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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撤吧。
四个字,外加一个语气词,显得那么云淡风轻。就连张邵林,都不免愣了好一会儿。这是一个山沟里出来的穷大学生应该有的处世态度?在这之前,钟岳百分百配合的态度,让他一直认为,这是一个听话又有才气的后生。
现在的素质教育,这么过硬了?
“钟岳,你要明白,一旦扯了这份协议,不光八万,就是之前的一万八,都得如数退还回来。”张邵林提醒道。
一边的刘主任也是敲起了边鼓,“不错,不但如此,经我们研究,关于大屏乡市文化乡镇的考评工作,恐怕也要搁置一边了。”
钟岳感觉有些好笑,“张馆长,刘主任,这是做什么?撤捐赠协议也是你们提出来的,怎么弄得跟我提出来似的。”
钟岳的淡定,确实有些打乱某些人的节奏。怎么会这样,难道不应该求着,哭着来挽回这份协议吗?乡下人,不都是爱钱,因为一点利益,就会听之任之的吗?
“咳咳。”
刘主任轻咳了嗓子,“小钟啊,虽然这块魏碑是仿的,但是县志上有过记载,还是能够当成文物看待的,所以只要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这份协议可以不撤。”
钟岳将手第一次放在会议桌上,“不了,我配合大家的工作,撤,谁不撤,谁孙子。”
场面顿时有点僵化了。
“呵呵,开个玩笑。”钟岳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在桌面上。
那位章专家扯了扯嘴角,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谁跟你开玩笑,这碑,就是假的,假的!”
“恩,是假的,所以我配合啊,撤吧,碑在哪儿,我找人扛回去。”
刘主任眯缝着眼,“小钟,这个玩笑可不好笑。”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纸来,挪到钟岳面前。
“你看看,这撤赠协议已经是拟好放在我这里了,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们乡长,包括张馆长,都是没有看过的,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
钟岳扫了一眼,微笑道:“刘主任参加工作几年了?”
“你问这个干嘛?你也要考公务员吗?你这个年纪,还不能参加考试的。我嘛,二十多年了。”
“那好,我请问一下,这块碑,当初是以什么形式到了文化馆的?”
张邵林眉头一皱,“这个我来回答你,是私人捐赠。”
“好,那么请问,这个私人捐赠,捐赠人是谁?”
刘主任深有意会地笑了,扶了扶镜架,“小钟,你不必问这么幼稚的问题,这捐赠人自然是你,这份撤赠协议,也只是针对你个人。只不过刚才我说的,都是围绕这块碑展开的工作,所以很抱歉,自然是会影响到,但是我们都是按规章制度办事,并没有任何违规违法。”
“那好吧。”钟岳拿起笔,直接在协议上签了字。
刘主任再一次挑了挑眉,“这么爽快吗?你要知道,这边如果盖了章,钱是要退还回来的,九万八,这个九万八,可以供你读完大学,甚至之后参加工作前期的艰难日子,都可以让你过得轻松一些。”
之前或许接触的人不多,然而现在,钟岳终于可以体会到,罗素立所说的无耻之徒,到底是有多恶心了。
一群明明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非要装作关心你的模样,逼着你就范,逼着你向生活低头,这就是所谓的社会,真是社会社会啊……
“那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我们的章砖家都言之凿凿的说是仿品了,这假的真不了,我只能拉回家供着了。之前赠给文化馆,也是想为徽州文化事业添砖加瓦,现在嫌弃我这片破瓦,只能是拉回家了。”
刘主任呵呵一笑,“小钟同志果然是上大学的人,思想觉悟还是挺高的嘛,这样,我就开门见山,直言不讳了。”
“您这扇门,开得有些久啊。”
一旁从未发声的砖家终于怒了,“你这个小同志,怎么跟刘主任说话的?我发现了,你这人,话里总是夹枪带棒的!不要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听不出来!”
“诶诶诶,老黄,你这是干什么?年轻人有些个性是好的,你是文物专家,怎么能这么对待人民群众呢?”
钟岳冷笑了一下,这些事业编制的人员,一个个不是官,却搞得自己有多牛似的。
“听说,欧阳国际的董事长,跟你有过来往?”
“对不起,刘主任,这块石碑,姓钟,不是姓欧。”
“哼,无知,人家是复姓欧阳,名开山!”
钟岳靠在椅背上,“原来章砖家不仅鉴定文物了得,就连鉴定人,都是这么慧眼如炬。”
老章脱了身上的夹克,气得已经后背发汗了,“刘主任,撤,立马撤!这破玩意儿,我建议直接砸了。”
“砸了不还钱的呀,我的大砖家。”
刘主任手肘立在桌上,十指交叉着,“老章,你先出去静一静。”
“刘主任,他……”
“出去。”
老章夹克一抖,挽在手臂上,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没错,就是欧阳开山,只要你能促成欧阳国际在我市的交流合作,这撤赠协议,就不用签了。”
“诶呦,刘主任,我何德何能?我是欧阳国际的董事局,还是欧阳开山他爹?您这嘴,有谱没谱?”
张邵林咳嗽了两下,“钟岳啊,注意言辞,注意言辞。”
“小钟,听人劝,吃饱饭。欧阳开山这么手眼通天,会来找你,肯定是有原因的,当然你不用告诉我他跟你之间的事,只是想让你帮我们做做工作,你要有这个思想觉悟啊。”
钟岳站起身,笑道:“刘主任,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撤赠协议我已经签署好了,什么时候盖章发下文件来,钱到碑到,绝不少你一分的!既然已经决定这件是了,希望刘主任您不要言而无信,对得起这份文件,还有对得起领导交给您的工作,别到时候又反悔了,欺骗人民对您的信任。”
“你……”
钟岳转身朝会议室的大门走去,张邵林急忙跟了上去。
“钟岳,钟岳,你等等。”
“张馆长,你还有什么事吗?”
张邵林讪讪一笑,“怎么这么大性子?之前柳先生很欣赏你的漆书,还有书协的老魏老黄,你想入市书协吗?只要你想,我帮你联名提上去,这件事,你再考虑考虑,如何?”
钟岳深吸一口气,这就是著名书法家张邵林吗?还是当初那个斩获国际艺术银奖的那个张邵林吗?
或许,已经不是了。
“不了,市书协的门槛太高,藏龙卧虎,我一介平民,高攀不起,免了,免了。张馆长,文件下来,记得打电话给我,我的石碑,请务必替我保存好,记住,从现在起,是我的,不是文化馆的了!”
在章砖家、一干工作人员以及保安的瞩目下,钟岳跨入了电梯。
“钟岳,你这样永远也入不了书协!”
钟岳看着张邵林有些失望的脸庞,微笑道:“那就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