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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补足一半购买比例或等两天可破。感谢支持正版】 相识后, 他就掐算着日子, 继续在王记与她碰面, 慢慢熟稔起来。夏末时节, 他鼓足勇气,邀她到湘菜馆一同用饭,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点头答应。席间,因为都喜欢琴棋书画茶道, 相谈甚欢。
有了第一次, 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他喜欢她的样貌、才情和单纯的性子, 从不掩饰;而她也分明是欣赏他的,笑盈盈望着他的时候,目光温柔,那是想作假都不成的事。
可是,她是南廖家的长女。他留心打听之后, 颇有些无所适从:南廖家对两个闺秀寄望颇高, 低于他们的门第托人前去提亲,都是当场婉言回绝, 他这般没有功名的人, 怕是连门都进不得。
于是,满心指望着秋闱高中, 结果不需说, 让他着实愁闷了一段日子。
没料到, 再相见,廖碧君反倒婉言宽慰他:“考取功名就像走路捡到金元宝,运气可遇不可求,全在于考官的眼光。你不是生于京城,又没有熟知官场的亲朋,自然就揣摸不出各位考官的喜好,不中只能是这个缘由。”
他就苦笑,“终究还是才疏学浅。像程解元那般的奇才,不论是怎样的考官,都能高中。”
“那是不世出的人物,寻常人若跟他比较,都不用活了。”廖碧君巧笑嫣然,“反正,你有真才实学,我确信无疑。”
他听了,心里一面甜丝丝的,觉着她实在是朵温柔的解语花;另一面则涩涩的,她之前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他这种地位,如何都跟高门子弟搭不上关系,临考前便没人给予中肯的提点。
于是他想,如果她肯下嫁,那么南廖家就算为着颜面,也会尽心帮他考取功名。
这姻缘成不成,全在她能否说服双亲。
不管怎样,他得试试。上个月相见,临别前,他约定了日子,告诉她有关乎彼此的大事要定下来,只看她肯不肯再相见。
她红了脸,没说话。
将至正午,商陆走在街上,抬头望去,碧空无云,暖阳高照。少见的好天气,应该会赐予他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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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道成坐在书案前,逐一看过廖家姐妹这两年交给叶先生的功课。
廖碧君所作的字、画不少,廖怡君的功课绝大多数都是临摹的字帖、名画,少数是自己画的一些名花。
姜道成不免皱眉,“怎么回事?总让廖二小姐临摹,这不耽误她么?”
“哪儿啊。”叶先生连忙解释,“那孩子字画皆精,但是不想张扬。交给过我一些挺出彩的画,但是,您和程大少爷不方便看吧?”
姜道成瞪眼,“我们两个难道是藏不住话的人么?”
程询接话道:“先生有言在先,我定不会随意与人谈及。”
叶先生一笑,转身从书柜里取出几轴画,“既然如此,二位就看看。”
先展开来的,是一幅猫蝶图,猫儿憨态可掬,蝴蝶翩然轻盈,花丛妍丽似锦。
姜道成长眉上扬,“这丫头,工笔画竟作得这般好。”
“这自不必说,水墨其实也不错。”叶先生展开另一幅,“我在她这个年纪,远不及她的功底。”
姜道成敛目细看,仔细回想,笑着颔首,“的确。女孩子家,笔力需要常年习练,笔法有无灵气,却是一看便知。”
叶先生继续夸赞爱徒:“再有,这孩子棋艺绝佳,认真与我对弈的时候,就没输过。”
“……”姜道成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难为你了,这也好意思说。”
叶先生笑出来,“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您棋艺就不是一等一的好,我远不如您,遇见深谙其道的人,能不输么?”
师徒两个说笑期间,程询将猫蝶图拿起来,细细看着。
的确,她最出彩的原本是工笔,后来是因着他和之后的经历,才潜心于水墨,意在收敛性情,要自己清醒自知。
而他是因为她,一度专攻棋艺、苦练工笔,又在很多年里碰都不敢碰,要到最后几年才捡起来。
姜道成对徒弟道:“廖大小姐的书画,与同龄的孩子们相较,算得中上。看来看去,她该是心性单纯脆弱之人,如此,你不该教她音律,该让她在书法、水墨上有所进益——这两样,教导得当的话,能让她心性慢慢转为沉静坚韧。”
“这我自然也晓得,”叶先生苦笑,“可是,她无心更上一个台阶,我又能怎样?”
姜道成哼了一声,“能怎样?把看法跟她直说就是了。虽说是官家闺秀,也不能坏了你我的招牌。她若何事都见好就收,索性早早把她打发了,让她另请高明。”
“……”打量官宦之家对我,都像您对待我一样么?叶先生腹诽着。
“姜先生所言甚是。”程询放下猫蝶图,笑着接话,“不如这样,姜先生明日见一见廖大小姐,把这些跟她言明。”
姜道成当即点头,“好!”继而对徒弟说起怡君,“廖二小姐现下的情形,你还每日让她临摹就不对了,沉淀心性固然重要,但不是你这个法子。眼下就该让她自己布局作画,若一半个月出一幅好画,便是你这为师的功劳。若章法不对,你就好生指点。”
“我也知道,想等到明年再……”
“明年她和她姐姐就多大了?家门不给她们张罗婚事么?”姜道成吹胡子瞪眼的,“她要是开春儿就定亲,你是不是就得滚回廖家去教她?但要是那样的话,算怎么回事?程家、南廖家怎么跟外人解释?”
“……”叶先生汗颜,转念又是一喜,“我听您的就是。只是,您也看出我教导无方了,日后能否时时帮我点拨这孩子?”
“我怎么点拨?”姜道成气呼呼的,“工笔画我只会赏看,并不擅长。”说着看向程询,转为笑脸,“难得遇见个好苗子,你得帮我徒弟教成材。”
程询从容笑道:“这是答应过您的,自然不会反悔。”
叶先生笑开来,深施一礼,“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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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将至。
湘菜馆二楼临街的雅间,廖碧君站在窗前,望着街上行人。
商陆的身影出现在视野,正从街对过走向这边。她喜上眉梢,赧然而笑。此番相见,他就会把话挑明,结束暧昧不清的情形。
可是……
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疾步上前,拦住商陆,说了几句话,商陆便随他仓促离开。
廖碧君的面色一点点转为苍白。
是怎样的事,能让商陆在这样的日子抛下她?
临时出了什么大事么?
还是……有心人要阻挠她与他?
不知道。猜不透。
在一旁观望的紫云也清楚地看到这一幕,难掩失望之色。
廖碧君无力地转身,跌坐在椅子上。
“大小姐,”紫云跟过去,闷闷地道,“回去吧?”
“……再等等。”廖碧君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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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随程家小厮来到东院,满腹兴奋之情。
做梦都没料到,姜道成会亲自遣人请他到程府一叙。
同一时间的姜道成,身在光霁堂用饭,喝尽一杯酒,纳罕道:“你不是瞧不上商陆之流么?”
“的确瞧不上。”程询温言道,“可是,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就会有攀比、争端。与其让最出色的人相互较劲生出不快,倒不如给他们安排三两个品行不端的,如此,好的可以达成共识,不入流的仗着狡诈有城府,总能与对立的人周旋一段时日。”
姜道成无奈地扯扯嘴角,“合着你还是好意了?要让出色的那些孩子用他们练练手?”
“您这么想最好。”程询含笑为他斟满一杯酒,“若往好处展望,兴许能有近朱者赤的事情发生。”
“我要是坚持不肯照你的意思办,商陆会是怎样的前景?”姜道成端起酒杯,送到唇边,目光深邃地看住程询,“瞧你这意思,已然知晓。”
程询坦然地回视姜道成,目光深邃,凉凉地道:“若是那样,商陆要过十几年隐姓埋名的日子,最终,会有沙场奇才设局、今上下令,将他凌迟处死。”前世,是修衡顺道惩戒了商陆。那孩子要谁死,谁就活不成。
姜道成连声咳嗽起来——程询说话的时候,他在喝酒,听到末尾,惊到了。
“您这……”程询歉然起身,又递帕子又递水,“不就是凌迟么?有那么吓人么?”
姜道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定定地看住程询。
程询回身落座,坦然回视。
好一会儿,姜道成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您这又是唱哪出呢?”程询失笑,连忙赶了上去,“事儿还没说完,您还没给我个准话呢。”
“该说的你不都说了么?”姜道成说道,“这次我信你,照办便是。”
程询继续挽留,“那也不用急着走,酒还没喝完呢。商陆又不是等不起您的人。”
姜道成的脚步猝然停下,侧头定定地凝视他片刻,忽又快步向外,气恼地道:“我瞧着你瘆的慌!”哪儿还有跟他喝酒的兴致。
程福回道:“上面三本帐是刘管事交上来的,说您知晓原由;其余的是夫人命红翡送来的。”
程夫人忙于迎来送往的时候,就懒得看内宅的账册,又担心手里的丫鬟管事出纰漏,索性让长子分忧。几年来都如此。
程询嗯了一声。
怡君想着,他要是在这里一面翻账册一面打算盘……那可就太热闹了。
程询给她写了两道题,待墨迹将干,递给她,“看看,随意选一题。”
“是。”怡君接到手里细看。
他写的是行书,笔力雄劲,笔势遒美。
第一道题,是苏东坡所作的《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第二道题,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春江晚景》有珠玉在前,《如梦令》取后两句作图便可——看起来都非难题。但是,有珠玉在前的,她反倒想不出更好的画面,至于溪亭日暮,难处是布局。
怡君斟酌片刻,选了第二题。
程询一笑,“桌上的画谱,你仔细看看。”
怡君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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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给廖碧君诊脉,开了个清心去火的方子。
小厮按方子抓药回来,廖大太太吩咐紫云去煎药:“仔细些,让她快些好起来。”
紫云瞧着大太太那个不耐烦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耐烦起来,想着两位小姐真是命苦,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娘?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分毫,脆生生称是,转去小厨房煎药。
廖大太太撩帘子走进寝室,忍着火气道:“做半日样子就起来吧,省得老爷问起来,我没法儿回话。”
“……”廖碧君倚着床头,望着半掩的水红色床帐,不吱声。
廖大太太走到床前,伸手戳着长女的脸颊,“你这是唱哪出呢?昨日到底是谁气着了谁?”
廖碧君垂了眼睑,不为所动。
“……真是丧气!”廖大太太瞪了她一会儿,甩一甩帕子,走了。
廖碧君转头望一眼晃动的门帘子,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吁出。
她只是想躲三两日的清闲,好生想想商陆与自己的来日。
旁观者清。她知道,在怡君、紫云、阿初眼里,商陆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只为着去程府,便能把她晾在一旁。
单这一节,的确已让她颜面扫地。
可就算这样,她仍是理解他的。
她知道,今秋的名落孙山,于他是莫大的打击。那样在乎功名,今日得了进入高门拜望名士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他没错。
可她又有什么过错?
上次道别时,他算是把话挑明了。
可怜她为了昨日的相见,欢喜得整夜未眠,生出了百般憧憬,事实却是冷水浇头。
到这上下,他都不曾派书童来给她传句话。
那么,相识那么久,对于他来说,她到底算什么?
怎么想都憋闷得厉害。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平复后,她还是要去程府上学。凭什么不去呢?凭什么要躲着他?又不是她亏欠他。
早间,怡君问她:“姐姐,那个人到底有多出色?”
如果还没去过程府,还没见过程询送来的枫林图,她一定会说,商陆有才。可现在有程询摆着,怎样的男子才担得起有才二字?
此外,商陆谈吐风趣,一表人才,但这样的男子,在京城不在少数,只是他与她有缘而已。
再就是,他看着她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眼神特别柔和,让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
喜欢?真喜欢,出不了昨日那等让她难堪至极的事。
见她不吭声,怡君轻声娓娓道:“姐,说起来,我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我相信那人有可取之处。你不用窝火,横竖就是跟那人认识而已,对不对?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别的话。往后进出程府的人,都是不寻常的人物——姜先生选中的人,不是特别出色,就是坏的没边儿,但文采、性情中总会有可取之处。我们往后啊,就做看风景的闲人,比较那些人的高低,跟那些人学一些为人处事之道。”
妹妹的话,乍一听像是扯闲篇儿,其实是在婉转地劝慰她:放眼看看别人,说不定有很多都比商陆出色,还不是一星半点儿。固然不会自作多情,想与哪个出色的男子结缘,但不妨碍慢慢对商陆释怀、放下。
这道理,她懂。妹妹的话,她都相信,而且一定会尝试。若是与商陆碰面,也不怕,妹妹总会教她怎样做的。
思及此,她又叹了口气。
如今,她这做姐姐的,也只能在家里帮妹妹一点小忙,别的事情,都要妹妹照顾她。
明年就是虚岁十七的人了,再这样下去,她倒是无妨,只怕把妹妹累坏。
绿萍走进门来禀道:“大小姐,城北那位大小姐来了,听大太太说您不舒坦,过来看望。此刻就在厅堂。”
明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还不把廖芝兰拦下,母亲倒真有法子跟她置气。廖碧君蹙着眉道:“请。”
片刻后,廖芝兰走进门来,笑盈盈见礼,“碧君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可是不大好。”
廖碧君笑笑地道:“我要是有你的好气色,还至于大白天在床上挺尸?”
“……”廖芝兰讶然,“姐姐,您这是——”
她这是变着法子继续跟母亲置气。哪家都一样,可没定过病人不能开罪来客的规矩。“昨日令堂来串门,今日你又来了。”廖碧君看也不看廖芝兰,把锦被拉高一些,“因何而起?”
廖芝兰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对方有意怠慢,笑道:“听说程解元曾亲自登门,送来一幅枫林图。我与双亲、兄长很是艳羡,想一饱眼福。家父和两位兄长,要到休沐时才得空,我与家母便先来一步。”
廖碧君心生笑意。那幅画,父亲断不会让北廖家的人看,就是要吊着他们的胃口。南北两家,看起来是仍有来往,其实一直在暗中较劲。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儿。“令堂看到没有?”她问。
“没呢。”小丫鬟搬来一把椅子,廖芝兰落座,“昨日家母过来的时候,婶婶脸色不大好,便没提及。”
“家母便是心里乐开了花,也不能让你们如愿。”廖碧君瞥了廖芝兰一眼,“枫林图由家父妥善珍藏起来,便是家母想看,也得问问家父答不答应。”
“……姐姐,”廖芝兰认真地问道,“是不是身子特别不舒坦?往日里,你可都是和颜悦色的做派,从不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方才的话要是让婶婶听到,她该作何感想?”
“你去告诉家母好了。”廖碧君心想,母亲何时在意她和怡君了,她再做孝顺女儿也不迟。
“……”凭谁都看得出,廖碧君气儿不顺,何况廖芝兰这样观察入微的人。枫林图的话题,不宜再谈。
紫云端着药碗进门来。
廖碧君看住廖芝兰,“我要服药了。有人在一旁看着,我喝不进去。”
“那我就不叨扰姐姐了。姐姐好生将养,改日再聚。”廖芝兰起身,盈盈一礼,转身出门。
等人走后,廖碧君喝完那碗苦涩的汤药,后悔起来,看着绿萍道:“方才我那样,是不是太没涵养了?”
绿萍却道:“惯着那边的人做什么?您就是把她奉为上宾,她出门之后也不会夸您半句。”
这倒是,两家从来都不相互诋毁,但也绝不肯夸赞半句。廖碧君释然一笑。廖芝兰要是气不过,只管到正房跟母亲告状,正遂了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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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里,今日因为程询在,说热闹都不为过:一时管家、管事过来回话,一时他的贴身小厮、内宅的下人请他移步到门外回事,其余的时间,他都用来合账——打算盘合账。
叶先生不是说过,他心算特别好么?他是故意的吧?要看看她够不够专心。
多余。真瞧不起人。
别说这点儿动静了,今日就算是在菜市上课,她都不会受影响。
——怡君忙里偷闲地腹诽着。
有的人,惯于让学生自己摸索门道,一步步在学海中找到捷径;有的人,则是根本不藏私,直接把自己找到的捷径告诉别人。
叶先生是前者,程询是后者。
他让她看的几本画谱,很容易就能找到作画如何布局的规律:意境平和安逸的画,横向布局为佳;悠远而鲜活的风景,多以四角交叉布局;寓意团圆美满的画,多以圆形布局……诸如此类,有些她早已明了,有些则到今日恍悟或确定。
但这不是高兴的时候,要在脑子里融会贯通,记住并且明白诸位前辈布局大致相同、微末细节处的妙笔生花。
幸好,正是脑子灵光且能心无杂念的光景,不然,真要在他面前露怯了——怡君把画谱收拾起来,铺开画纸的时候,这样想着。
这会儿,程询已经处理完手边琐事,闲闲喝茶。
程安适时地递给他棋谱,知道他这两日的兴趣在此。
程询翻了翻,找出一局自觉很有趣的棋,提笔在宣纸上描绘出打好座子之后,黑白双方起初落子的步骤,末了递给程安,“别一味杵着,寻出棋具,找人对弈这一局。”
程安干站了半晌,闻言喜笑颜开,颠儿颠儿地拿来棋具,在后方的一张课桌上布置起来,轻声唤“夏荷姑娘”——程福是个臭棋篓子,输了赢了都不长脸,而叶先生说过廖二小姐棋艺高超,如此,身边的丫鬟棋艺应该也不错。
夏荷听到了,却站在原地不动。
怡君却对她一笑,“去吧。又不用你帮我准备颜料,没事了。”
夏荷这才对程安礼貌地点头一笑,举步去了学堂后方。
有些棋艺不佳的人,反倒特别喜欢下棋观棋,程福就是这种人,见程安、夏荷对弈,请示过程询之后,便跑过去兴致勃勃地观棋。
怡君对着画纸沉思片刻,未蘸颜料的画笔在画纸上方虚虚描画一番,再敛目思忖片刻,拿定了章程。
程询漫不经心地看了一阵子棋谱,终是遵从心迹,把视线投向她。
她正在作画,神色专注,秀丽的面庞焕发着光彩,灵秀素白的手不容忽视。
这么认真又是何苦来?还真把他当先生了?就不能找些由头,过来说说话?
程询抿了抿唇,有点儿无奈了。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出一道难一些的题。
他凝视她良久,她都没察觉。
他按了按眉心,让自己回神。这么着可不行,除了眼前这几日,他不可能经常这样大半晌都守着她、看着她。主要是这样守着看着也没什么用,一来二去的,她要把自己当成半个恩师,可真就要命了。
过了些时候,他起身,亲自备好笔墨纸,从速描绘出一幅画的草图。冷眼审视,只觉得太潦草——草图么,不潦草才怪——他只能这样说服自己,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
差一刻钟巳时。程询走到怡君近前,见她的画已经完成一半,扬了扬眉,心说你着什么急?我催你了么?
怡君察觉到他的走近,又察觉到他在自己面上定格的视线,画笔便转到笔架近前,疑惑地抬眼看他。
程询留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暗影。定是因为商陆和她姐姐的事,没休息好。
那两个祸害。
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怡君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画,忐忑地问:“布局错了?还是解错了题?”
程询漂亮的浓眉险些纠结到一处,很快就恢复如常的神色,“没。快下课了,你去看看我桌上那幅草图。”
怡君称是,转去前面。
程询再认真看了看她中途搁置的画,又拿起案上那方别致的镇纸:古琴样式,连琴弦都清晰可见。笑一笑,他负手走到她近前,背对着程安、程福和夏荷三人。
案上是一幅骏马图的草图。怡君正对着画思忖:他要是用心描绘的话,能不能胜过杨阁老?倒不是希望他踩着杨阁老扬名,只是想见一见他画马的功底,而且也相信,他不是浮躁的性子。
“只去过几次,印象不深,暂时只能作这一幅草图,让你心里有底。”他说。
“……”怡君费解地看向他。这关她什么事儿?
“这是一个不大的马场,程府在外面新开起来的。”程询解释给她听,“今日我布置给你的功课,只是布局,你做的不错。明日,把手边的画作完。后天你的功课,是一幅骏马图。”
怡君更为困惑,眨了眨眼睛。他这意思,是不是要她明日午后去他程府开的马场见识一番?——不然怎么画得出骏马?
程询唇角上扬,无声地对她说:“敢去么?”
“……”怡君抿了抿唇。她怎么觉得,这厮好像是一语双关呢?
怡君颔首,和廖碧君相形去了暖阁见客。
见姐妹两个进门,廖芝兰连忙起身,盈盈上前见礼,“碧君姐姐、怡君妹妹,登门叨扰,还望海涵。”
她比廖碧君小一岁,比怡君大一岁,生的不高不矮,身段窈窕,半月形眼睛,长眉入鬓,笑起来很甜美。
姐妹二人还礼,廖碧君客气地道:“哪里的话,你便是不来,我们过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
怡君点头表示赞同,心里却嘀咕道:谁要去看她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三人落座,闲话片刻,廖碧君吩咐丫鬟摆饭。
席间,怡君问道:“芝兰姐姐今日前来,没什么事吧?”
廖碧君闻言暗暗失笑,正常情形,该问人家是不是有事,怡君却反着说。
廖芝兰从容笑道:“没事。许久没见婶婶和你们两个,就想过来看看。便是你们不得空,也能向婶婶请教一番女工。”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针线,绣品人见人夸。廖芝兰的女工尚可,每次过来都会投其所好,认认真真请教。
怡君只是漫应一声。她一听便知,廖芝兰这次又把母亲哄得很高兴,不然母亲不会自己出门还安排下席面——全然不见外的做派。
廖芝兰则顺着这话题往下说:“问起叶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婶婶说她也不清楚。你们今日去程府,还习惯吧?”自家已知晓这件事的梗概,她并不遮掩。
“习惯。”怡君并不想提及在程府的见闻,道,“哪里的学堂都是大同小异,我们只是追着叶先生走,对着的也只有她,跟在家一样。”
廖碧君闻音知雅,颔首一笑,“的确。”
“碧君姐姐的书法,我倒是不难看到。”廖芝兰诚恳地恭维,“姐姐的字实在是好,不要说我了,便是我两个哥哥都自愧不如。”
廖碧君笑道:“妹妹谬赞了。”
廖芝兰转向怡君,“只你最愁人,画作从不示人,针法乱七八糟的绣品我倒是见过两回。哪有藏着才情、显露不足之处的人?”
怡君笑起来,“我的画,比绣品还差。要是出色的话,以我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不显摆一番。”
廖芝兰将信将疑。廖怡君这个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学,五岁那年就缠着长辈给自己启蒙找坐馆先生,每隔三两年就换一种学问研读,但学的到底怎样,只有教过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严的?若学生没有扬名的心愿,自是随着学生的做派说话。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调的做派,这几年可没少干开罪人的事儿。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复杂,还是真没有资质学成哪件事?
没办法下定论。
怡君岔开话题,从丫鬟手里接过布菜的筷子,给廖芝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道菜,是厨子的拿手菜,芝兰姐姐快尝尝。”
廖芝兰笑着道谢。
一餐饭下来,三个女孩东拉西扯地谈及不少话题。饭后,喝完一盏茶,廖芝兰道辞离开。
廖碧君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兰的来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闲得没事来串门的?”
“怎么可能。”怡君笑道,“她应该是学会我那个路数了。以前我想跟谁探听什么事,不也是这样么?把自己想问的掺在杂七杂八的家常话里,就算没完全达到目的,心里也能估算出七/八分。”
“是么?”廖碧君不由皱眉,“那你该早些提醒我留神啊。”
“怎么提醒?”怡君笑意更浓,“同一桌坐着,我要是给你递眼色,她一定会留意到。再者,她说起什么,我也不能总抢在你前头接话,会让你没面子。把心放下,没事。她要探听的只是门外事,除了关于程府的,我们告诉她也无妨。”
“那还好。”廖碧君无奈地道,“这次没法子了,往后再见到她,我一定留心。”论城府,她比不了廖芝兰,更比不了妹妹。
“这样想就对了。”怡君携了姐姐的手,“我们回房做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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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程夫人派人唤程询回到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