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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微默不作声收腹,挺直腰脊。
交叉穿入的绑带被顺着方向逐一理顺, 打结、拉紧, 成形后宛如一件艺术品。
乔母退后两步欣赏完, 这才慢条斯理重新戴上手套, 抬眸问她,“记住了吗?”
时间已临近傍晚, 此时的乔微胃里除了晨起时一杯咖啡, 再没有装过其他东西, 这会紧身的礼服一收腰,五脏六腑都开始抗议。
她胸腔起伏深吸一口气,长睫轻垂,眼神放到一侧, 终于沉声应一句。
“记住了。”
许是裙子太紧, 也可能是室内暖气夹杂的香水与脂粉味让她难以喘息, 好不容易打理完, 乔微想先到走廊去透气, 才起身, 却又被叫住了。
“右耳侧的头发弧度不够漂亮, 阿元, 你帮她重新烫一下, 卷别太散, 瞧着不精神。”
造型师应声而动,乔微就这样被按回镜子前的化妆凳上。
她烦闷地闭了闭眼,终于开口:“妈妈,这又不是我生日,我晚上还要回学校,不用这样细致……”
“说的什么话?”乔母眉头轻皱打断她,“你是我的脸面,就算只站那十分钟,派头排场也得给我摆足了。”
乔母收回视线,随着化妆师的笔尖在眉峰描画,眉头松开,神情重新归于平静。
“你长这么大了,按道理这些事情已经不用我再手把手教,但我还是得告诉你——”
“别想着往哪一躲就坐整晚,跟在席越身边多听多看,那些人认识几个对你有好处。只有人脉是自己的,谁也说不准哪天会用上……”
乔微偏头看向窗外,葱白的十指下意识在裙摆上乱挠,最后竟抠起了新做的半透粉指甲。
乔母拍开她纠缠在一处指尖,声音都冷下来几分,“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看好你自己的东西。有多少女人前仆后继想往他身上扑,你比我更清楚。”
乔微这次没作声,空气便凝滞下来。
她从不觉得席越是能看得住的,再有,席越也不是谁的东西。说亲密点,至多算她的兄长罢。
抑或者——叫继兄,还更恰当些。
母女俩僵持间,造型师终于移开卷发棒,将整理好的发丝别到乔微耳后,侧开身,回头道:“乔董,您看这样还行吗?”
话是问出口,造型师心里其实没什么底。母女俩的美貌一脉相承,乔微年轻,雪肤红唇,风仪更甚。她甚至常不知该从哪里去雕琢修饰,才不至于让妆容失了她本真的样子。
直等来身后的妇人的微一颔首,阿元才悄然松了一口气。抬手摇晃两下瓶身,移开些许距离按压喷雾定型,从镜中端详自己的作品。
黑发烫卷搭在她肩头,每一根发丝都是精心打理的弧度。
细颈纤长,胸口白皙,礼服黑色的窄带勾勒出瘦削的蝴蝶骨。
少女一起身,星空裙便四下散落开,零星的细钻垂坠在裙褶,行走间闪烁不定。
朦胧婉约,简直完美。
然而女孩一双眼睛自始至终漠不关心斜瞰着窗外,菱唇紧抿,神情冷然,仿佛镜子里映出的是另外一个人。
***
晚秋凉,霜露重。
G市的气温一连几日走低,室内的暖气却将里外完全隔绝成两个世界,日头刚落,举办生日宴的大厅已经灯火通明。
餐桌上缀着怒放的香槟玫瑰,花团锦簇,酒杯堆叠,角落里还有小型弦乐队伴奏,厅中皆是名流往来。
只是乔微太瘦,穿得轻薄,即便开了暖气,又铺地毯,寒意还是顺着她的小腿一个劲儿往上爬。
真冷哪。
她扶桌暗叹。把裙摆下的踝关节不动声色活动了两圈,不远处便又来人,只得站稳立定,唇角浮上镜中练习过千百次、端庄的弧度。
“微微,一进厅就先看见你,姑娘长大了,俏生生的还真是水灵……”走近的妇人热情与她寒暄。
乔微颔首,极力才耐下性子与其客套了两句。
血液中流淌的东西大概是无法被磨灭的,乔微天性里便遗留了她那位音乐家生父自由随性。即使经历乔母长久以来严苛的教养,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疲于应对这样的场合。
好在未来得及多说几句,妇人便在人群中找到了今晚生日宴的主人公,笑着匆匆忙结束话题,沿席越的方向去了。
说起来,席越往年的生日宴都只是请几个朋友在一处小聚,像今年这样铺张正式,除开百日和周岁,怕还是头一次。
目的倒也不难猜。席父在月初把环海百分之五的股份作低价转让给了儿子,未来席越将以环海董事的身份,正式接手集团的部分事务。
这一信号也隐约意味着,席家的权利自此就要逐渐下放到年轻一代手中。今天的借着机会把大家聚在一处,一方面是宣告这消息,另一方面,也是替席越拓展人脉搭个阶梯、铺条路。
一时间,家里有适龄女儿的无可避免动了心思。席越是家中独子,门户大,家底厚,他本人更是聪慧早熟,身上半点不沾那些纨绔二代们的习气。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若有机会,就是削尖了脑袋也嫁得。
也正因此,才有了事前乔母叮嘱的那番话。
只可惜,她恐怕注定要失望了。
乔微目送着那妇人远去,轻呼出一口气,正打算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安静会儿,谁料刚拎起裙摆,那边的席越忽地扔下身边一众人,阔步朝她过来。
“还没吃东西?” 大概是一晚上说多了话,席越的语调有些低。
他平日并不喜欢领结,今天却系了个深蓝色的,头发一丝不苟梳往后,唇角挂着一贯的浅淡笑意。
“没有。”她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席越心中明了,眸光自她收紧的礼服腰线处移开,侧身倒了半杯果汁,抽了碟甜点推到乔微跟前。
没有犹豫,乔微继续摇头,“吃下去礼服该穿不了了。”
这次,他直接捏了块点心递到她唇畔,“吃吧,我一会儿叫王妈帮你把背后的绑带松一松。”
乔微避无可避,又担心僵持久了被人瞧见,只得微启唇齿,就着他的手敷衍地咬了一口。
乳酪蛋糕上的小红莓嚼碎在舌尖,带点开胃的涩酸。
席越个子高,是道天然的屏障,往乔微跟前一站,众人只猜他们在说话,倒是瞧不清他们的动作。
不过两个人郎才女貌,挨一处站久了,望在旁人眼中,便品出了点其他意思。
“席越和他那个继妹关系一直这么要好?”人群中有人好奇,低声轻询。
“从前还真没注意,”有人接过话头往下揣测,“但是这些年两人同住一个屋檐,朝夕相处的,我瞧着——”
“真有点什么,也不必大惊小怪吧?反正长辈们没领证,两个小的就算恋爱结婚也不犯法呀。”
“那这一来,两家倒彻底绑到一块了?”
……
乔微听不见这些议论,但她对旁人的视线一向敏感得很。第一口蛋糕还没咽下肚,忽地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推开席越的手,四下张望。果然,这一看,便撞进了不远处另一双漆黑的眼睛里。
窗边的角落光线不明,这也是乔微之前没发现那有人的原因。
男人的右手正懒洋洋插在裤袋,半倚在窗台上斜坐着,身形颀长,辨不清五官。
不管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呆在那的,总之,从那个角度看过来,肯定已经把席越喂她吃蛋糕的动作尽收眼底。
似是在回应乔微的注视,黯淡的灯光里,男人下巴微挑,冲她摊手以示无辜。
他是在笑吗?
乔微皱眉,尚不及深究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身侧的席越却忽地扬声招呼了一句。
“嘿,崤之!”
下一秒,男人应声而起,双手仍旧插在兜里,自角落间缓缓踱过来,走进大厅欧式水晶灯璀璨的灯光下。
他的身形像极了那些T台上的男模,遗世独立在所有纷纷扰扰之外。头发修得很短,皮肤白皙光洁,眉目英挺,下巴也棱角分明。即便穿了整套正式的西服,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轻乎散漫。
“真是好久不见了。”席越迎了两步,伸手与他交握,两句寒暄过后,又介绍起身后的人。
“我妹妹乔微,你应当是第一次见。”
席越一侧身,乔微就这样完全展露在来人的视线中。
“确实是第一次。”男人漆黑的眼睛在她面上落下片刻,终于伸出矜贵的手。
“你好,我是霍崤之。”
这个人,连声音也是懒洋洋的。
说是握手,其实也不过是轻碰了下指尖,只触上一秒种,乔微便飞快把手收了回来。
这样并不礼貌,但有钱难买她喜欢。
不过是喂了块蛋糕,既不是偷情,也没有激吻。男人在角落起身前那似笑非笑的唇角,始终不能令乔微释怀。
就像此刻听似婉转悠扬的伴奏乐声里,小提琴首席那根松掉的E弦一样。
许是新换的琴弦易打滑,曲子才过半便开始跑音,每拉一句都梗在人心头,卡得她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席越无奈地笑了笑,到底没有说她,只迅速移开话题,重新与男子交谈起来。乔微则拎上裙摆,识趣退到了一边。
——霍崤之。虽是第一次谋面,但这个名字乔微其实曾听不少人提过,于她来说并不算陌生了。
他家族显赫,是四九城里出了名的二世祖。因着祖籍在G市,亲奶奶又往这边定居,从前他每年都会回来小住,后来听说去了英国留学,这才不常来了。
乔微十来岁还在循规蹈矩上初中的时候,人家已经呼朋引伴,飙车打架无法无天,酒吧夜店玩儿到飞起。
就这样,旁人再多的话也还是只敢在身后议论,到了跟前,还得恭敬规矩地唤一声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