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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程北坐在出租车里,绞紧了手指,脑中不断冒出下车的念头。
但每当她准备开口叫停时,就又会想到之前萧谨南看她的那个眼神,孤独,决然,仿佛死水一般平静到底。
然后,她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程北承认,自己没控制好情绪,她是气疯了才会叫他去死。
但,萧谨南很可能是听进去了,他那种脾气,万一真的……
程北倒抽一口凉气——他、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只要事关白素,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程北狠狠闭了下眼,她早该想到的,白素一走,萧谨南就跟着去了C市,对她感情之深天地可鉴,但眼下,他却在街头买醉,潦倒不堪,这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是真的从男人身上,读出了不想活的味道!
程北越想越后怕,边抹掉额上的冷汗,边道,“师傅,麻烦您开快一些。”
司机依言加速。
很快程北回到了餐厅附近,万幸的是,萧谨南的车还在。
她松了口气,逆着光走过去,却发现车里空无一人。
程北的心脏又悬了起来。
这人跑哪里去了?
程北四周找了一圈,一无所获,给萧谨南打电话,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难为她还把他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
好端端的关什么机?
“萧谨南!萧谨南——”
程北没辙,将双手卷成小喇叭,扯着嗓子开始喊。
这动静惊动了便利店的店员,她从收银台探出脸,同程北搭腔道,“嘿,你是在找一个这么高的男人吗?”
她举高手臂比划了一下,做回忆状,“他好像喝多了?”
“对。”程北走进店里,“你见过他?”
“是啊。在我这买了个肉包子。”店员说着笑了下,特别无语,“没带现金,刷的信用卡,两块钱的包子他刷卡。”
“……”
“我听你刚才喊的名字,和信用卡上的签名是一样的。”
“嗯我在找他,你能告诉我他之后往哪走了吗?”
“喏,就那边。”店员给她指了方向,看过时间之后又道,“他五分钟前离开的,你要追的话,应该追得上。”
“好的谢谢你!”
程北用跑的。
穿过繁华的街区,就是幽深的巷子,远远能听见几声犬吠,程北不怕狗,但怕走错路,好在岔路不多,到了尽头,视野就开阔了起来。
那是一片田野,十几来亩,因为还没到播种的时节,杂草生得又乱又多。
狗叫声更加响了,它们像是在争抢什么东西,夹杂着奋力撕咬的凶吼,程北怔了下,脚步也跟着停下。
等她再抬起头,却是被不远处的景象惊呆了。
三只大型犬缠斗在一起,这并不稀奇,可中间还夹了道人形的黑影,那画面就很可怕了。
程北忍住不适,好半天才认出那道黑影是个人,而且不是别人,就是她在找的萧谨南!
他……他……
程北一时间都形容不出内心是何种滋味了。
他竟然和野狗在……打架?
要不是亲眼所见,程北死都不会相信的!
她有一瞬的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劝架么?怎么劝?是不是要先叫人来?警察应该会管的吧?
程北七七八八想了一大堆,那边萧谨南的双脚却忽然被咬住了!
男人动作受制,继而发出一声闷哼。
程北看着那只块头最大的野狗一跃而起,直击萧谨南的面门,背上的汗毛狂竖,竟也顾不得危险不危险了,狠狠将手中的包抡了出去。
那叫一个快准狠,野狗“嗷”了一声,跌在地上。
萧谨南拧眉旋身,利落踹飞了另外两只。
“快跑啊!”
程北朝他伸出手,却被萧谨南厉声喝止,“别过来!”
可他说晚了,那欺软怕硬的畜生已经跳到程北面前,张开嘴就要袭上她的喉咙。
这一嘴下去,她的喉管怕是都会被咬断,刹那间程北动弹不得,脑子里都开始闪放走马灯了,死亡仿佛离她只剩一线。
萧谨南当机立断拎住程北肩膀,将人往后拖。
男人抬腿飞踢,程北还以为他要替她格挡,当场白了脸,腿不想要了?!
却见萧谨南从军靴里抽出一把军刀,寒光一现,程北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便被溅了一脸温热的血。
野狗的嘴被整个豁开,血肉翻卷,蜷成一团奄奄一息。
萧谨南似是动了真火,手腕一翻,那军刀便直直刺入野狗的眼珠子,将它钉在了地上。
它剧烈扑腾了几下,惨嚎过后,死了。
另外两条狗见到此景,缩着脑袋直往后退,最后夹着尾巴逃了。
程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腿忽地,一屁股坐在了草地里。
她什么伤也没受,但冷汗依然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浸透了她的衣衫。
“啧,说了让你别过来。”萧谨南蹲下身,把她丢出去的包塞进她怀里,见程北还盯着地上的尸体看,于是动手把她的脸掰了过来,“大惊小怪,不就死了条狗。”
男人的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是冷酷。
程北不由就想到了白舒,她当时被活体取肾,那鲜血淋漓的画面,至今是笼罩在程北心头的巨大阴影,挥散不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视线晃过萧谨南的侧脸,刚硬的轮廓,还透着森森寒气,每一寸都是令人心颤的模样。
人命……或者说是生命,在他萧谨南的眼里,或许真的无关紧要。
他是最利的刀,最快的刃,能轻易劈开血肉之躯,不眨眼,不犹豫。
但今天的情况,又与那日不同,如果他不杀了那只野狗,最后死的可能会是他。
而且,他还救了自己。
就像他剖开白舒的身体,是为了救白素一样。
为了这个目的,萧谨南可以泯灭人性,成为一个修罗。
程北此刻劫后余生,才肯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她一度觉得他残暴冷血,堪比魔鬼,却是忘记了,萧谨南经历过什么,才会长成今天的样子。
那是枪林弹雨。
那是尸横遍野。
那是——血流成河……
他维过和,反过恐。
他待过边境,躲过轰炸,作为军魂永远冲在第一线。
他在烽火里踏过敌人累累的尸体,在营地里挖过伤兵的腐肉。
杀人,也救人。
没有血性,却又充满了血性。
因为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所以她对他充满了恐惧。
而面对恐惧,大多数人会选择逃避,程北也不例外。
她垂下眼眸,捏了捏小腿,觉得还是无力。
萧谨南见状伸出手去,将她扶了起来。
程北拎好包,细致地拍掉黏在身上的草屑。
她抬起头,却见萧谨南朝斜后方走了两步,俯身捡起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塑料袋包着,没弄脏,萧谨南吹掉外层的土,露出他已经咬了一口的肉包子。
程北的脑子里猛地就产生了联想,他不会是因为这个包子,才和野狗杠上的吧?
还……还真有这个可能!
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
程北一口凉气吸进肺里,差点呛出声来:清醒么他,一个包子而已,扔给它们吃又能怎样?至于拼命?!
而当事人将包子揣进怀里之后,还不痛不痒地问了她句,“你怎么样?”
“我好得很!”
语气很冲,连程北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那我走了。”
说着他就转过身,程北冲他的背影大声“喂”了一声。
“你去哪?”
拖着两条被咬得汩汩冒血的腿,你还要去哪儿?
明明站都要站不稳了!
程北过去搀住他,想想又觉得气不过,狠狠在他背上抽了两下。
他说的对,她真的是打他打上瘾了!
-
程北将人“押”进了医院。
打疫苗,清理伤口,顺便还附赠了一支解酒的试剂。
萧谨南拒绝了住院,因为他嫌医生问东问西的,很麻烦。
点滴挂到一半,程北掀开了医用帘,但她人站在外面,并没有往里走。
亮堂的白炽灯下,程北终于看清了萧谨南的脸,清瘦了许多,也黑了,嘴唇干得裂开了好几个破口……
当然,这些都不会是因为自己。
程北其实不想发出任何声音惊动到萧谨南,她只想静静退场,但刚巧拦住了护士的路——“麻烦您,要么走进去,要么干脆退出来可以吗?我们要推走旁边的病床。”
“不好意思。”
程北往前迈了一步,恰好对上萧谨南的视线。
两人都默契地沉默着。
最后,还是程北先开了口,她和他道别,“那个,我要回家了,你别忘记吃药。”
“程北,我听你的话了……”
几乎是同时出声,但男人的声音,轻到几乎捕捉不到,程北侧了下头,“什么?”
“放过你……不再祸害你……”萧谨南边说,边蜷起手指,他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做这个动作,血都回涌进了输液管里,可男人却像失去了知觉一般,只顾往下接,“还有,好好守着素素……”
程北眉头一皱,好吧,自己的确有说过这些。
她叹了口气,终是坐了下来,顺着他的话往下问,“然后呢?发生什么了吗?”
萧谨南却没有回答,或许他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该怎么说。
程北看着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肉包,静静地端详了好久,脑中有根弦,猝然被拨动了。
——这东西,和白素有关吧。
程北又想起萧谨南的微信名。
曾经一度被自己拿出来取笑,觉得他起名字真是随心所欲,一个包子又素又肉的不知道他想干嘛,现在看来,是她不明白个中深意。
“素素的肉包”。
素素。
肉包。
怪不得,野狗来抢,他死都不肯给了。
程北的唇角轻轻牵起一抹弧度,是苦笑,亦是自嘲。
一个包子,就能让萧谨南这么念念不忘。
自己又算得上什么呢?
同他分开,真的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