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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何鸿远从乡政府出发,开车去县城和谭德天等人会合,换乘谭德天的专车,去静海市财政局。
陶俊杰拉着他坐到身旁,问道:“小老弟,这次去市财政局要钱,说好了以你为主力,我们都听从你的安排。”
何鸿远笑道:“陶哥,我当三位领导的先锋官。”
县财政局副局长汪元元是个身材瘦小的小老头,长着扫帚眉、三角眼,额际满是抬头纹,说话前总是撇一下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何鸿远观他面相,这人颧骨突出,眉骨倒扣,实在是奸滑小人之相。若不是其鼻梁骨隆正,可能连正经事业也难有。
汪元元坐在副驾驶室位子上,瘦小的身子陷在座位里,打着瞌睡道:“是该让年轻人多跑动,增加锻炼的机会,像我这把老骨头,就等着退休清闲下来。人啊,干劲没了,更甭说和谁打嘴皮子官司了。”
谭德天见汪元元明着撂担子,心里暗自恼怒,无奈道:“汪局为我们指条路,找准市财政局对口的领导便好。”
汪元元道:“像这种事,你们只能找市财政局胡局长。没有一把手开口,谁敢动五千万元的资金。”
他这是明显出工不出力,纯粹打酱油来的。反正龙泽乡的五千万山老区交通工程建设专项资金是否能到帐,和县财政局没半毛钱关系,他犯不着去市财政找人讨面子。
再说,像他这样临退休的财政干部,市财政局的头头脑脑们,也不见得会给面子。
昨晚何鸿远就接到周荧的电话,让他对此次去市财政要钱,注意方式方法,主要是去探探底,走个过场,最终可能要市领导出面。
当时他和张春月正在相互探讨男女生理结构,情火正炽,却只能咬牙做深呼吸。
“你在干啥呢?”周荧在手机里问。
“气不过那些人。”他貌似气呼呼地道,“谁敢对龙泽乡山老区连线交通工程建设资金动心思,我就跟谁急。一个著名的贫困乡,市财政不花财力帮扶已说不过去,还想着打秋风。你说这些人咋这么无耻呢?”
“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周荧道,“明日就当去见识一下那些人的嘴脸。不学那些人的手段,权当反面教材体会一下。”
“嗯嗯嗯。”
“嗯嗯什么呀?听你声音怪怪的。对了,你对柳青明这个人怎么看?”
何鸿远不知周荧为何要了解柳青明的情况,他看着张春月从被窝里钻出来,挎坐到他身上,坐姿荡漾出的春色,让他一个把持不住,差住手机都拿不住。
他强压着那种销魂蚀骨之感,道:“柳副乡长农校高材生,对农村工作很有思路,可惜跟错了人。他前段时间潜心工作,对龙泽乡各村做调研,形成的调研报告交到谭书记手上,对乡里的工作有很大促进作用。只是可惜啊,他娶了个花心老婆,害得他无心工作。”
“嗯,你的评价较客观。”周荧笑道,“只是你管他的家庭情况干嘛?”
何鸿远笑道:“你也见过柳青明的老婆黄小媚,她和潘乡长那眉来眼去的样子,是个男人都看不过去。”
周荧啐了一口,道:“你管得可真宽。有空联系一下省交通厅于处长,打听一下陈如海案的进展。这位于处长对你可是悉心交好。”
“嗯嗯。”
“你的鼻音可真重。早点睡觉,小心感冒。”
她终于挂了手机。何鸿远按下结束通话按钮的时候,已沉溺在被窝里的索取中,他那反客为主的癫狂劲儿,都是憋出来的。
他神清气爽地坐在车里,手上的档案袋引起陶俊杰的关注,道:“小老弟,你这是有所准备呀。这里边是省里的有关批复文件吧?”
“对,山老区连线交通工程批复文件和有关报告材料。”何鸿远回答。
汪元元嗤笑出声,文件和报告材料在市财政局有用,也用不着他们跑这一趟了。以他县财政局来说,就算有要求拨款的单位拿着文件和县长的批示前来,都能从县长的批示用语上,揣摩着这笔钱是否该放款。要不然财神爷的重要性怎能体现。
他自觉笑得不合时宜,装着咳嗽两声,掩饰了过去。
车到市财政局,已是上午十时许。汪元元倒也熟门熟路,在门卫室做好登记,引着何鸿远三人坐电梯上六楼,来到市财政局局长胡呈前门口。
局长室对门是局办公室,立马从里边出来一位戴眼镜的青年男子,一张扑克脸,神情冷峻地打量着何鸿远一行四人,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汪元元退到何鸿远身后,自是不愿出头。何鸿远只得上前半步,道:“我们是来自昌隆县的干部,来找胡局长汇报一下县里的交通建设资金情况。”
眼镜男的目光落在谭德天三人身上,以为他们是县里的领导,把何鸿远当成秘书角色,自动过滤过去。
没有预约,市财政局一把手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眼镜男推脱道:“胡局很忙,马上就要召开局长办公会。县里交通建设资金情况,你们可以找经济建设处汇报一下。”
何鸿远打开手上档案袋,道:“省政府桂省长批示的文件,下达到我们县里。县领导认为贯彻省政府文件很重要,找胡局长汇报相关情况。”
省政府的文件,连省长的名头都搬出来了,唬得眼镜男一愣一愣的。
眼镜男姓颜,有个很接近圣贤的名字,叫颜小回。他虽然才二十七岁,却能在市财政局这样的大机关里熬到局一把手身边成为贴心人,自然不缺乏眼力劲和手段,只是捉摸多了官僚习性,想不到有人敢在他面前偷奸耍滑。
“你们怎么称呼?我进去向胡局汇报一下。”颜小回道。
何鸿远介绍道:“这位是谭书记,这两位是县交通局陶局长和财政局汪局长。”
至于谭书记是县里的书记,还是乡里的书记,他有意不点明,有心让颜小回产生混淆感觉。毕竟找市财政局局长汇报工作,他们的身份若是不够看,也有可能会被这秘书模样的人挡在门外,连胡局长人影都见不到,更别提开口要钱了。
颜小回打量谭德天一眼,见其虽然穿着朴素,也算是一副领导派头。从县里来的领导,穿着上更接地气一些,也是可以理解。
他敲门进了局长室,向局长胡呈前汇报道:“老板,昌隆县的领导向你汇报工作,在门口候着。”
“嗯。”
胡呈前面无表情,低头继续翻看材料。他那光秃秃的脑袋闪着油光,映衬着外围一圈毛发黑油油的,却单薄如蛋羹边缘的花式点缀。
颜小回作为胡呈前的贴心人,领会到老板的意思,这是要晾一晾对方。老板是掌管一市钱袋子的管家,一般县里的领导,在他面前还真不够看。
他为老板茶杯里续上茶,在边上练静气功一般伫立七八分钟,见老板仍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便知道该出去挡驾了。
他刚一转身,却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方才这位小秘书模样的年轻人拿着一份文件进来,神情自若地道:“胡局长,我这儿有一份省政府的文件,请你过目。”
“谁让你闯进来的?未经通报就擅自闯进来,你还懂不懂礼数?马上给我出去。”颜小回挡在何鸿远身前。
何鸿远把文件塞到他手上,道:“我就是来送省政府文件的。胡局长收下文件我就走。”
颜小回拿着文件,推搡何鸿远一下,道:“快点走,我们局长马上就要召开局长办公会议。”
“胡局长,省政府的文件已送到,省财政戴帽子下来的五千万元,我们龙泽乡盼望着能早点到位,这关系到省政府重点工程的进度。”何鸿远不卑不亢地道。
“你给我说清楚,你是哪里来的干部?”颜小回问道。
“我是昌隆县龙泽乡的干部。”何鸿远道,“来给胡局长送文件,请胡局长落实一下省里的文件精神。”
颜小回算是被雷倒了,乡里来的干部,竟敢擅闯市财政局局长办公室,还打着送省政府文件的名号。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被忽悠了,省政府的文件若是和市财政局有关,可以直接行文到市政府转市财政局批阅,怎么可能由一名乡干部转呈。
在领导身边呆久了,习惯了市财政局机关里的干部对他唯唯诺诺,这回碰到一个胆大包天的主,一个不留神,被人家钻了空子。
他恼羞成怒,把文件扔到何鸿远身上,毫不留情面地道:“你有何资格给我们领导送文件?你一个乡干部,想拿着鸡毛当令箭,也不怕闹笑话。马上给我滚出去。”
“呵呵,鸡毛令箭?常务副省长亲签批示的文件,竟成了鸡毛令箭。你们市财政局的口气可真够大。”
何鸿远任由文件落到地上,转头注视着市财政局局长胡呈前,道:“胡局长,文件被你的人扔在地上,我也不要了。我们龙泽乡的那五千万元的资金,是从省财政戴帽子下来的专项资金,你给个痛快话,给还是不给。你若有心截留,我们找地儿说理去。丑话说在前头,我们龙泽乡也是穷疯了,资金在市财政帐户上多躺一天,都是要算利息的,最终本息一起算。”
谭德天三人站在门外,算是被震慑到了,敢这样向市财政局局长要钱,这在静海市是头一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