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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地入秋早, 初晨时带有早秋时的清凉爽意,山野间缭绕层层薄淡的秋雾,草叶覆霜, 凉意甚浓。
霍铮在墙角底下架起一副木梯, 两手用粗布带裹了两圈, 脚下是移植回来的大片带刺藤蔓,他将藤蔓沿墙角外圈全部撂上, 围成一片带刺的墙,防狼防贼。
白细立于边上观望,霍铮低头,就见他睁圆杏眼,亮晶晶的望着自己。
土屑忽从墙上抖落, 白细担忧, “铮铮, 你怎么啦?”
霍铮摇头, 白细仅是一个满满依赖的眼神,让他险些控制不住, 腿脚打滑,失去分寸。
霍铮在白细看不到的地方愧疚叹息。
霍千钧春时下墓, 霍铮今日打算去给他上香扫坟, 霍氏两人的墓被霍千钧迁移过,他前些时日才打探到地方, 距离霍千钧的墓地也并不算远。
白细洗漱干净便围在霍铮边上, 看他收整祭拜扫坟时需带上的东西, 有纸饰银钱元宝衣物,白烛几对,还得捎上锄具。
杀了一只鸡,漏出的鸡血还淌在院子里没冲洗干净,白细方才穿过院子时,险些被刺目的血液吓晕过去。
他抱膝蹲下,许是食过糕食,总伸出舌尖舔嘴角,无形中引诱霍铮暗暗窥探,酒醉落吻的记忆时时刺激他的心脏。
“铮铮,今天咱们要去哪里?”
白细说的是咱们,霍铮瞥他一眼,他并不打算让白细一起跟去。两座山头往返,路段不远却不方便行走,霍铮身上负有东西,担心腾不出手照顾他。
白细迎见霍铮凉凉的眼神,就明白自己没戏了,忙扯住他裤子,“不要丢下我。”
霍铮试图说服他,白细双手捂耳,做出他不听的姿态,背过身,蹲成一团委屈、可怜、又无助之状,拒与霍铮交谈。
太阳从东方探出一角,朝霞拂散。
霍铮背上负着担子,肩挑两筐东西,白细合上门,走在他一侧,一同入山前往墓地,
路上偶与放牛的村民并行,霍铮沉默寡言,白细不会与人说话,村民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走,他们见白细眼生,就问:“你是何人?”
白细跳到另一边缩着,霍铮道:“他是我在外结交的小兄弟。”
白细只字不言,霍铮总是沉默,村民觉得他们无趣,经过岔口时便分开了走。
两人走在无人的小道中,白细忽闻细弱的呜咽。
他脚下一停,侧耳专注倾听,霍铮随他停下,问:“怎么了。”
“嘘——”白细曲起食指抵在唇边,“铮铮,你听到有声音吗。”
霍铮摇头,白细循着声音的源头走去,他拨开沿路生长的野草,草叶尖细边沿冒有针刺,霍铮担心他被割伤,便把担子放下,取了锄头把杂草拨开,行进于层层野草后方,躺着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它身上被草叶划伤,身子凝有黑红的血迹。
那只一只十分瘦小的幼狗,稀疏的毛发黏稠凝成几缕,露出瘦皮骨形。
周遭荒凉并无人烟,极有可能是被村民抛弃于野草中任其自生自灭。
白细上前轻轻翻动黑色幼狗,霍铮把他拉开,亲自查探。
“它还没死,但气息微弱,这副样子活不久了。”
白细挪不动步子,眼睛一直盯着那只狗。
似乎察觉到有人,幼狗挣扎着掀开眼皮,它的眼睛湿漉漉,混着血,流着泪,眼下的毛都湿了,好似明白自己命不久矣,喉咙却发出细弱的叫声,前肢轻轻探动,那是对白细伸出爪爪的动作。
白细说:“铮铮,我们带它回去吧。”
幼狗可怜,他不忍看它死在荒山野岭间,死后还会被其他禽兽分食。若救它回去熬不过死了,找块地挖个坑将它埋起,让它死后得一副安宁之地也比死在这儿好上百倍。
霍铮对他流露无奈眼神,嘴角却勾起极淡的弧度。掏出别再腰后的匕首,割开衣下袍,用布料把幼狗裹住小心抱起。
筐内腾出一块地方,把幼狗放入,继续挑起重担,往前行墓地。
白细走在幼狗一侧,这只幼狗似乎记住了他,身子虚软无力,却总试图探出短小前肢往白细的手勾去,直到累及,才弱弱呜了一声栽倒,睡在布袍内。
行至墓地,葱郁的野草已有半人高,占据了整块坟地。
霍铮开出一块空地让白细原地歇息,继续锄草,将墓地重新修葺,他一人斩草挖地,白细折袖,帮忙腾开野草。
此地为霍氏两人的墓,霍铮多年未回长月村,因而也没来祭拜他们。
从筐内取出祭品一一摆放于墓碑前,白细不识字,盯着墓碑,知道里面埋葬的人是霍铮的双亲,躬身拜了拜。
他发上挂有草叶,霍铮摆弄好祭品,为他清理干净,旋即对墓碑说了一句,“爹,娘,这是小白。”
白细遂跟着他,学得有模有样,“爹,娘,我叫白细。”
霍铮:“……”
霍铮心里有鬼,恍惚间竟生出儿媳见霍铮丈母娘的幻想,不由愧愤难当。
祭过霍氏,两人又转至另一处山头祭拜霍千钧。
霍铮未将白家坑了白细待嫁一事道出,死者为大,霍千钧已入土为安,霍铮不愿给死去的人增添忧堵,而他也下意识拒想白细曾被他错认成嫂子的事。
在山中停留半日有余,除了一只捡来的可怜幼狗,两人空手下山。
村口附近架起的围栏聚满了村民,人群吵囔,聚拢在一块议论什么事。围栏多用于发布通告,白细与霍铮对视一眼,朝围栏的方向靠近。
人群拥挤,白细被霍铮带到一旁,便看对方寻了处地方,稍往内靠去,凭借挺拔的身姿,看清楚围栏上贴满的通告。
原来是田税一事。
每年中秋前农户得将一年一次的田亩税缴纳,亩地依照人口分配,人口越多的农户承担的税钱越高。
霍家得了双人份分配的田地,霍铮折算一番税钱,囊中虽然羞涩,这份钱却也不是交不起。他在心底盘算折合一番,心里有了些底。
白细跟上他,问:“铮铮,如何了?”
霍铮对他解释清楚缴税一事,白细明白,颇有些愤愤不平,“就是要交钱了!”
他抿着嘴巴显得有些不高兴,在他眼里,霍铮赚钱好辛苦的,如今凭那贴出的一张纸就要交钱,想想心里很是不服气呢。
没等他不高兴太久,因为回到霍家后,一直昏睡的黑色幼狗醒了。
它似乎睡了个安稳觉,恢复些许精神,白细试图与它交流,奈何幼狗未开灵智,只会对他虚弱的唔叫,白细跑回屋内,大喊:“铮铮铮铮,你快出去看看——”
霍铮正在换衣服,脱到一半裸出大半身子,白细闯入后立在门外看呆了一瞬,嘴巴张成一个圆,合拢。
霍铮若无其事将衣服脱去套上干净的,余光却一直将白细的动作收进眼底。
霍铮发现,小白似乎喜欢看他的身体,掩唇清了清嗓子,“发生何事?”
白细收神,急急忙忙拖住霍铮的手,把人带出去,“小狗醒了。”
霍铮随他查看幼狗的情况,取出熬软的米汤喂它。小东西早已饿坏,嗅到吃的立即探出舌头舔,稀软的毛发脏兮兮,白细坐在小凳上看它吃东西,霍铮找了块布沾水,待幼狗腹部饱涨,把它毛发上的凝固的血擦拭。
幼狗躺平任人翻来翻去,湿黑的眼睛一直望着白细与霍铮,泛出水润的亮光。
村里没有兽医,霍铮转头对白细说:“是死是活看它的造化了。”
这只狗若非遇到白细,恐怕早早露尸荒野。
木盆里垫些草料给幼狗窝着,白细连狗带盆抱回房里,霍铮不拦他,多熬了些细米,白细留下一碗,时不时喂幼狗吃。
白细对幼狗惦记,到了夜里,屋内灯火还亮着,半夜亲自起身照看它的情况,生怕它断气。
霍铮起夜,看到室内有光亮,他在门外敲了敲,白细未回应,轻推而入。白细正蜷在床角,床角下置着木盆,他手里还拎有一只木勺,显然半夜爬起来给幼狗喂过东西。
白细睡得极沉,霍铮靠近他也不知。梦影中察觉有暖源靠近,喉咙发出软声细小的嘟囔,转个身,就滚进了霍铮的怀里。
霍铮轻手将他放回床,被子盖好。本应就此离开,脚下却如扎了根不动,目光沿着白细的轮廓描绘,这是一张和女人没有任何干系的脸,却总时时闯入他梦中。
霍铮骨子里是个守旧传统的男人,如今他日日肖想着白细,不禁苦涩摇头。
他在墙上围了刺藤以防有人窥探白细,防得住别人却防不了自己,他才是守在白细
身边,对他虎视眈眈,心怀不轨的狼。
白细梦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恰好碰上一柔软温热之物。
霍铮如梦方醒,狼狈从室内逃窜,他在庭院内站了许久,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