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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王府之事到此为止。于谢清而言,谢云崖那边已算了结,无需关注后续,只是从偶然听到的只言片语来看,谢云崖已将安阳王的心完全拢到手里。
安阳王再没找过别的女子,写给谢云崖的情书流传出来,在市井上传唱颇盛。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谢景行听得脸黑如碳。他不敢再往谢清眼跟前去说这事儿,单独和王百川待着的时候,冷笑连连:“‘六宫粉黛无颜色’?他拿云崖和那些胭脂俗粉比?!”
王百川:“……”等等,现在重点难道不是,安阳王那个瓜脑子,拿自己的女人和皇帝……啊也就是他爹的女人比,这可能是有不臣之心吗?当然我知道他没那个脑子和胆子,但是万一皇帝误会,你家妹子现在可是他王妃,回头要凉两个人得一起凉啊!
心里千百槽点,看看谢景行冷得能掉冰碴子的脸色,王百川还是默默选择了闭嘴。
谢景行显然不在意王百川在想些什么。这位传说中的温润公子一脚踹在身旁的书架上,森冷发笑:“府里夫妻秘事都能传得尽人皆知,这安阳王府改叫筛漏王府岂不更合适?再过个三五年,怕不是连他沈庭亵裤是个什么颜色款式,外间也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王百川:“……”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书架被踹得来回晃荡,王百川心疼地倒吸了口凉气,抬头看看谢景行冷得掉冰碴子的脸色,到底什么话也没说。
讲道理就这个措辞说话……
——真特么和你叔父一脉相承的刻薄!
谢景行那头怎样不论,谢清这边却是将注意力投在了另一件事上——那个原主要改朝换代的愿望。
既然要改朝换代,就必定要有一位新任的皇帝人选。先前谢清准备造反诸事,自然也是把这点考虑到了的——他那时所选定的人,是谢云崖。
谢清将谢云崖带在身边养育十余年,固然是喜她颖慧灵透,但若非心有让她上位的念头,又何必传授她帝王心术、教导她治地理政、培养她手腕能力?
十几年辛苦,眼瞧着人是教出来了,得,谢云崖转头干脆利落地转投了皇家阵营。
谢云崖既走,谢清自然要重新物色人选。柳似是个好苗子,只可惜手段太过稚嫩。若要柳似上位,在她成长起来之前,谢清少不得要自己挽起袖子上去干几年。
想想自己书房放着的那几排尚未看完的道经,再想想前好几年就选好的方便出家的无人山头,向来从容淡定、天塌地陷尚面不改色的男子终于深深地拢起眉心,良久,怅然一叹。
——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家?
惆怅归惆怅,到底手上的事情不能丢开。即便抛开出家一事不论,造反之事也也不适宜再拖。谢清加快了手上事情的进度,又过几月,眼看诸事准备就绪,便将事情与谢景行略提了一提。
谢景行当时的反应是这样的。
“啊,造反?行啊。”点点头,万分自然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叔父用些什么饭食?厨下那边新来了鹿肉,炙一些如何?”
谢清也不觉意外地没有继续说,顺着谢景行的话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炖些粥品罢。”
朝代更迭是常事,现今的诸大世家,又有哪个没经历过几个朝代。或者说,每次的朝代更迭,本就和诸世家的推波助澜分不开关系。
谢清近些年动作不小,谢景行早知他要做什么,只是谢清没说,他也就老实地没问。现在谢清说了,也并不很让他意外——不就是想造反?叔父你开心就好!
对于谢家造反一事,诸世家所持态度和谢景行如出一辙:就是想造反?早说啊!还以为你们要干啥呢。这些年搞这么多事,吓死人了好吗!
——在没经历过原主那辈子世家一夜倾颓的事件之前,世家对皇家的态度,的的确确,就是如此不屑。诸世家绝不会想到,若非谢清,他们此时早已被那个被他们当做笑话看的“安阳王”的谋划下分崩离析,侥幸未亡的,也不过苟延残喘。
且不说谢家在谢清归来后早有盖过王家成为诸世家之首的势头,先时衡阳书院的第一批学子也已到了掌事的年纪。能被各家送去衡阳书院的,即使不是宗子,至少也是家族看重的人物,此时院长要办事,他们安能坐视?
夜里宵禁之后,谢家部曲这边出门,那边宫中禁卫已经无声无息撤了出来。部曲一路行去,路上的京中守卫仿佛都是眼瞎。到了宫门底下,宫门无声打开,抬眼一看自家安排的人已经和一堆禁军笑眯眯打成一片……
要让谢家跟来的谢十二小郎说吧,这不像造反,这像是郊游踏青。
直到站在皇帝寝宫前,看皇帝赤条条白花花分外辣眼地被手下人压出来,谢十二小郎还有些恍恍惚惚如在梦中:“这就……成了?”
旁边跟着一起的王百川嫡亲弟弟王六郎点点头:“完了。”
谢十二小郎不大敢信:“就这么简单……?”
王六郎耐着性子看他:“造个反而已,你还想多麻烦?”
“那不是……书上的造反,都是轰轰烈烈血流成河……”
还没说完,王六郎终于捏捏鼻子走人,懒得理他了。
皇宫被攻破的时候,身为谢家现任族长的谢景行在哪儿呢?他在安阳王府。
安阳王那边固然重要,但是却也不至于就要劳驾谢景行,只是……
谢家部曲将安阳王府团团围一个水泄不通,谢景行坐马上冷笑:“让他滚出来吧。”要不是怕云崖伤心,直接把沈庭戳个死透才是!
府中安阳王抱着谢云崖,泪眼朦胧:“云崖,我对不住你……”
一身素白衣裙的谢云崖笑得温柔:“王爷放心,我在,谢家不会将你如何。”
安阳王抽噎一下,忽而悲痛不能自已:“云崖,跟了我,是我苦了你!”
“王爷何必妄自菲薄。”谢云崖笑得愈发温柔,“云崖跟着王爷,”她安抚般抬起手,落上安阳王后背,“不苦。”
春寒料峭,初春的夜还是有些寒意。谢景行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被夜风吹得有些发冷。正琢磨着要不要上牛车里待会儿,忽见眼前一直关得死紧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朱红色的大门后,只站了衣衫单薄的谢云崖一人,手中提着个人,绑的严实。
她到了谢景行面前,将手中提着的人往谢景行脚下一扔,从容拱手,对谢景行施下一个男子间常用的礼,依稀旧日风流:“谢家主。”
谢景行鼻头一酸。他看一眼脚下的人,是……蒋温。
谢云崖笑道:“此子与沈庭勾结,心怀不轨。”
谢景行暂时没空关心自己这个便宜堂弟是怎么跑这儿来的。他握了握衣袖下的手,压着怒火问:“沈庭那小子呢?”让云崖一个姑娘来降?他也就这点出息!
谢云崖闻言,只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劳烦谢家主引见,云崖,想见谢公一面。”
谢景行瞬间忘了沈庭那码子事。他深吸口气:“……行,我去帮你问叔父。”
谢清此时正在去往皇宫的路上。
依着谢清本意,他并不想去皇宫:眼瞅着少说要在皇宫空耗个几年,今夜急什么?有这空闲不若多看两页道经。
但是原主执念就是皇家和造反,谢清既做了好人,也不妨好人做到底,用这身子亲眼去看看皇家是怎么被推翻的,也算圆了原主一个念想。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直到宫中传来消息说大势已定,谢清方才上了前往皇宫的牛车。
其实皇宫也没甚好看。这代帝王满打满算数十年而已,要说能培养出什么惊人的审美,或是积攒出什么慑人的库藏,那都是扯淡。
牛车一路行到太和殿门口,谢清掀帘下车,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正殿,难得想法和每日上朝的诸位世家子达成一致——眼睛疼。
晚间天寒,谢清出门时披了一件玄色大氅。氅衣厚重,极有质感。他体格清瘦,加一件氅衣也不显累赘,反有一种格外的庄严肃穆——只除了将他本就无甚血色的脸容衬得更苍白些。
进了殿,他站在殿中,神情淡淡看那龙椅一会儿,也未觉有甚么“身体一轻”、“心底一松”之感——原主早已消散在天地之间,更不可能再对他有甚么妨碍。不过到底是冥冥中断了因果,或是心里作用,谢清确然是觉得颇为神清气爽。
停留稍会,谢清转身打算离宫,忽见一人进得殿来:“叔父。”正是匆匆赶至此地的谢景行。
“叔父,云崖说,想见您一见。”
谢清微微蹙眉。谢景行不觉放轻呼吸,片刻,听得谢清声音寒冽:“那便教她来。”
谢景行猛然长出一口气。
谢云崖来时,殿中众人已被屏退。她仍是方才出府时的衣着,素白衣裙不掩其风华,裙摆上几处红梅更为她平添三分娇艳。真正是美色更胜从前。
她双手抱着一个黑沉铁木小箱,箱上又摞两精致小盒。
进得殿来,她二话不说跪下:“云崖来向先生请罪。”谢七郎没了谢十四娘这个侄女,谢清却还有谢云崖这个弟子——这是在钻谢清话里的空子了。
可谢清何等心思缜密,若非他有意,谢云崖又哪里来空子可钻。
谢清没有反驳,却也并未承认,只万分冷淡一句:“尔有何话?”
谢云崖抿唇一笑。她将手中抱着的箱子放下,拿起最上方一个小盒,打开。
盒内是一摞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张。她双手将盒子送上前:“这是诸般杂术,应灾理政之策,兼有各样配方。”
谢清神色不见有变,谢云崖将盒子敞开放在一边,拿起第二个盒子,打开,仍是写满了字的纸:“此上记载……后世诸事。”
后世诸事?乍然听闻如此荒谬之事,谢清仍不为所动,谢云崖倒半点不意外——若是那般容易色变,又岂是伯父?更何况,以伯父的敏锐,他未必没有察觉安阳王的古怪。
将第二个盒子放在第一个盒子旁,谢云崖抬眼,见谢清目光淡淡落在最后的小箱子上,她便也随之看去,同时伸手,微用力,抱起了小箱子。
纤白手指按在漆黑箱上:“这箱子里,是……”
指尖轻一拨弄,“咔哒”一声,箱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