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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状似镇定地把梳妆盒往桌上一放,梳妆盒哒地一声,落在梳妆台上。阮绫看了一眼盒面,轻轻摇头:“不是。”
时怀池进得门来,目光落在那个阳刻了桂花浮雕的红木梳妆盒上,这个盒子不小,光是长度就有阮绫小一人宽。他随口问道:“那你抱着梳妆盒做什么?不重?”
阮绫心中又紧了紧,咬咬唇回他:“在找中秋要戴的发簪,感觉没什么好看的。”说完她就觉得自己咬到了舌头,找了个烂的不能再烂的借口。
时怀池听了就立刻往阮绫这边走来一步,边把手伸向梳妆盒边说:“我帮你选选看。”
这怎么能给他看?
阮绫赶紧把梳妆盒往桌上一放,好似刁蛮地鼓了脸,赌气道:“我都看过了,这些嫁妆也不知道是谁挑的,一样也不好看。”她故意把手按在梳妆盒上,防止时怀池真的打开帮她挑。
心里已是很乱了。
总觉得自己作戏也并没有作好。
万一时怀池坚持要看,莫非她就要咬牙认下来?
时怀池的手伸在半空中,又停下了。他偏头瞅瞅阮绫,阮绫把嘴撅成了兔子嘴一般,不遗余力地翘起来。
时怀池心中想,她已是十年后回来的人了,看不上现在这些嫁妆首饰也是正常。更何况嫁妆大件都能被她继母克扣,这些小件难免也要被以次充好一番。
而今阮绫与自己嫌弃发簪,未尝不是一种示好。
这么一想,时怀池又觉得自己意会到了阮绫的意思。
他拿下头上的乌纱帽,随意地拍在手里,跟阮绫说:“我们去挑个好看的发簪,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裳。”
阮绫愣愣地看着时怀池转身进里屋去了。
回过神来,阮绫立刻就打开了梳妆盒,拿了帖子叫元扇收到她自己屋里去。元扇一脸纠结地把帖子塞进衣袖里,跟阮绫有点欲言又止的,不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笼着袖小跑着出了门。
阮绫猜都猜得到元扇想说什么,她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索性便不解释了。
等元扇小跑着回来站定,时怀池也换好了常服,出来了。
时怀池穿了一身天青的广袖长衣,绀青博带,他又动静笔直直,看起来更像一支平地而起,生发花叶的青竹了。
腰上挂的玉佩很眼熟,不是他平日里挂的,仿佛是阮绫娘留下来的一对儿凤凰佩中的一个。
嗯,另一个现在就挂在阮绫腰上,和一串玉铃铛、一个结绳福流苏挂在一起,走起来便环佩叮当,她又着了缃黄的衣裳,更是活泼俏皮。
时怀池见阮绫只管睁着乌黑的眼珠,也不去换衣裳,也不往外走,便上前半步来,拉住了阮绫的手,“走吧。”
阮绫到底心虚,没有反对,给时怀池拉着上了马车,到了街面上。
街面上和她记忆里的也并无大不同,依然是布招林立,人流织梭,吆喝不时传来的旧日模样。上辈子有的店家,如今也都好好地存于世上。虽然十年后,不是死伤亡毙,就是举家逃亡了。
只余了一个空壳一般倒塌布招和破败街面存于世间。
走到玲珑阁前,阮绫就停住了脚步,指示时怀池跟她一起进门。玲珑阁还是老样子,掌柜是个胖胖中年发福的大叔,时常笑得一对眯眯眼,用他不标准的官话推销款式。
阮绫喜欢造型别致的东西,约莫是超前了十年的缘故,这辈子再看这些造型别致之物,也都觉得乏善可陈了。她在掌柜提供的样式中逡巡,却挑不出特别喜欢的来。
时怀池忽而捡起了一支白玉兔簪,簪头下方还用红宝石和绿玉做了两棵带叶子胡萝卜的步摇流苏坠,晃起来,就窸窸窣窣地,像兔子追着胡萝卜跑。
时怀池期待地把这根簪子递到阮绫面前给阮绫看:“这个好。”
他见阮绫无可无不可,就微微直起身,取了阮绫头上的发簪,亲手把这根白玉兔簪给她别上去。阮绫拿过镜子瞧了瞧,兔眼上也惟妙惟肖地点了红宝石粒,特别显眼俏皮。放在手里看不出,别在了头上,就像只小兔子蹬起腿,似要从发边一跃而下。
这于十六岁的阮绫也并无不衬,反有一股清俏调皮来。戴着不丑就行,阮绫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就点了点头,要了这支簪子。
时怀池好似更高兴了。他仿佛就喜欢阮绫这个样子,只光看着,眼中便带了笑意。阮绫手里捏着一方葱绿的小帕子,稍稍抬起头来和他说话,簪子流苏上缀的胡萝卜在她鬓边晃呀晃,也叫时怀池心里只剩喜悦。
“你跟这只小兔子一模一样。”时怀池心喜地拿食指戳了戳小玉兔的兔头。
说她像小兔子?
阮绫朝时怀池呲了呲牙,露出两颗白晃晃门牙来,“就算是兔子,我也是会咬人的兔子。”她的‘兔’音受她奶娘乡音影响,发起来特别脆、特别重、特别清弥,跟粘牙的子音粘到一块,让人听了,心口都跟着发痒。
时怀池眼中笑意更盛了,弯成了浅浅的月牙:“我一身糙龙麟,不怕咬。”他还一本正经地抬起了手臂横放到阮绫面前,一副等咬的样子。特别不要脸。
阮绫瞥了他一眼:时怀池怎么这么幼稚?
阮绫才不承认自己才是那个先幼稚起来的人。
说起兔子和龙,阮绫不免又想到了邵曜。她心中究底是装了事,便有些心不在焉的了。买完了簪子,也不要在外面吃饭,拉着还想再说什么的时怀池就赶快回了家。
到了晚上,阮绫也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邵曜邀请函上那句话绝非无的放矢,而能说出这句话的人,也绝不可能是从前根本没有接触过苏榴的年轻皇帝邵曜。
难道他跟自己一样,也回到了过去?
他为什么不让苏榴进宫?是后悔了,还是……?
……
思绪纷至沓来,阮绫失眠整晚,至第二日也仍旧神思困顿,精神恍惚,反应迟钝。这一天便是中秋了。
因是中秋,一大早的,跟时老爷一辈的时家二老爷、三老爷都带着一大家子来了。阮绫作为新妇兼长房长媳,还要把每个人都认全了,跟每个人都打好关系,也是强撑着,终于到了中午。
按照习俗,也是按照时夫人对她的看重,便由阮绫持刀切那一整块大月饼。阮绫看起来十分稳当,拿着一把与前日相仿的刀,咚咚咚、切切切,切成了,便由阮绫亲手端着盘子分给这家中的十九个人。
分到最后,算上她自己的,竟然盘中还多了一块……
她居然切了二十块?
阮绫纠结地看着盘中这多出来的一块,懵了。
大家也都静静地看着她,虽然十九块是不好切,可是真的切出了二十块,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正值尴尬之际,还是时怀池反应最快,他夹起托盘中的那块五仁月饼,放到了自己盘子里。他素日里秉正持重,上辈子被砍前也遇过一些落井下石闭门不见之类的不平事,而今待一些人便是淡淡如水,以至隔房的几个弟弟妹妹觉得他难以亲近。
今日却笑了,对众人说:“这是个好兆头,说不定明年,家里又要添人口了。”
时夫人一听,也笑着打圆场,“正是,你们俩早些生个孩子,我就开心了。”长辈也好,同辈也罢,都很捧场地顺着话说,顿时便解了阮绫这多切了一块的尴尬。
阮绫放下盘子,夹起了自己那块最后的五仁月饼放到小盘子里。微微低了头,仿佛是害羞。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不过是心虚不好意思去看时怀池罢了。
自己晚上竟还要去见邵曜……阮绫想来想去,趁着时怀池坐到了自己身旁,便与他道:“我听说第一楼旁边今晚有燃灯活动,晚上一起去吗?”
阮绫竟然又主动对他示好,时怀池有点意外。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好。”
阮绫便朝他笑了笑,低头咬了一口五仁月饼。
……
呔,果然难吃。
她偏头去看时怀池那一盘,他正尽心尽力艰难地消灭着自己那块多切了的五仁,吃得很慢,但眉头没皱一下。
这块月饼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吃完的,阮绫皱着眉吃完了这块月饼。回头看看时怀池,也啃光了一块。还剩一块。
实在是为难他了。
阮绫往时怀池面前推了一杯清淡桂花酒,以解月饼之腻。
时怀池接过了这杯酒,一口喝下了。又眼盛星辉盈盈笑地将空杯子推到阮绫面前来,好似示意她再给自己倒一杯。
给点阳光就灿烂了?
阮绫瞥他一眼,把酒壶整个儿推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