,他之前根本没有想到。郑智雍缺少基于客观境遇的抱团意识,和其他残疾人的交流很少,所以在关于那个群体的事情上迟钝了些。不过将心比心,现在他们的反应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不怪你,我也没想到”,安硕俊很爽快地承认道,残疾人这个群体很少发声,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因为“娱乐圈的事”集体炸锅,“你现在要小心一点,不要随便说话,特别是外国人问的”。
“又出什么事情了?”
“日本的论坛上,你的事情热度在上升,不知道媒体会不会报道,那个国家是很以对‘障碍人士’(日语中对残疾人的称呼)的政策为荣的。”更重要的是喜欢和它的邻居互相嘲讽。
“我明白”,郑智雍说,“专访是什么时候,我想我还是早点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好”。
“是dispatch的专访,你明天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给你安排。另外,你打算在专访里说些什么,现在和我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