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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郎大惊失色:“你胡说什么?我怎么知道?”
裴劭威胁道:“你不说, 我便告诉你父亲去!”
李大郎想起那天那一顿狼牙棒,更加惶恐, 仍嘴硬道:“我确实不知, 你让我说什么?”
阮明婵见他突然质问看似毫不相干的李大郎,又想起他方才心绪不宁的模样,不由也生出几分怀疑。一旁裴宣沉吟了会,上前道:“李大郎,此事事关长安百姓安定, 天子脚下有贼寇作乱, 若真是那些无法无天的山匪, 不仅要禀告将军, 重者还得上奏陛下。你若知晓几分内情,不妨说出来, 如有苦衷, 这只我们四人, 我以裴家名义担保,定不会将你的话说出去。”
裴二郎说话,有几分在宦海浮沉里打磨出来的圆滑和从容,对付李大郎这样的毛头小子不在话下。李大郎见他说得这般严重,还牵扯到了陛下, 面色里透出彷徨和挣扎。
阮明婵就这样看着裴家两兄弟一本正经耸人听闻来吓一个少年, 不由想以手掩面。
裴家人果然一个个都是狠角色。
李大郎有些动摇, 松口道:“方才追那些人时, 我看到有个人挺眼熟的, 好像在长安城里混迹过似的,也有可能是一些混混……”
裴劭追问:“混混,你哪里看到的?”
李大郎又是一阵支吾,摇了摇头。
裴宣温和地笑了笑,似是放过了他,“那便好办了,趁那伙贼人还没跑远,我们现在便去禀明陛下。”
李大郎忙道:“只一些混混,哪用得着这般小题大作,指不定他们被我们吓跑了,不敢再来骚扰了……”
阮明婵蹙眉道:“一些混混怎会如此行动统一,身着黑服,还佩弓箭?李大郎,你——”
她拉长了语调,心道:你想欲盖弥彰些什么呀?
李大郎被三面夹击,毫无还手之力,欲哭无泪,只好道:“我要是知道还能在这和你们纠缠不清的,我要回去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这么点芝麻小事,陛下怎么会管……”
裴劭突然上前,一把扯过他衣领,将他拽得差点一头栽下去,李大郎叫道:“你又来……裴劭!你别以为我怕你!”
裴劭却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盯得他暴涨的气势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水的火,瞬间灭了下去。李大郎抽空心想:见鬼了!明明自家老爹发起脾气眼睛瞪得铜铃大,怒发冲冠暴喝如雷,他能熬好一会才张口求饶,被裴劭这么森森然盯着,任谁都免不了心里发悚。
好半晌,裴劭才放开了他,微微一笑,冷峻的面容里带了些让他安心的调侃,还不忘在他肩上锤了拳,一副握手言和的姿态,“还想打架,你是怕揍得不够疼?”
李大郎不忘占一下口头便宜,哼哼道:“你知道就好!”
他退后几步,朝裴宣拱手道别,便策马撒腿狂奔,不一会便没了影。
他走远了,阮明婵才轻声问道:“你不追问?”
她还以为依裴劭的性子,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不会罢休,哪会这么容易便放走了他。
裴劭“嗯”了一声,道:“走吧。”
裴宣亦没有多问,若有所思地最后看了眼李大郎离去的方向。他鲜少回京,对这位少年郎君的事情了解不多,只知道前些日子裴劭和他干了一架。
嗯,好像也是为了阮小娘子来着。
他不由笑了笑,慢慢跟在两人后头。
两人并肩而行,投在地上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最后合二为一,难以分离似的。阮明婵微微垂眼,目视前方,裴劭全程侧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也不在意有他人在旁。
不一会便看到了长安城门,裴宣出示令牌,一旁正巡逻至此的金吾认出他来,道:“裴二郎吗?可算找到你了,陛下正急宣你呢,赶紧入宫吧!”
裴宣一愣,简短地和两人道了别,拍马匆匆赶去。
大街上行人稀少,空阔寥落,偶有几辆走了一整天赶至长安的马车疲累地从他们身侧驶过,卷不起一丁点儿的尘土。后面赶来几名身着甲胄、身后插着旗帜的士兵,一阵风似的疾驰而过,这是这几日来往于滁州河北及长安的传令兵,路上行人见怪不怪,纷纷避让。
阮明婵道:“那我也……”
“我送你。”裴劭断然道。他注视着那些绝尘而去的骑兵,面上毫无笑意。
阮明婵认真道:“你的伤没事吗?赶紧回去吧,我又不是不识路。”
裴劭专注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颊,眼神都柔和下来,“明日又见不到你了,多待一会,不行吗?”
过了许久,城外树林间扑棱棱飞出一群晚归的鸟,这陡然响起的声音间,还混着少女一声极轻的“嗯”。
……
夜幕降临,郑国公府里的灯火几已熄灭。这几日长公主头疾再犯,郑国公裴忠便令下人们早早灭了灯火,让她好好休息。
仅剩的一点油灯的光被一粒裹挟着晚风呼啸而过的石子擦灭,“吱呀”一声窗户被打开,一个身影从窗台跳下,抛了抛手里的石子,步履如飞,继续攀着府内短墙跳下。
墙后,裴宣一身白衣幽幽站立,“三郎,你去哪?”
裴劭落地后踉跄了一下,似是有些惊讶,“你为何在这?”
裴宣道:“睡不着出来散步,你呢?”
裴劭扫了眼他的衣着,静默了会才道:“去恭房。”
“去解手要穿这么整齐?”裴宣指了指他的衣着,窄袖衣袍,束带皂靴,还不忘佩把刀。
“……”
他这位兄长性子确实和母亲一脉相承,谈起话来,心平气和,不慌不忙,三言两语间抓人七寸,从未失手。
裴劭自知瞒不过,道:“出去办事,你别拦我。”
“什么事?”
裴劭看了他一会,缓缓道:“今日那伙所谓山匪,李大郎说他们面似京城里的混混,这话你信?”
裴宣揉了揉眉心,倚在一旁墙上,“最近确有流民,明日我去找金吾的人……”
还未说完,裴劭便嗤了一声,冷冷道:“事关虞氏,他自然是舍不得说出来。”
他也索性靠在墙上,抱起手。裴宣问:“你如何看出?”
“那支箭,不论是制箭的材料还是规格,都与我们府上侍卫所用无异,那必然不是普通的混混,或许是花钱雇来的。再者,李大郎承认自己见过他们,却吞吞吐吐不愿意说出来,必定是有所顾忌,他顾忌的么……”说到这,裴劭揶揄地笑了一下,继续道:“自然是他那个青梅竹马,所以一再劝我们没必要小题大做地告诉陛下,因为查到了虞氏,于他内心肯定也不好过。”
“不过呢,我现在去也于事无补,到时候他们只消一个随意的借口,任是金吾卫也不能奈他们几分。”裴劭淡淡说着,忽地抬眼道:“你今日入宫,又说了什么”
裴宣一愣,随即咳了声:“没什么,就是洛州的一些小事。”
“如果是阿母不让你告诉我,我还能接受,若是父亲……”裴劭顿了顿,往西南角忘了眼,那是郑国公夫妇的房间,“我自己也会查出来。”
裴宣竟被他说得一噎。
他也知道,自上次盗金印一事后,裴劭和郑国公之间的关系又开始剑拔弩张起来,自小到大,他也是见怪不怪了,只好松口道:“似乎是河北有变,那叛将没抓着,反倒惹了一身腥。”
“怎么说?”
“你知道,陛下一直对河北多有关注……这次,随李释戚一同去的还有一个宦官,向来与他不合,私自捉了好些平民严刑拷打,惹得那些人怨声载道,可真是受了任淮王牵连,随他一起倒霉。陛下便想派几人去安抚一下,免得又……”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裴劭知道——免得又像安业五年,大周立国不久,河北又发生叛乱。
他讥诮地笑了笑,“不会又派你去”
裴宣道:“这倒没有。陛下这几日病情反复,听说得去终南山行宫修养。”
两人静默了会,不待多说,已不宣而明:接下来又会是太子监国,不过这次监多久,可就难说了。
裴劭道:“父亲怎么说?”
“阿母陪着一起去,父亲留在长安。”
这是好事,说明陛下仍想让他辅佐太子。
“其他人呢?”
“虞师道和英王随行伴驾。”
裴劭有些惊讶,不过也很快明白过来。
无非是一个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一个陪着聊聊天。
裴宣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踱回去,“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幸好他特意在这堵到了,不然这小子又得被父亲一顿好罚。
裴劭突然道:“我在想,何事去向阮家求亲。”
裴宣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裴劭却觉得,安业帝命不久矣,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届时天下得守孝三年,这三年有多难熬,不惶多言。
他若再不出手,变数很可能接踵而至。
裴劭看着被乌云遮蔽了的一轮月,微微眯起眼。
这黯淡的月光,也同样投至阮明婵窗前,她半夜被冻醒,不想打扰其他人,便披衣下床去关窗。
她揉了揉眼,似乎看到有人影从树梢略过,那定然不是裴劭。
长安一片月,四下静谧无声,街上已毫无人影,这月光透过乌云,也变得格外混沌。三更时候,有一片蒙蒙雾气,不一会,听得远处城门大开的声音,从雾气中冲出一人,疾驰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