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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一进书房, 魏珠就凑上来道:“启禀太孙,太子爷让人传了几回话,说是让太孙您一回宫就去见他。”
苏景应了一声,不急不忙换了身衣裳, 才去见四爷。
一看到他,四爷气不打一处来,想骂几句, 但见着苏景气定神闲的模样, 竟不知该说甚么才好。他总不能直接告诉儿子,说他担心自己那些兄弟或者是自己的儿子会下手?
运了运气, 四爷道:“年熙如何了?”
苏景自己挑了个位置坐下, 道:“是中了毒。”
“中毒。”四爷显然不是弘昐那样还带着几分天真的少年,没有露出半点意外之色,冷冷道:“这些日子杂事缠身, 忘了敲打几句,看样子年羹尧眼中倒是只剩觉罗氏生的儿子了!”
果真只是因偏爱继室所出之子么, 还是本就没有了退路?
苏景将讽刺压在心底,没有接话, 随手拿起边上一块点心饽饽吃了起来。
原本还打算与苏景商量商量如何敲打年羹尧的四爷看苏景一块又一块吃的津津有味, 气的青筋直蹦。
苏景填了填肚子,擦擦手, 好整以暇的看向四爷。
四爷暴躁的按了按眉心, 透着些倦意道:“你啊, 不要自持武艺在身, 就不把外头的魑魅魍魉放在眼里。”
“阿玛放心,儿子小心的很。”苏景回了一句,见四爷眉宇间那点试探之意,暗自哂笑后主动开口道:“阿玛可是担忧石家?”
四爷脸皮毕竟不厚,咳嗽了两声后道:“万岁的意思,是如今只能让你从石家挑一个安抚一二了。”
石家本是满洲老姓瓜尔佳氏,自满清入关就是忠臣能臣,这样的人家,以前出了一个太子妃被废了,又出一个太子妃,还未正式受封却在关键时候得暴疾去世,自然需要安抚赏赐。
这赏赐,最好的办法便是让石家再与皇家联姻,没有合适的人选做太子妃了没关系,可以挑人送到太孙身边。
苏景明白四爷话里的意思,不是简单要给他挑一个侧福晋这么简单,而是告诉他,石家的女儿,送进来,他必须要宠爱,甚至还是盛宠,才能化解有些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无稽之谈’。
多一个女人,宠爱几日,对他而言,本也没甚么,只是此时偏偏他应不得。他若答应了,将对石家垂涎已久的四爷置于何地。能臣干将投效在儿子门下和投效在自己门下,终归是不同的。
所以苏景拒绝了。
“方出这场变动,背后动手之人也未查探出来,儿子的意思,还说略等一等,待石家扫清门庭再议。”苏景提出个建议,“这段时日,阿玛也能再斟酌斟酌。”
斟酌甚么,看能不能再从石家挑出个合适的人啊。
四爷心头一动,对苏景道:“只怕石家多思。”
苏景默了默,提出个让四爷大为吃惊的建议,“那就先从石家嫡枝庶房出身的赏给弘晖做侧福晋罢。”
四爷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他并不是动怒,觉得长子提议要给弘晖一个庶女做侧福晋而恼怒。
要知道,苏景方才说的是嫡枝庶房,表面看去,苏景的意思是说庶子的庶女,但还有一个前提,嫡枝!石家这样的满洲老姓,繁衍至今,族人数不胜数,为贵的,能真正与石家有实质意义上拉拢作用的就只有嫡枝了。而嫡枝所出的庶子,大可挑一个得宠能干的庶子,再选一个这庶子宠爱的庶女出来,这并非甚么难事。
当然,若是以前,这样的身份自然不配,可弘晖的情形,又被撵出宫,能得到一个满洲老姓,母族强盛的做侧福晋,乃是大大的好事。最重要的,方才苏景显然还赞成四爷重新从石家挑一个出来做太子妃,那意义自然更是不同了。
四爷想确定方才的是否是苏景的真心话后,就道:“只怕万岁那儿……”
依照万岁如今对弘晖的芥蒂,如何还肯让弘晖有这样的大好事呢。
苏景轻笑一声,道:“阿玛放心,汗玛法那里,儿子会去说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康熙之所以处处防备厌恶弘晖,苏景便是最重要的缘由。显然这一点,父子两虽从未说过,却都是心知肚明的。
面对苏景坦然澄净的目光,四爷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但终究还是没有拒绝苏景的提议,只道:“那你就先试一试罢。”
自书房出来,那股似有若无的熟悉香味似乎还盘旋在他鼻尖,苏景停下脚步,抬眸看着面前熟悉的匾额,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孙。”魏珠心里叫苦,生怕苏景突然想不明白,非要进去瞧一瞧,这儿,可是太子爷下令暂时封了的。而且二阿哥住过的地方,太孙进去,哪怕是第二日传出摔碎了一个碗呢,都要闹出好大一场风波来。
“怕甚么。”苏景倒真没想进去,他看着魏珠的模样,只是倍感好笑,才多久,他与弘晖之间的矛盾,竟到了贴身太监对一座寝殿都比之唯恐不及的地步了。
想到当年他初初回京时,那个文弱正直的少年虽然遵从母命不敢随意亲近自己,但私下每次碰见都是一副仰慕崇拜的模样,苏景只觉世事风云变幻,着实太快了些。
他回到自己寝殿的书房,石荣已在那里候着,一见到他就道:“主子,您吩咐的事,都查清楚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明显是女人用的绣帕。
这绣帕虽绣工精致,一看就是出自绣艺高超之人且布料也是江南上贡的桃花缎,但镶边处未用金线,颜色素雅,帕面上也只是两朵野菊,让人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这应当不是后宫的主子们用的,而是主子们身边亲近服侍的大宫女或是管事嬷嬷之物。
“你在哪儿找到的?”苏景只是看了一眼绣帕,就将其丢在一边,他要的不是帕子,而是上面的香味。
“回主子,奴才带了灵牙,在东偏殿后殿厢房里找到的。”
东偏殿后殿厢房……
苏景冷然道:“果然是那里出了差错。”
“主子,东偏殿毕竟是年侧福晋的地方,后殿厢房又是她那两位贴身宫女住的屋子。今日奴才带着灵牙过去,本就逾越,虽说年侧福晋及时避开,没有冒犯,又是让灵牙先进了屋,可以年侧福晋的心智,怕是察觉到甚么。”石荣有些担心,年氏得宠,生的儿子又一贯被看重,他可不想给主子惹祸。
“是啊,年家很少有蠢人。”苏景感慨了一句,笑着对石荣道:“所以孤此时若再让魏珠过去一次,想必就能将这传信之人带回来了。”
事情又被苏景说中,魏珠去年氏那里送了一趟东西,便将从小一直服侍年氏,跟着年氏进了雍亲王府又进了东宫的宫女玉珍给带了回来。
魏珠回话时道:“太孙,人吓晕了,是让咱们抬回来的。”
苏景喝了一口茶道:“年侧福晋可有说甚么?”
“回太孙,年主子说这玉珍不老实,偷了她的玉镯。她正打算让人送到慎刑司去。正巧奴才过去了,就让奴才将事情顺道办妥当。”魏珠脸上笑嘻嘻的,心里也不得不赞叹这年主子的确是一个很会办事的人。瞧瞧人家,太孙要人,不仅痛快的给了,而且还处置的妥妥帖帖,半点不让太孙沾上脏水。这要是李主子,哪怕明知不能得罪太孙呢,为了脸面,也非得先折腾个几回合不可。
苏景吹了吹茶沫,淡淡道:“那你就替年额娘打点妥当罢。”
“奴才明白了。”魏珠等的的就是这句话,有了这句话,那就是玉珍再也回不去的意思,那他们办起事来,就不用留手了。哎哟,好久没审过主子身边的贴身大宫女,都不知道他从那些老太监那儿学来的本事退步了没有。
“打听到没有?”
“哎哟,我的主子,您可小心些。”夏嬷嬷看年氏急的差点从榻上摔下来,忙赶了几步,将人扶好重新安置在靠枕上。
“你们是怎么服侍主子的,要是侧福晋撞着磕着,小心你们的皮!”
“好了。”年氏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思听夏嬷嬷管教宫女,不耐道:“让她们都下去。”出了一个玉珍,年氏除了夏嬷嬷这个无儿无女一心只想着她的乳娘,是再也不敢完全的信任谁了。
夏嬷嬷也情知这回儿不是好时候,只是狠狠瞪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玉清,见服侍的太监宫女都走了,才过去低声把打探来的消息都告诉年氏。
“魏珠果然没有把人送去慎刑司,而是挑了个由头打了几十板子,然后往内务府那儿报了个暴毙。不过以老奴猜,人只怕还在魏珠手上。”
“真是这样。”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年氏浑身发软,只觉天旋地转,要不是本就在榻上靠着,她非得摔出个好歹。
眼看她顷刻间嘴唇都发青了,夏嬷嬷吓得厉害,差点要叫太医。
“不能惊动人!”好在原本就有猜测,年氏咬了咬舌尖,勉强逼退那种晕眩的感觉,抓着夏嬷嬷的胳膊,声音几乎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道:“你拿着牌子,赶紧亲自出宫一趟,把这封信交给我爹。你告诉他,要是不想年家满门尽丧,就立即照着我信上说的做,绝不能有半点犹豫!”
“侧福晋!”夏嬷嬷惊呆了,这信,可是她亲眼看着年氏写的。这么多年跟在侧福晋身边,她多多少少也认识几个字,信上写的甚么,她再清楚不过了。但写信是一回事儿,真要把信送出去,还要照着信上说的做可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夏嬷嬷哆嗦着唇,身子抖的跟筛糠似的,“主子,那可是,可是五老爷的正室,宗室出身,还有两位小少爷……”
“我还管得着他们!”年氏这回儿脖子上青筋鼓胀,满眼都是恨意,“我连亲哥哥都不想管了。我只恨他们做出这样的事儿,却半点没想过我,没想过我的孩子。既然如此,我何苦,若不是为了爹他……”年氏说着眼泪簌簌而落,“上次娘娘摔着,我就察觉不对,让大嫂进宫来,连着几番暗示爹,后头没甚么动静,我还觉着是自己多想,又想着为了福慧他们,为了年家,压了他们认下这桩亲事,对年富跟年斌是有些不公。我都琢磨好了,等以后熙儿有了造化,必然要让他拉拔自己的弟弟,不能只记得以前的仇怨。可谁想到他们不仅胆大包天,还不肯死心,竟还敢搀和与太孙作对!我,我……”年氏狠狠踹了一口粗气,终于将最后一句话挤出来,“我恨不得生吃了他们!”
夏嬷嬷一面跟着抹泪,一面言不由衷道:“兴许,兴许是太孙弄错了。”
“哈。”年氏嗤笑道:“嬷嬷,太孙是甚么样的人,这两年,难道你还没看明白。若无十成十的把握,哪怕恼了我并不算甚么,他也是断然不会让手底下的人过来的。太孙先去了年家,回来就托词往我这儿找东西,又让魏珠来送赔礼,那就是给咱们台阶下。你也不用安慰我,说起来,海霍娜借我腰牌出宫,身边有人趁机去了年家的事儿,还是你去查证的。”
年氏说了一气儿话的,借着夏嬷嬷的手喝了一口水平了平心绪,又道:“娘娘为何要摔那一跟头,摔着为何又叫封了宫,外头的爷们也被软禁,我是管不着也不敢打探,但自己的娘家,我好歹要问,要护。”她说着一咬唇,“既然是块怎么治都治不好烂肉,索性挖了罢。”她重重往后一靠,两眼无神的望着雕刻的栩栩入神的鸾鸟,喃喃道:“挖了,大家才能好。”
夏嬷嬷终于还是赶在宫门关闭前匆匆忙忙出了宫。
年遐龄见到夏嬷嬷,大吃一惊。
寻常年氏要送消息回年家,再如何都是派的小太监,要不就是让人送口信,让家里的女眷进宫去,夏嬷嬷亲自来,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年遐龄顿时意识到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他顾不上许多,立即把人带到书房,等门一关,就道:“到底出甚么事儿了?”
夏嬷嬷抖了抖身子,没有说话,将一路贴身带着的信递给年遐龄。
内心那一种不详预感让年遐龄一时竟不敢去接,直到烛光在他急促的鼻息中跳动了几下,他才颤抖的接过了信。
然而等信看完,本就神色仓皇的年遐龄却像一瞬间老了十岁,不过久经风浪的他即使已双目含泪,仍是第一时间就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