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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源浩现在非常囧。
妹妹一个未成年要来看thinker的公演,他作为哥哥、作为成年人, 考虑到hip-hop公演给大多数人的印象都和“乱”字相关, 便过来陪同……
好吧, 他承认上面的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自己也有些想看。既然运气好拿到了票,那就、那就……那就来看看呗?
开始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台下空间虽然逼仄了点,也在李源浩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表演开始以后周围的一圈女生的疯狂程度同样没有越过他的心理底线。只要耳膜健康, 一切都不是问题,李源浩想。
直到站在伸展台尽头的郑智雍随手扔出的帽子, 直接落在了站在伸展台中段边上的李源浩的脑袋上。
视线追随着这顶帽子的人们的目光最后都停留在了李源浩的头顶, 郑智雍的鸭舌帽正正地扣在李源浩的脑袋上面, 仿佛原本就应该在这里一样。他们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变得非常复杂,大致翻译一下内容应该是:
天啊这也太巧合了, 巧得我都不忍心伸手去抢……
李源珠的反应稍微与众不同一点——她直接笑喷了。虽然这缘分没有落在我头上, 落在哥哥头上也不错哈哈哈哈。
李源浩:……笑笑笑你笑个毛线啊,没看见摄像机的镜头对着这边吗!
他一个服过兵役且毕业在即的成均馆大学计算机专业学生, 要是被镜头拍到而且播了出去,让人知道他居然和一群小女生一块去看hip-hop公演为台上几个大老爷们摇旗呐喊, 会很丢脸的有没有!没错喜欢hip-hop的男生也不少, 可是他现在和未来所在的圈子都是“职场精英”那一类, 就算不至于大富大贵也是朝白领和中产阶级努力的, 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画风。
李源浩现在后悔了。
他不会被拍到吧不会被播出去吧不会被人看到吧……
帽子刚落到他头顶的时候李源浩因为意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意识到镜头会跟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秒钟,这基本上意味着“晚了”。
如果摄像机真的要拍他,他已经错过了躲避的时机。
但李源浩现在还拒绝接受现实。他低下头让头顶上那个可恶的帽子刚好能挡住自己的脸,冷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郑智雍的声音。
“于是所有的疑惑,最后都变成了沉默。
规划出统一的轮廓,收纳自身的怯懦。”
伴奏的旋律变得更加紧张急促,郑智雍的声音也失去了原先的那分克制,重锤一般一下下地敲在人的心上,精准而又狠绝地敲碎了人心里的侥幸与自欺欺人。
“my name is thinker,浅薄的思考者。
不能开口的人太多,才看上去深刻。”
仿佛刀刃劈面而来,裹挟着锋利又沉重的气势,让人无从逃避,无从动摇。
即使经历少些,与郑智雍的rap词起不了共鸣,听到这样决然的人声,还有伴奏中庄重里透着几分悲怆的旋律,相似的压抑与愤怒也会油然而生。
音乐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听众自己没有过某种感情,但他们能从旋律里体会到创作者灌输的情感,甚至被带动起相似的感情。而不止一次地借助出色的旋律将内容被大多数人认为有点奇怪的歌曲推到音源榜前列的郑智雍,正是个中好手。
对歌词没有共鸣尚且如此,有共鸣的时候,效果则会被进一步地放大。
李源浩仍然低着头,“被看到了该怎么办”的问题,却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郑智雍的rap来得太巧,对于现在他来说格外诛心。
来到《show me the money》的现场看表演,所以怎样?这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李源浩担心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是不符合他所在的团体的“共性”罢了。学历,能力,性格,定义了他所属的类别,而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当一个人的某个属性与他所属的集体中的大多数人不同,他便又成为了异类,要不接受风险,承担程度或浅或深的排斥,要不保持沉默,无论如何,都是受到了制约。
不是什么很难想到的道理,只不过人们习惯了用沉默和退让避免麻烦,没有人会说出来罢了。
“I want to say,世上有太多不堪一击的绝对。
I want to say,谁真正关心是非和原委?
I want to say,无论辱骂或是忽视,不表达就永远没有机会。
I want to say,也许有人怀有类似的体会,I want to say。”
副歌部分,“I want to say”被郑智雍以不同的旋律唱出,或悲伤,或忧郁,或诚恳,或声嘶力竭,其他部分则通过韩文rap演绎,感情与前面的歌声一一对应。旋律开启了入口,清晰的rap便紧接着将感情镌刻在心。当郑智雍在最后将“I want to say”的尾音陡然拔高的时候,原本还相对安静的场内也陡然响起了尖叫声。
作为音乐制作人的thinker在调动感情上一直是好手,只是他自己鲜少疯狂,所以也对让他人疯狂缺乏灵感而已。
但是现在,阀门已经被打开了。
“孤独的时候像鹧鸪一样紧缩,找到人群就像找到了庇护所。你发出的只是大众的声音,胆怯淹没所有的独特。”
“肆无忌惮搬弄口舌,脑子一转便指责,有谁如我一样,为说出的每一句话负责。”
“我堂堂正正地说,这世上有一堆操|蛋的事,也明白地告诉你们对于我,房子车子女人的喜爱没有炫耀的价值。”
……
无限制地追求共性的结果就是,人们说出的话大多是“大家都这样说”的,而不是“自己想说”的。在这样的背景下,有人违心加入群体,有人主动闭目塞听。所有人都这样说,即使说的是错误的言论也不需要为此负责任,发出不同于主流的声音,如果不是一点错误都没有,就会很艰难。
郑智雍只是观点稍微特别些,并无伤天害理的地方,至今表现出来的、言语之外的东西也无可指摘,就这样还被anti们批评为“哗众取宠”和“嚣张”呢。
而郑智雍是不会屈从于这种阵仗的。
“那个人嚣张地质问,满嘴不像话的言论。”
郑智雍站在舞台中央,没有拿着话筒的那只手指着自己,连衣角都带着锐气。
“这样辱骂我的人们,有谁回答了我的提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郑智雍的rap的一大优势:言之有物。
这个优势其实更多地体现在歌曲的音源上,要下载下来反复听的歌,自然要有反复听的价值。虽然说旋律洗脑是很重要的,但歌词有意义且旋律洗脑,总比歌词没意义且旋律洗脑要强。在现场的时候,只有脑子转得很快的人才可能感受到歌词言之有物的妙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在现场听的歌词最重要的还是……洗脑。
好在郑智雍在后面把自己的事搬了出来,身为刚刚出头的公众人物出了“丑闻”之后不低头而是向大众反问,这样的行为放在艺人身上是不明智的,放在hip-hop的背景下却是实实在在的“帅气”,比“我骂这个骂那个还是赚了很多钱有很多妹子喜欢我”听起来靠谱多了。毕竟那是实实在在的事迹,听起来也挺带感的。
事实证明这样的取巧效果还算不错,本质没有大问题口气则中二了许多的rap词顺利地煽动了现场的气氛,而在舞台表现上,郑智雍只是不愿意动,气场上是一分不差的。
而李源浩脑子转得快,也比较追求内涵,本来就吃“言之有物”那一套,加上周围气氛的感染,心跳竟然开始越来越快,常年安静流淌着的血液,也开始变得滚烫。
李源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他的呼吸都是粗重且灼热的,他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终于克制住了自己抬手嘶吼的欲望。
这就是“热血沸腾”?
还没有过类似体验的李源浩想。
一直很冷静的他这是难得地冲动了一把——他顶着郑智雍扔下台的帽子,把头抬了起来。
彻底high了的李源珠已经举起手臂合着节奏用力地摇动,口中还时不时地发出尖叫声。要是往常李源浩一定会吐槽这种行为的,但是现在他没有这样的想法。
居然觉得偶尔尝试一下也不错,这该怎么办啊……等等!
正在无奈地感慨的李源浩突然看见,有什么东西随着李源珠手臂的摆动,向着前面的舞台飞了过去。
今天反应格外慢的李源浩又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按住李源珠的肩膀,压低声音问:“李源珠,你手腕上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正在这时,他听见了音响中传来的撞击的声音。
郑智雍双膝跪倒在了面前的伸展台上。
一轮公演的舞台,郑智雍这时已经快完成了。
虽然身体所限,他仍然不算放得开,这一次调动现场气氛上的尝试结果也是令人满意的。旋律要易于记忆,词不一定要非常通俗,至少要易懂,最重要的是煽动性,激烈的东西更容易调动情感。
当然,他有原则,偏激的东西最好不要说得斩钉截铁,用那些听上去有点特别、但是实际上没什么问题的内容最好了。
歌曲的结尾是副歌部分的重复,按照原计划,郑智雍要先在舞台中央唱一遍副歌,接着再度走到伸展台的尽头,完成“I want to say”的重复,前半段完成得很顺利,但是伸展台走到一半的时候,郑智雍的左脚踩到了一个光滑的东西。
然后他就跪了。
感谢他在彩排的时候想到了这个问题并对此做了些心理准备,虽然原因和他想的不一样——他的腰腿毫无问题地支持到了最后,却在还剩几句“I want to say”的时候栽了,也感谢他在那段很容易摔倒的恢复期培养起来的心理素质和应激反应,在发现他踩到的是个光滑的东西之后,郑智雍果断地弯下了右边的膝盖,他的两条腿一起砸在舞台的地板上,双手也同时前伸撞向地面以减缓冲击力,由于右手拿着话筒,郑智雍有意识地往左手施加了更多力气以免他一不留神把话筒砸坏了,即便如此,话筒的尾部侧向与地板撞击所发出的声响经现场的音响设备放出来,效果仍然是非常震撼的。
歌曲进行到尾声听到这样的动静,简直和电视剧快要团员大结局的时候主角出车祸一样。
再一看,郑智雍跪倒在台上,脊背弓起,但这不是行大礼的姿势,而是像承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
“I want to say,或许有时会变得很狼狈,I want to say——”
在伴奏停止,全场安静之后,音响中终于传来了仍然跪在舞台上、却已直起了脊背的郑智雍颤抖着的歌声。
虽然是不好看的跪姿,郑智雍却硬生生地把它做出了泰然自若的味道,而当安静之中,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脸上的时候,郑智雍粲然一笑。
一扫之前的沉重激烈,仿佛雨过之后,终于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