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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岳拿着画,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落地走到了老墨厂。
黄幼薇出国了,想起那夜星空下的对话,可能黄幼薇说的,她也要去寻找她想要的生活了。钟岳理应为她感到高兴,人就是要有追求,钟岳在书画之道上砥砺前行,有他自己的追求,看到这个向死而生的女孩,去追求她生命的意义时,忽然有一种释然。
他一路走,一路思考着。
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那才是每个人所要追求的人生价值。
马上就要过元宵了,Z县老街上店铺都早早关门了,虽然年味比初八前淡了,但是都还在年尾的休闲中自得其乐,所以与其做着几桩开门红的生意,不如早点回家窝着。钟岳走到老墨厂,门卫之前的老头不见了,反而来了个年轻的保安。
钟岳刚要进去,却被保安拦住了。
“你哪位?”
“我找刘厂长。”
“刘厂长?这里没有刘厂长。”
钟岳皱眉道:“没有刘厂长?刘光明刘厂长。”
保安说道:“退休了,现在只有黄佳义黄厂长。”
“那我就找黄厂长谈一谈。”
保安笑道:“你有会客通知么?没有的话,还是走吧。”
钟岳有些好笑地说道:“老墨厂是我们公司的合作方。”
“我电话询问一下。”保安将铁闸门关了,自己进到传达室里打了个电话,然后出来说道:“请把你的身份证交给我,待会儿出来的时候,再还给你。”
钟岳看着保安一脸严肃的样子,将身份证递给他,换来一块挂牌,一看上头还写着贵宾通行证,不觉有些气笑了。
老墨厂,说好听点是个厂子,但是说得难听点,也就是不到百人的作坊,真的把自己看得太像回事了吧。
钟岳自然不会去找那个黄厂长,之前听李前程说过,这黄厂长一直想要一点漆的配方,很明显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次过来,钟岳本来是想找刘厂长谈谈,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人事变动,看来与老墨厂的合作,肯定是要出问题了。
他径直朝墨房走去。
这里他来过很多次,早就熟门熟路了。本来与老墨厂的合作关系,还要进一步深化,钟岳并不是一个只图利益的商人,更想把这份手艺传承下去,光靠他一人的努力自然是做不到的。
当他走进墨房的时候,看来当初带他的老胡还是几十年如一日地拿着铁锤杵墨,便走过去说道:“胡师傅。”
“钟岳,不对,钟老板。”
“什么老板,我只是个游手好闲的,过来看看大家。”
墨房里这些年纪都上五十岁的,是老墨厂最后一匹工人了,钟岳从角落依稀看到两个年轻人,问道:“没有年轻人过来学习么?”
“老黄上台,把你们厂子派来学习的那帮年轻人给赶走了。”
“这个老黄啊,真是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老墨厂多久没年轻学徒了,好不容易来了一批,居然被自己人赶走了,唉,真是荒唐。”
钟岳问道:“他到底想干嘛?”
“还能干嘛,老刘本来当得好好的,这孙子准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老刘强行被辞退了,他捡着鸡毛当令箭,把门卫的长根也辞了,要不是我们这些个老骨头还有用,他估计连我们都想辞。”
钟岳说道:“是不是曹家的人做的?”
胡师傅点头道:“八成是的。最近在传,曹家从沪上搬回来了,要收购老墨厂,在徽州建新的特色徽墨产业,老刘当初不同意,现在才过了个年,就成了黄康当厂长了,这世道,人心险恶啊。”
“胡师傅,虽然我之前也在老墨厂待过,但是毕竟后来合作,我是代表一点漆过来接洽的,所以现在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自从你们厂子的原料断了,现在我们过完年在生产的东西,又是之前那匹劣质的材料,你要知道,之前我们厂子里出产的墨锭,出厂价才两块五毛钱,你说说我们哪有什么利润。你们送来的原料,我们负责加工,老刘还给红利,去年我们都赚得比过去两年的钱还要多,唉,害人呐。”
“他一人吃饱,现在搞得我们大家挨饿。”
钟岳看着墨房里几个老师傅叫苦不迭,说道:“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来我们公司,高薪聘请大家指导我们工厂里的墨工。”
虽然这种挖墙脚的事情不厚道,但是钟岳听到这些老师傅们一个个唉声叹气的,就干脆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想法。确实,解决这件事情最方便的方法,那就是将老墨厂里所有的师傅都给挖走,留给曹莫荣一个空壳老墨厂。
胡师傅笑道:“你请得起我们嘛。”
钟岳一愣。难不成这些老师傅们也要坐地起价了?
看到钟岳一脸懵逼的样子,这十几人也都笑了,“行了,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我们这些老人,在这老厂子里工作了一辈子。人磨墨,墨磨人呐。咱们都五六十了,钟岳啊,还能有多少日子?咱们口上说的是工资,但是心里最担心的还是这门手艺得不到传承。咱们制墨,不可能是单飞的,是一个团体,所以各有各的顾虑,这些年风雨沧桑这么多年了,都知根知底的老伙计了,你真挖我们走啊,也不会走的。”
“是啊,老黄当了厂长,也知道我们这些人,除了老墨厂啥地方都不会去,所以才笃定地搞他的升官发财大计,但是却忘了一点,做墨人,本本分分才是真。”
钟岳再一次被触动了,这份匠心,值得敬佩!
这份坚守,值得他来守护!
“钟岳,我们都老了,徽墨的价值,你们年轻人能挖掘,那你们就去搞,之前也有人搞什么陶宝的,现在徽墨既非必需,工艺又如此繁琐,按照市场规律凑销售热闹毫不合算。我们只想一门心思做品质最靠谱的墨。”
钟岳朝这群双手黑到永远无法洗干净,心灵却比任何人都干净的匠人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徽墨不衰!匠心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