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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程月儿送回宫中, 方艳又回转过来。
杨天骄这次倒是没有问她为什么还不走,只是如痴如醉趴在桌子上看那叠稿子, 连人进来都没发现。
方艳随手翻开那本杨天骄珍藏已久的新女娲补天, 方艳写这些东西并非为了自娱自乐, 或是为了积累声望,或是为了传播思想, 所求的就是传唱度。因此刊印时自然也不能走高质高价的路子, 这本书的字极小,双面印, 密密麻麻少见空白, 用手轻轻摸一摸,纸张又轻又薄,上好的宣纸也是轻薄的,但那种有韧性又清透的轻薄于这本子截然不同。
这么一本书杨天骄自然不是在宫中时买的, 方艳怎么也想不明白杨天骄是如何在层层围追堵截中还能将这本书保护地这么好。
总归是个自己的忠实粉丝, 方艳忍不住微笑了。
文字作品这东西一向是写得慢, 看得快, 方艳用了多半天时间写成的一套杂剧,杨天骄不过一刻钟就看完了,这还是算上粗读与略读两遍的速度。
“怎么样?”方艳压低了声调问道, 没有显露出半分端倪, 但是心中的骄傲自满她自己知道。
杨天骄痴痴地放下手中的纸张, 仔细地按顺序整理好, 道:“很好。”
方艳微微一笑:“这只是初稿。”
她很难不微笑, 她虽然受了伤,刘建安却自行送上把柄,让她有机会占据舆论高地,而程月儿虽然心情不佳,看起来却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虽然仍有许多杂事,她却是最善于给自己找乐子的,若非如此,她又如何能在深宫中走到现在?
更何况,一部完成的杂剧在手中问世的成就感是无可比拟的。
杨天骄并不知道方艳心中的骄傲满足,只是实话实说道:“初稿就这般了,最后定稿肯定是部杰作。”
方艳哈哈大笑:“等我修改过,不如你来唱这剧中的主角如何?”想到程月儿方才的话,她心想自己虽不在意,这时候戏子的身份却也实在是不高的,如果不说清楚,怕是杨天骄会着恼。
于是又道:“只唱几句让我看看便是,以前我写了套曲出来,都是在京中已经传唱许久了,我才能请人进来唱来听听,不然让人知道了我的身份,便不好了。”
“好。”杨天骄自然答应。
他并没有在意方艳并不想让人知道她是程艳娘程大家,这时候市面上许多戏剧和小说的作者都是落魄士人,虽落魄,却还顾着体面,不愿让人知道自己写这些俗人看的东西。
和那些人相比,程艳娘这个名字对于知道方艳姓名和她母亲姓氏的人来说,简直是不设伪装了。
而方艳的担心于他而言更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他是许久没有上过台了,但是功夫是没有落下的,只是因为不愿意唱那些俗烂的戏码而已。
程大家的戏自然是例外。
他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方艳却还是要解释一番的,她笑道:“那部清平记可是绝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自己写的。”
那清平记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直如仙人降世一般。
要是让人知道这种自卖自夸的本子出自她自己的手笔,她还不如跳进黄河来得爽快些。
好在她的名字几乎没人知道,程月儿的姓氏知道的人也少,不然还真有些麻烦。
“我得好生准备一下。”杨天骄崇敬地看着那叠稿纸,庄重道。
任何一个梨园行业的人看见程大家的新戏,都会是这种态度的。
方艳大手一挥道:“这部先放到一边,我刚才和母后手她过寿那日要给她唱一出新戏。你帮忙吗?”
有些人是吃软不吃硬的,对于毫不尊重的命令,他们半分也不会听从,但是好言相求,他们却会为了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为你赴汤蹈火。
显然杨天骄就是这种人。
方艳自然不担心他不答应。
不过杨天骄却出乎意料道:“你并不想让太后看见这部戏。为什么?”
这话好回答,却也不好回答,方艳想了想,决定还是说真话:“这种行侠仗义杀败贪官的事,老百姓喜欢,但是站在朝廷立场的人是不会喜欢的。”
杨天骄反问道:“可你写了这个。”
在天下人中挑出一个最能代表朝廷的人,那毫无疑问会是当今天子。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方艳并不想在今天说起这个,轻轻道:“我站在天下苍生的立场。”
任何人这么说都难免有一种轻浮感,天下苍生的重量何种人物才背负地起?
但是方艳如此说来,杨天骄却只是低下头,淡淡道:“希望你一直如此。”
展颜一笑,方艳对此避而不谈,转而道:“你答应了?”
“我记得当初你本来想请的是一个大班子。”
“可是现在父皇之死还未过百日。”
对于方成乾,杨天骄是没什么感触的,他只是疑惑道:“那你也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唱啊?再小的戏,一个人也唱不来。”
“这是小事,我专门写个小些的本子,我们俩一起唱。”
方艳遗憾道:“其实母后寿宴,若是把刘贵妃——嗯,现在是刘太妃了,把刘太妃请来,然后把世平世安也叫来,这才是最好的。”
方世平方世安的名字杨天骄也是没听过的,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能和太妃一起提起的除了两位皇子又能是谁。
他默默想:只是似乎主持刺杀的刘建安正是刘太妃的生父,而两位皇子想必和篡夺皇位的方艳关系不睦。
只能说果然是皇室啊。
她不想回去也是因为这一团糟吗?
正想着,又听方艳道:“如今也就只好彩衣娱亲了。”
他赞许道:“彩衣娱亲也是乐事。”
如此这般闲散地在这冷宫里呆到天黑,方艳才离开,回去时便把这里的禁卫军给撤了。
她并不想回程月儿的凤宫,昨天没有机会见到方世平方世安还有刘太妃几人,今天回去时定然会在凤宫中见到的。
难得的休息,她并不想浪费时间处理这些难以处理的关系。
程月儿和刘太妃此事之后关系必然有些僵硬,毕竟方艳和刘建安在前朝刀刀见血,但是这宫中空空荡荡,能彼此正常交流的也就她们两个,留给她们的选择并没有多少。
而距离方艳登基并没有过去太久,方世平方世安也未必接受了现实。对了,方世平的妻子还是个会掉眼泪的。
想到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方艳直接脚步一拐,随便找了个距离近又没有人住的宫殿进去歇息了。
第二天起来时,又是天还没亮,洗漱时她还迷迷糊糊的,站直了让人给她穿上那身金灿灿的朝服时,牵拉手臂引起的伤口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打起精神,上朝去。
方成乾可以十多年不上朝,方艳不行。
自从她登基以来,早朝只缺过昨日一次,但是昨日可以说是受了惊吓好生歇息,若是歇的时间长了,难免就有传言她重伤濒死了。
画着淡妆,看起来精神十足的方艳步上龙椅时,百官整齐下拜。
“起吧。”
刨除掉繁杂的礼节,这场朝议很快进入了正题。
方艳冷眼旁观,只见刘建安死后,墙倒众人推,一时上书参刘建安行为不轨的人多得不可思议。
不过人都死了,也不知这种时候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
冯恩里是个擅长和稀泥的老好人,百官对他,敬佩有余,敬畏不足。又遇上刘府倒下瓜分利益的时候,竟有人把唾沫星子都给喷到了他脸上。
许是方艳登基之后,鲜少发表意见的缘故,她就坐在上面,这些人竟也不在意。
抽出眼前御案上详细记录着昨日朝议内容的折子,方艳扫上几眼,再和下面的情况一对,心中就有底儿了。
和稀泥也是要本事的,冯恩里在这一道上可谓十分精通,但是碰上利害关系深重的时候,就比如现在,他也有些左右支绌了。
御史王百川正在长篇大论地历数刘建安的罪名,又一个个报上和刘建安关系密切,极有可能为刘建安刺杀案提供了便利的百官名单。
当然,里面不小心混进了几个他自己的政敌,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被点名的人里不少人就在这朝堂之上,立时就反击回去,撇开自己于刘建安的关系,转而又道王百川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登门拜访丞相府,送上金银珠宝,歌女美婢若干,见证人某某某。
冯恩里稳坐钓鱼台,时不时平息下某一方的声势,插个话让他们别打起来,自己确实超然于物外不受攻击的。
方艳就着这吵闹如菜市场一样的吵闹声,小睡了一会儿补个觉,再睁开眼时仍是这一套互相攻讦的把戏,只是戏中的主角又换了人。
她看够了,才敲敲桌子,旁边的太监得了消息,尖声叫道:“肃静——!”
“众卿家的话呢,朕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