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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风冷, 荒野古庙,风将损破的幔帐跟蛛丝吹的微微摇曳。
地上的神佛塑像早失了先前的慈和模样,反透出无限狰狞。
更兼一个心性无常手段狠辣的少年,还有两只惑心食人的妖兽“虎视眈眈”, 若在场的不是阿镜, 只怕早给吓得昏死过去。
沈遥夜口不择言地说了那些话, 气的走开两步。
但身后却毫无动静,沈遥夜按捺不住,便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阿镜正坐了起来, 低着头在整理衣裳。
他忙转回身来,咽了口唾沫, 定了定神, 突然想到阿镜是不是要走?
于是赶紧又回头瞅了一眼。
却见阿镜果然摇摇摆摆地要站起来, 沈遥夜一惊, 忙回身喝道:“你干什么?你、你难道……”
他猛地抓住阿镜的手腕。
阿镜扫了他一眼, 又垂眸看向他握着自己的手。
沈遥夜突然想起上次他无意中把阿镜的手腕弄的青紫, 急放松了力道, 却又不敢彻底放开。
只是怒道:“你、你不许走!不然我真的让蛊雕……”
供台上的蛊雕侧着鸟头, 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步子, 想离自己的主人远些。
阿镜瞥了沈遥夜一眼:“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什么?”
阿镜推开他的手, 缓缓道:“国师对我说他在鼎上加了禁制的时候,我瞧得出来, 他也吃不准那禁制能不能拦得住你, 也许……你这会儿不能解开, 假以时日仔细揣摩,未必还解不开。”
沈遥夜愣住了。
阿镜又道:“那鼎既然是你势在必得的东西,当初还不惜假装被方圭山的人捉到,用那种苦肉计混进去要偷那鼎……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到了手,又怎可能随随便便又扔出去?”
沈遥夜突然猜到她要说什么,他慢慢睁大了眼睛。
阿镜抬眸对上少年惊疑的眼神:“所以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挟国师,既然不是,又何必说刚才那些赌气的话?”
少年心头似有一股暗流微微翻涌,喉头动了动:“你、你怎么……”
他本想问阿镜为什么会知道,但毕竟面薄,竟不肯立刻承认。
又怕阿镜看出自己神色异样,沈遥夜转开头:“你……你在瞎说什么。”
他哼了声,又傲然说:“那种东西,我要得就得,得一万次也可以有,哪里就辛辛苦苦了?我今儿扔出去,明儿还能照样再拿回来。”
阿镜笑了笑,看着他任性自傲的模样,心底蓦地又泛现那个银发白衣,眉眼带笑的少年仙人。
刹那间,双眼之中竟有些潮热。
阿镜也不愿给沈遥夜察觉,便缓缓低下头去,又整理自己的衣襟。
除了袖子扯裂了些,其他的衣裳倒也完好。
然而这抬头低头间,就觉着眼前一暗,整个人一个踉跄。
狸讙忙叫了声,沈遥夜回头惊见,忙跳过来,兜手将她拥住:“你怎么了?”
阿镜扶着额头,声音微弱:“没什么,只是有些力气不济罢了。”
沈遥夜眨了眨眼,望着她泛白的脸色,忖度着问道:“我听说,在玉华洲的时候,姓苏的知府家里出了事,他们家死了两个人,却又给国师救活了……是不是真的?”
阿镜道:“是真的。”
若不是北冥君挡住了勾魂使者的去路,阴魂去了黄泉路,就算硬是救回来,也必体弱多病,寿命不长,若过了奈何桥,就算情花之力也无法让人重生。
沈遥夜皱眉:“那你怎么会伤损成这个样子?先前我跟丹凤国师交手,他的真气竟虚浮成那个样子,难道……”
阿镜见他已经猜到几分,便说:“是,我也帮了帮手,只是太自不量力,所以受了伤,这一路上国师都在用真气为我疗治,不然的话,恐怕我的情况比现在更糟百倍。”
她娓娓道来,像是说一件极平常的事,长睫不住地轻轻眨动,苍白里透着几分脆弱。
沈遥夜屏住呼吸。
半晌,少年才问道:“那今夜他跟你同房……”
“也是为了给我疗伤。”阿镜答了这句,心里有一丝异样,却不肯细想。
沈遥夜又呆了半晌,终于咬了咬唇,竟道:“难道只有他能帮你疗伤?我……当然也可以!但我、我不会跟他异样趁机占人便宜。”
阿镜没想到他会如此说,不由微微一笑:“我已经快要好了,多谢。”
沈遥夜皱眉瞪着她,心里不知为何莫名地烦躁:“还是你的错儿!为什么要不自量力的去帮人?把自己弄的这样……才叫那可恶的家伙趁虚而入……”
阿镜略有些疑惑:“你……是在为我担心?”
少年立刻叫道:“我为什么要担心你?切!”
“那……又为何是这幅口吻,还是说……”
阿镜犹豫不决。
望着沈遥夜这幅口不对心的样子,总觉着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她先前掌管情天的时候,在镜像之中所见,那些痴男怨女情仇爱恨里,一种叫做“吃醋”的情形。
但,兰璃君……会吃醋吗?
他倒是有抱怨过自己太惦念秋水君,不过那种抱怨跟男女情缠的吃醋不一样,那只是朋友之间的谈笑罢了。
一旦想起兰璃,心里才升起的那股异样便登时烟消云散了。
偏偏沈遥夜盯着她问:“你想说什么?”
“没……”阿镜一停,想到一句搪塞的话:“只是觉着你,你轻易把天机鼎送回去了,可会后悔?”
沈遥夜蛮不在乎地昂首道:“笑话,我还真拿那个东西当宝贝不成?”
这可真是前恭而后倨,昨日还爱若珍宝,现在就不值一提似的了……天机鼎若是听了这句话,只怕也要流泪。
供台上的蛊雕跟台下的狸讙见主人时嗔时喜的,双双看呆了。
***
狸讙把阿大阿小放出来,两个人即刻前去收拾了些柴木堆,原地生了火,又将杂物推开,把原地收拾出来。
沈遥夜见阿镜衣着单薄,偏偏他也只两件单薄衣裳,少不得把外衫除下来给她披着,又将棉被铺在地上,让她靠着火坐了。
少年本来坐在对面,隔着火焰看对面的人,不知不觉中竟站起来,挪来挪去,到了阿镜的身旁。
阿镜笑看他一眼:这种举动,越发像是兰璃了。
每次两人口角或者闹了矛盾之后,那人总是嘴上说不理自己,但不出三五日,便总是找各种借口,或者“偶遇”,或者“公干”,转来转去,总会又回到她的跟前儿。
气氛缓缓地平和宁静下来。
少年的心境也如是。
他捡起一根木柴,漫不经心地挑着火。
心里有些烦乱,又有些许喜欢。
明明喜欢的想多说些话,可偏偏又不知该说什么。
觉着遗憾,又觉着满足。
沉默相对中,只有柴火发出的噼噼剥剥响声。
直到肩头一沉。
沈遥夜转头,却见是阿镜微微地倾身,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
突然间,他的心也随着沉甸甸的。
竟像是……阿镜整个人都在自己的心上安然存在了。
***
阿镜因为体力不支,元神未恢复,脸靠在沈遥夜肩头之时,就沉沉睡去。
少年却再也不能动一下,整个人竟像是雕像一样僵在原地,只有目光竭力地往旁边扫去。
他依稀可见阿镜的睡容恬静,恍惚中……他竟觉着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手上那根柴火,不知不觉中已经给火烧掉了一大截。
狸讙半月般卧在两人身后,替他们挡风兼做毛毯,这本来阴森可怕的古庙之中,竟如此静谧祥和。
直到守在对面的蛊雕昂首看向门口处,警惕地发出一声叫。
与此同时,有个声音笑道:“咦,这么晚了,怎么这破庙里还有火光?”
这声音如此肆无忌惮,自然把阿镜给惊醒过来。
沈遥夜见此人来的这样不合时宜,心里大怒,恨不得让蛊雕出去,立刻把这夜半聒噪扰人好梦的家伙一口吞了。
但这瞬间,那人已经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一眼看见以狸讙为屏的沈遥夜跟阿镜之时,来者目光直了直,旋即拍手笑道:“好好好,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山精鬼怪呢,原来是两个有情人。”
沈遥夜本来想让蛊雕把这厮快赶出去,突然听到最后一句,心里那股恼火不知为何竟迅速消减,便抬手制止了蛊雕扑击之势。
这来人虽也看见了蛊雕跟狸讙,不知为何竟一点儿也不害怕,只是笑眯眯地望着阿镜跟沈遥夜。
而阿镜揉了揉眼睛,朦朦胧胧地看见门口来人。
跳跃的火光里,依稀是一道洒脱不羁的明黄身影跃入眼中。
阿镜怔了怔,定睛再看,却见的确是一位锦衣戴金冠的青年,生的雅贵风流,龙章凤质,令人一见倾心。
只是这张出色的脸孔……未免有些太过眼熟了。
连这种明明谈笑无忌,却又仿佛居高临下般的气质都如此相似。
——明玦帝君。
生生把心底那个称呼压下,阿镜望着面前出现之人,心中惊疑不定:“真的……是他么?”
若这来者真的是明玦帝君,那九重天到底是出了何事,才会让至尊的帝君降生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