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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旺不答话, 接过夏晚手中的头巾, 笑着望了她鹅蛋般的脸儿片刻, 道:“昨夜兴儿跟甜瓜睡的吧。”
夏晚随即白了他一眼:“你管我们夫妻的事儿作甚?”
郭旺笑的浓眉弯弯, 替她端了杯茶过来:“兴儿虽能征战, 但性子鲁莽憨直, 而且胆子还小,天生怕上司,怕官,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在前线打了几年的仗,全无升职的希望。
你想要图报他当初救你的恩情, 所以想嫁给他,这个我能理解。但是,说句顽话也就得了, 咱们是兄妹也是亲人, 你要真嫁给他, 我怕郭嘉将来知道了你还活着,知道甜瓜是他的孩子,要来夺走甜瓜的时候, 他帮不得你。”
郭兴那个人是个好人,但就是性子太耿直。
而且,也不知什么原因, 这都好几年了, 虽说对外称着夫妻, 他始终不愿意接受她。夏晚算是最了解郭兴的,有一句话叫色厉内茬,说的就是他。表面上黑熊一样的汉子,只要一到她跟前儿,手足无措,连大气都不敢喘。
夏晚断然道:“我非是为了图报他救我的恩德才嫁他,他是救了我,可这些年一直是你在照料我,但咱们是伙同做生意,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我和兴儿亦是如此,谁也不欠谁。
便婚姻,这辈子没有,我亦可以过下去,但既兴儿肯在五年前我病的最严重的时候娶我,我就绝不会弃他。
至于甜瓜,一个病孩子,便你大哥知道是他的种,也不会要的。”
郭旺两道浓眉低垂着,崭新的清布褂子,温和方正的脸上一抹苦笑:“我记得当时吴梅跑来闹,要查你的身份,恰好我出去了,只有郭兴在,郭兴便说你是他的妻子,你也就答应了。
如果当时是我在,那如今是不是我才是甜瓜的爹?”
夏晚一脸的愠怒:“没有如果。快去晋王行府给我盯人去,只要晋王回金城,我就要想办法见他,给甜瓜讨药去。”
郭旺道:“关于灵猫香,这个你不必管,我自会从呼延天忠那儿替你讨的。”
夏晚最恨的就是呼延天忠,当面就责起郭旺来:“旺儿,你要说为了让呼延天忠照顾咱们生意,逢年过节给他送点儿银子礼物的我不管,但你绝不可跟他结交或者往来,要那样,咱们的生意就分开,我也绝不要从他那儿讨来的灵猫香。”
郭旺不知夏晚曾叫呼延天忠骗过,还曾刺瞎他一只眼睛,他和所有的人一样,认为太子早晚要登基,郭嘉做为老皇帝的宠臣,也不过一时风光而已。
等太子登基,像呼延天忠这样的人,肯定会一跃成为朝之重臣,到那时还怕找不到灵猫香,还怕找不到好郎中为甜瓜治病?
但夏晚的执意他也不好违拗,闷了半天,抵不过夏晚,郭旺只得点头应了声好,转身走了。
*
这厢,郭莲和郭嘉已经坐上了去往水乡镇的船只。
正值仲秋,在郭嘉的印象中,正值各类瓜果丰收之时,老郭家的五百亩瓜田里,遍地圆骨碌的瓜滚着,瓜香飘荡在黄河之上,远远就可闻得。
如今没了郭万担,也就没了好的种瓜人,黄河边田地依旧,却被各家租户划的七零八落,种的东西也全然不一样。
郭莲做足了派头,一上船就开始焚自己糊的纸衣,一边焚,一边往河里洒着纸钱,语声凄凄:“嫂子,也不知这些年你和娘在那边过的可好,我和哥哥都无比思念你们,至今,哥哥都还未娶,就是为了给你守孝,徜若你能看到,就托个梦给他,好解一解他对你的思念。”
河风吹着,郭嘉在船舱里,因怕他听不见,郭莲声音格外的大,哭了半晌,居然对着河风喊了起来:“嫂子,你就给我哥托个梦吧,好歹再见他一面好不好?”
身边的丫头婆子们见县主激动的都快要跳河了,自然是连拉带扯的,就要把她给拖回来。
郭嘉和梁清就在船舱里站着,梁清见郭莲扔着扔着,趴在船舷上哭了起来,反而郭嘉面无表情,唇角带着丝嘲讽,冷冷的站在船舱里,望着外面哭个不停的郭莲,就像看个笑话一样。
梁清于夏晚,心里一直怀着沉沉的罪恶感。这些年来和郭嘉相交好,在长安的时候,郭嘉是宿于寺中,寺里当然不能嫖风宿柳,所以倒没见他招惹过什么莺莺燕燕,但也甚少见他思念过亡妻,每每到祭日,也不曾见他焚过一张纸钱。
他道:“好歹是你的妻室,路过她的葬身之处,焚张纸吧。或者今夜她会给你托个梦,告诉你自己托生于何处,何人之家,也好叫你从此放下。”
郭嘉一直望着红山坳的方向:“她到红山坳的那一年只有三岁,穿着件正红色的小棉袄儿,杏黄面的虎头鞋,明媚的像轮满月一样,也不知是谁能忍心把她那么小的小姑娘,送到红山坳那种地方去受苦。”
正红色的小棉袄,杏黄面的虎头鞋,这俩样东西听起来格外的熟悉,不过梁清没有细想,也就笑了笑,指着河题对岸道:“能叫四十多岁的储君追着到处跑的,古往今来也就你了。”
郭嘉远远扫了一眼,水乡镇那一头,堤岸上挤满了人。原本该在鹘州抓灵猫的太子李承筹,金城知县刘一舟,甘州知府,如今只有一只眼睛的呼延天忠等人都在,渡口的栈桥都要叫他们给挤塌了。
他随即道:“传令舵手,就说本侍郎今日不想祭祖了,想去拜恩师,打道回金城,去皋兰书院。”
梁清都要疯了:“郭六畜,你知不知道那是谁。李承筹是当朝储君,皇上死了他就是国君,你都折过多少回他的脸了。
老鸹狂要打破蛋,时人都知道皇上愈老愈抓权,但毕竟他是个古稀的老人,已经昏昧了,而你,徜若写在史书里,就是佞臣,要被凌迟处死,五马分尸的那种。到时候我都救不了你。”
“叫你调头你就调头。”郭嘉断然道。
梁清是皇亲,还是皇帝的宝贝外孙子,当朝金吾卫大将军,对于皇帝的脾性当然格外了解,但他奉皇帝御旨来保护这个中书侍郎,他说什么只得听,无奈,只得传令金吾卫:“调头,回金城。”
就这样,不过一个早上,中书侍郎郭嘉连着两番让太子扑了个空,大摇大摆,又折回金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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皋兰书院中,山正陈贤旺正在教授初入学的孩子们。
原本不过二十人个孩子的讲堂,里面当然只有二十张桌子,背着两褡裢银子的陈宝临时加了进来,就非得有人跟他同坐一张桌子。
陈贤旺瞧着孙旭年纪大,觉得他善于爱护小的,遂让陈宝跟孙旭暂时挤在了一处。
不过,这样的话,甜瓜和陈宝之间,也就只隔着一个孙旭了。
今日读的是《成语考》,用以识字,给孩子们了解天地万物的骈体文。
夫子摇头晃脑的吟颂,孩子们自然也是摇头晃脑的跟读。这种吟颂的语调,大多为夫子们自创,孩子们随着他的曲调而吟,感受文章的韵律,节奏,等熟读了,夫子才会讲述文章的意义。
陈宝虽说年纪小小,但自幼就知道自己的娘亲是县主,外公还是王爷,也是吴梅的骄惯,无法无天又小心眼的性子,因为上个月来面试的时候,甜瓜争了他的位置,吴梅和陈雁翎两个整日在他跟前骂,他心里也记了仇恨,此时坐到一处,又看甜瓜身板儿瘦津津的,便想给他点苦头吃,遂在夫子上课时便不停挑衅。隔着孙旭,一会儿捣甜瓜一拳,一会儿又掐他一把。
中午书院并不管饭,所以孩子们吃的都是从自家带来的干粮。
贫家的孩子不过一个馒头了事,夏晚给甜瓜种备了两只点心并一牙剔了皮的瓜,大家凑在一处吃,瞧着都差不多。唯独陈宝,吴梅派了一个叫根儿的小厮就在外面陪读,中午的饭也是单开一桌,有荤有素还有汤。
最奇的是都七八岁了,陈宝居然还不会自己吃饭,要根儿一口一口的喂,等他自己吃罢了,将桌子一推,说声赏,那根儿就把他吃剩的饭包圆,给全吃了。
陈宝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见甜瓜和孙旭两个正在吃饭,忽得一肘子捣过来,便把甜瓜装着瓜牙子的瓷碗给捣翻在了直,只听哐啷一声,非但瓜脏了一地,瓷碗也砸碎了。
此时讲堂中无夫子,孙旭看陈宝欺负甜瓜半天了,心里气不过,悄声问道:“小甜瓜,要不要哥哥揍陈宝一顿,帮你出口恶气?”
甜瓜摆手说了声不必,乖乖巧巧,将那碎瓷片和瓜牙子扫的干干净净,只吃了两只点心便去翻书了。
陈宝一看甜瓜逆来顺受的忍,越发得意。
“你娘是个烂脸。”见甜瓜一直在默默颂读,陈宝忽而凑了过去,悄悄说了一声。
见甜瓜依旧不语,他又道:“我还听人说,你爹是你爹,你小叔也是你爹,他们夜里一张大炕上滚,没有伦常。”
甜瓜这时候气的两道眉都直了,但他自来受夏晚的教育,非到逼不得已,不打人,所以依旧稳稳的坐着。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甜瓜懒得听他说这些,便放声吟倾了起来。
“烂脸妇人,养的狗杂种……”陈宝也是摇头晃脑,嘴里越发开始往外吐恶语了。
孙旭一直很敬重夏晚,听陈宝居然这样编着话儿骂夏晚,气的提起拳头就准备要揍陈宝。就在这时,监正吴传智进来上课,陈宝才算安静。
到了下午课休的时候,陈宝因为中午喝的汤多,吃的饭也多,便准备到茅房里去解溺,拉个屎。这时候甜瓜才拉了拉孙旭:“哥哥,替我放个风儿。”
孙旭也猜甜瓜怕是要收拾陈宝,到了茅房门口,犹还不信瘦瘦的甜瓜能打得过那又胖又壮的陈宝,小声交付道:“若是打不过,记得喊哥哥进去给你帮忙。”
甜瓜笑了笑,转身进了茅房,不一会儿,只听里面哎哟一声尖叫,陈宝吼道:“快来人啦,救命啦,爷要死在这儿啦。”
他的小厮根儿一听自家少爷在喊,一把搡开孙旭便冲了进去。
孙旭也跟着追了进去,便见陈宝的脑袋被卡在茅坑上的木板中,他的脑袋太大,卡在里面出不来,脸正朝着污秽,那秽气是吸了个够。
根儿大声叫道:“我的好少爷哎,谁欺的你,怎么把你欺成这样?”
陈宝脑袋卡在木板里,取都取不出来,嚎的杀猪一样:“虽没看见人,可我听着笑声了,是郭兴的儿子郭添,告诉我奶,打死郭添那个狗娘养的。”
孙旭于茅房里找不到甜瓜,转身跑出茅房,便见监正吴传智负着两只手,将甜瓜给堵在墙角落里。
也是活该甜瓜倒霉,夫子们的茅房是间小的,就在大茅房的里头,甜瓜头一日进书院,没有观察好形势,以为外面没人了,就放心的揍了陈宝一顿,他虽瘦瘦小小,偶尔生起气来,力气比个成年人都大,一拳下去,直接把陈宝就揍进了茅坑,谁知监正吴传智就在里面解溺,将他的恶行,全看在了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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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晚是傍晚接孩子的时候,单独叫陈贤旺叫进书房的。
她头一日当家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才一进门,便见吴梅扑了过来,吼道:“蛮妇,快瞧瞧你家孩子干的好事儿。”
陈宝和甜瓜两个并排站在角落里,甜瓜脸上干干净净,衣服上也是干干净净,小脸上一脸的童稚。陈宝脸上呲破了皮,衣服也脏的什么一样,一看就是叫人打过的,远远嗅着,便是一股粪的恶臭之气,瞧那头上脏兮兮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