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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苏景抚掌一喝, 从桌案中拿出一份文稿, 递给吴桭臣,“我有意以盛京为基开设盛京周报,囊盖辽东与关外,想请先生坐镇主持, 不知先生可愿。”
“关外……”既然已经明白报纸的作用,成为一家总报社主管会有多大的权利, 吴桭臣自然不会不明白, 而且,这必然是心腹才能担当的责任。他才到京, 苏景就委以重任,吴桭臣颇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之感, 但听到这报社要覆盖关外, 他犹豫了, “敢问主子,关外, 可包括宁古塔?”
苏景看了他一眼, 肯定道:“大清边界之事, 当为新闻之重。”
在根基最厚的江南率先创办报社, 积累经验后他可以选取两广,选取四川西南地界, 为何独独要挑中东北, 就是因为他此时更看重东北的边界。沿海地带, 欧罗巴也好, 倭寇也罢,这些国家的实力在康熙朝还不足以匹配上他们的野心。但东北,疯狂的沙俄,这头巨大的北极熊对这片土地无时无刻都保持着旺盛的食欲,最终他们也成功了。后世人们撵走了一切的侵略者,唯有被北极熊吞没的土地,永远无法赎回,它们在地图上被一道道冰冷国界线划分成异国他乡。
他或许不是一个狂热的爱国者,可来到这个时代,他要成为统治阶层一员,他要达成完美成就,那么他就要护住自己碗里的食物!
现在人们还不重视那片广博寒冷的土地,不了解那一百多万平方公里下掩埋着什么样的财富,所以朝廷不会重视,满朝文武都想东北太平,将更多的精力用来压制中原,压制蒙古,保住满人的富贵江山。所以他得先造舆论,把边塞军民的痛苦呐喊出来,告诉人们严寒的关外,甚至是宁古塔这等流放之地都有值得重视的地方,都可以为大清谋取利益,那里也是大清的疆域,如此,日后他再落子时,阻力自减,助力自升!
盛京日报就是他边塞棋局中最重要的一步!
苏景很明白吴桭臣为何沉默。
关外,宁古塔,是吴家人的噩梦,是吴家人屈辱的源泉所在。然而也正是宁古塔,促使吴兆骞写出了无数人人称颂的诗词。
但吴桭臣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有名望,能带着自己的学生前往盛京,盛京,可不像江南那样,要找个秀才都不容易,而要让生活在中原地界的文人士子前往关外苦寒之地,没有如吴桭臣这样的人号召领头,哪怕给再多银子,这些人都未必会愿意。再者,吴桭臣生于宁古塔,长于宁古塔。别小看宁古塔,那里虽然有许多流放罪臣,但同样驻防有朝廷大军,吴兆骞当年被流放到那儿后,因才学备受当地武将推崇,宁古塔将军色和托甚至聘请吴兆骞教导自己的嫡长子英砳,而英砳长大,因才干于三十九年被任命为黑龙江将军,一手掌管当地的军政与民政。吴桭臣,与英砳,正是同门师兄弟。
或许黑龙江将军在京城中除了来京面圣时几乎不被人提起重视,但黑龙江将军是个手握重兵与重权的正一品!
因在江南官场无人依靠,江南又素受京城重视的缘故,苏景在周报所刊登的消息上一直小心翼翼,他最想的,其实是能在周报上品评当地官员的施政,然而,此时他只是一个端贝勒,所以他只能从商户的利益开始撬动,一步一步试探底线。但若吴桭臣能答应去盛京坐镇盛京周报,凭借其与英砳的关系,借助英砳在东北的威望,盛京周报可以做到他在江南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苏景猜的没错,尽管吴家人在宁古塔过得并不是真正的囚犯生活,相反,读书人在那里,是很受敬重的。但宁古塔,依旧是吴家人的伤心之地,以致关外甚至辽东这个词,对吴桭臣而言,提起来都有切肤之痛。
但苏景让他去的目的,他大约也能猜到。
可以不去么,自然是可以的,而且还能继续在端贝勒府做一名幕僚,面前这位端贝勒,哪怕是将他当作千金马骨,也会敬重他,赏他一份体面。可他千里迢迢从吴江赶来,丢下自己苦心经营出的书院,为的不是在端贝勒府做个立起来的牌坊!
所以盛京,他不得不去……
片刻犹豫过后,吴桭臣一抱拳,道:“小人愿往盛京,为贝勒爷经营北方!”他要过去,不是真的就只管好一家报社。
“先生肯去,关外与辽东,我自此无忧了。”苏景认为吴桭臣当得起这句盛赞。投桃报李,苏景问起吴桭臣的儿孙,“不知先生家人如何安置,吴家书香传家,想来先生膝下子孙当有科考为官之人。”
吴桭臣闻言一愣,他自然明白苏景的意思,不过只能苦笑,道:“贝勒爷见笑了,小人发妻早逝,之后一心教导学生,五年前唯恐绝了香火无颜面对先祖,就收了身边的丫鬟为妾,眼下只有个三岁的幼子。”
这倒是有点出乎苏景意料。吴桭臣,可都四十七了啊,别说是在眼下这个时代,就是后世,结婚早的人,都有可能做爷爷了。
“如此……”苏景有点明白吴桭臣之前的沉默怕不止是不愿去伤心地,也是不愿让自己的儿子再在那种地方长大。他想了想,问道:“先生可是打算将爱子带到盛京?”
吴桭臣不假思索,道:“自然,小人家中已无近亲长辈,他生母又只是个丫鬟,如何能教导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教导的资格!至于托付友或族亲的办法,一生经历颇多的吴桭臣连想都没想过。
苏景略一思索,提出个建议,“雍亲王府的九阿哥,乃年侧福晋所出,今年正是三岁,我阿玛正打算为他挑选两个玩伴,等他开蒙后,就做他的哈哈珠子。先生若舍得,不如把爱子送到雍亲王府。”
把孩子送到雍亲王府,往后做王府小阿哥的哈哈珠子?
所谓哈哈珠子,就是伴读,其实也是奴才。但吴桭臣知道,能做雍亲王府小阿哥的哈哈珠子,都得雍亲王门下心腹之子才行,一个汉人之子,想要做上这位置,绝对是面前这位端贝勒的厚爱。他不是不舍得让自己儿子去给人做奴才,自从满人入关,皇位上换了人,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了,要真的计较,所有汉人都活不下去,更别说入仕做官。
他所虑的,是这位九阿哥,可不是面前端贝勒的同母弟啊!
猜出吴桭臣的想法,苏景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笑道:“先生大可放心,年侧福晋,是位性情温顺之人,小九也素与我亲近。这孩子,身子略微羸弱,却无大忧又活泼可爱,必不会无缘无故欺辱身边人。”
“多谢贝勒爷好意,往后就有劳贝勒爷与年侧福晋了。”听这话,吴桭臣哪还不明白,当即不再犹豫。
这事就算定下,苏景相信,依照平日年氏鼓动儿子亲近自己的做法,让自己身边得力门人的儿子去做福宜的哈哈珠子,年氏一定不会拒绝的,不仅不会拒绝,年氏还会想尽办法在四爷面前促成此事。
年氏也果然没有给苏景来个意外的惊喜。
得到苏景通过下人传来的暗示之意后,她在四爷问起来时就竭力打消四爷的顾虑。
四爷虽然也用汉人,但让一个外头才投靠儿子之人的儿子做小儿子的哈哈珠子,他的确很不放心。
年氏也并未直言劝说,而是给四爷亲自捧了茶过来,柔声道:“爷尝尝这茶如何?”
四爷对吃喝一贯不上心,随意喝了一口,道:“不错。”
年氏捂着嘴笑,“爷怕连这茶是甘是苦都没品出来罢?”
对宠爱的年氏,四爷少不得宽纵些,闻言不以为意,点了点年氏,道:“知道爷不计较这个,还敢拿来打趣。”
“妾身哪是打趣,这茶,还是咱们府里大阿哥让人送的,平日妾身自己还舍不得用呢。”年氏嗔了一句,又道:“说叫云顶金针,泉州那边的茶山上一年才得五斤,大阿哥给王府送了两斤过来,剩下的都进上了,自己都没留。”
四爷面色舒缓,既欣慰儿子的孝心,又满意年氏与长子相处的好,笑道:“你若喜欢,明年让弘昊再送些来。”
“爷放心,妾身是长辈,可不会跟大阿哥客气。”
年氏这般毫不见外的口吻很明显取悦了四爷,四爷舒畅的笑了声,把年氏拉了在怀里坐。
年氏满面娇红,与四爷絮絮叨叨说起些家常,说着说着,就提到儿子找哈哈珠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