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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的一生, 大概都会无数次遇到坑洞和陷阱。
一步错踏进去, 纵然不会马上跌落深渊粉身碎骨,也要在吭哧吭哧的弯路上饶个好几个来回,盲头苍蝇一样找不到出路。
当局者迷。
就在不久之后,当朱凌终于沉下心来, 回过头好好审视自己这一两年的人生痕迹时。展开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张揉皱了的、满是红叉的零分试卷。
……如果都是非常难解的题目, 都错了也没有办法。
可问题是,仔细一看根本就没有难题!
所有扣分项, 都是些荒谬的、不能更显而易见的送分题。
……
命运对朱凌, 真的已经算是非常仁慈了。
不但给过他一个特别疼他、特别包容他的爱人, 更给过他无数次回头的机会。却全部被愚蠢地一一错过。
就连时至今日, 和戚扬一起拍的那出民国剧里, 他所饰演的那个渣男阔少的虐心故事,也都还在不断地敲响警钟。
那是一个幼稚的纨绔男。明知道自己做错了, 却死要面子活受罪地不肯承认, 整天锦衣华服摇着一把香扇流连烟花之地做傲娇状,终于把心爱的女人给彻底伤透了。
当得知她跟别的男人跑了, 明明背地里心痛得要死, 甚至不要命巴巴地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穿越侵略者的重重封锁、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见到她, 却始终学不会好好讲话。
偏要走到人家面前, 居高临下骂一句“人尽可夫的荡|妇”。
朱凌在背台词的时候, 还在心想:哈哈哈哈, 这什么大傻逼!
可到底谁才是傻逼。
……
黎未都森然扭曲的笑, 把他至少吓得清醒了一半。
实在是不清醒不行——那他妈是什么诡异的笑啊?真的就只有神经病才会那样笑,正常人都是不会露出那样表情的!
“锴、锴哥……”
完全毛骨悚然,总觉得他的熊宝宝要糟糕了。
脑子里甚至都能看得到一头的小熊,正追着蜂蜜的香甜一脸无辜地探索着。全然不知道在他前方不远处,就是阴险猎人布置好、深不见底的泥潭。
“锴哥你都没看到,他刚才、刚才——”
你怎么能选他?他太危险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你看不到吗?!
“我之前、我刚才是口不择言,锴哥你别生气!我不是想跟你说那些话的!锴哥你听我说,总之,你千万不能跟他在一起!”
“你根本不了解他,他家族遗传脑子有问题的!你不要被他骗了,谁知道他抱着什么心情接近你?他那天发起疯来,还不知道会对你做什……”
我是为你好!完全不存在任何私心地为你好!
后脑“砰”地砸在冰冷的墙上。
颈子喉咙一凉,被黎未都直接单手死死掐住了。
“……”脑子嗡嗡作响之间,余光努力看向纪锴——看到没,锴哥你看到没!
这他妈蓄意谋杀现场已经出现了!这就是杀人犯的儿子!这就是他这种人一言不合能做出来的事!
“未都未都未都,你淡定淡定淡定!”
戚扬抱着他的爆米花颠颠跑过来:“杀人犯法的,这种人放他自生自灭就好!”
黎未都:“……”
“真的!你、你看我真诚的眼神,行吧,我知道我是没啥影响力。锴哥你来,你跟他说!”
……
“呜咳,咳咳咳咳……”
缺氧的喉咙好容易重新呼吸到空气,站都有点站不稳。低垂的视线,恍惚落在纪锴的一只手上。
那只手,缓缓握住了黎未都。温柔地抚摸过他刚才那几乎要杀人的苍白而病态手,缓缓掌心相对、十指紧扣。
呜,他刚才都那么对我了,你又不是没看到,他差点都把我掐死了!
你居然还……咽下一阵翻涌上来的委屈,视线上移,满是压抑委屈地对上那人熟悉的、俊朗的脸。
那张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看不出半点刚才难受过的痕迹。
朱凌一阵茫然,那明明是一个生气会拔刀、笑起来能暖亮一个屋子的男人。
一向生动而真实,实在不适合这种好像暴风雨之前的死寂。
可下一秒,朱凌倒宁可能能有劈头盖脸的暴风雨向他袭来。
宁可纪锴能突然爆发,把他狠狠骂一顿。
没有。
那个本该只看着他的人,视线缓缓转动,望向了黎未都。
“我们走吧。”
声音低沉平缓,没有多看他一眼。朱凌心一慌,完全受不了这样的被动隐形:“熊宝宝!”
纪锴却没有回头,。黎未都倒是回过头来,眼里带着得意,嘴角更是扬起一丝明显恶意的嘲讽。
“你以后,别再叫他‘熊宝宝’了。这个称呼,你已经没有立场再叫了。”
不是我该叫的,难道还成了你的不成?熊宝宝,你真的不能被那个疯子给骗了!
咬牙几步又要去追,却被戚扬拦住。
一盒子爆米花跟着哗哗响,兔牙大帅哥挑了挑眉,指了指小小的拱厅角落。
“朱凌,有人看着呢。你今天好像没化妆、发型也没弄吧?再闹当心明天上头条,让所有人看到你素颜的样子~”
朱凌一抖。
这才发现,旁边确实有个人在围观,还举着专业相机!等等,那货有点眼,是不是“见光死团”的那个小娱记……
下意识就抓紧了口袋里的墨镜口罩,同时一个凌厉凶狠的眼神扫过去。
小娱记周亦乐吞了口口水,好可怕!
职业素养稳,镜头咔咔咔继续拍。
……
戴上口罩匆匆走出3D电影城时,朱凌还能在游乐场华灯初上的茫茫人海中,远远看到牵着手的那两个人的背影。
他们停了下来。
黎未都从容地弯下了身子。
半跪在纪锴脚边,用娴熟得好像做过几十几百次的动作,帮他系好了鞋带。
“……”
在这一刻,一股极端恶意的、仿佛被命运嘲讽了的感觉袭上心头。
一直以来,在叶氤的描述里,黎未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是个控制狂,脑子又有问题,让人喘不过气完全不值得爱。
而他,却很幸运地成为了被珍藏在了宝贵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那么多年间,都是当年青葱校园红砖窗边、打在爬山虎叶上的的一抹明亮日光。
朱凌一直都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叶氤想象中那么好。
“不是的,你可好了。”
几次试着跟叶氤说“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男人”,叶氤却都微笑着摇头。看他的眼神,像是沉溺在一湾清甜的泉水之中一样。
是不是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个那样的人。
像是五月的花、金秋的落叶、打在冬日窗台璀璨暖阳。自带无限的柔光和满是星星的背景特效,甚至每一句平凡的话、每一个普通的举动,都能轻而易举地脱颖而出、与众不同。
会不会……
如今在纪锴心里,黎未都就成了那样一个人。
朱凌突然感觉很不妙。这段日子,他心急如焚、又口不择言,已经毫不遮掩把最丑陋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了那人面前。
而黎未都呢?有钱、有貌,还假惺惺地弯下身子帮他系鞋带。那个人在纪锴面前,一定从来表现出的都是最美好的样子!。
怎么办?他的对手,已经尽力演出了无可挑剔的完美恋人模样。
已经把他的熊宝宝哄得晕晕乎乎了。
如果说,曾经的黎未都,永远无法挑战他在叶氤心中的位置。
那么如今的他,又真的有办法把这个后来居上的黎未都,从熊宝宝心里彻底抹除么?
……
……
纪锴真心觉得对戚扬十分抱歉。
订好的恐怖片没能陪他看成,好像之后的气氛还让他莫名尴尬了。
三个人买的,是两天一夜的游乐场套票。包含一晚梦幻酒店住宿,酒店建在水边,欧式童话城堡外形、海洋世界主题十分抢眼。
从走廊开始,就随处遍布了各种小彩灯下满是漂亮珊瑚、水草和贝壳的大型鱼缸,成群的热带鱼,正鼓着腮欢快地游来游去。
纪锴不喜欢吃鱼。
但自从认识了黎未都,还蛮喜欢看胀气的鱼游来游去的。
房间就在走廊尽头,连着两间深蓝色墙壁、精雅梦幻的隔壁间套房。
戚扬:“哟,都九点啦!那我先回房间休息,不打扰你们两个~~”
一秒关门,灵活地往床上一蹦。抄起床头的玻璃杯子就往墙壁上一放,耳朵就贴了上去。
刚才气氛超、级、僵!
两个人一路走来,虽说手牵着手吧,可一直没有有交流耶!害得他战战兢兢一路吃着爆米花,也不敢多嘴。
都怪朱凌!
想想未都独占欲那么强的一个人,刚才锴哥居然因为那货红了眼?这下肯定打击不小。
待会儿关了门,应该呃,不会吵架的吧?
万一吵起来,要去劝架吗?要怎么劝?卫轩卫轩救命快回短信啊!
……
关上房门,灯光缓缓亮了起来。
整个房间里,并没有那种能将一切照亮通明的聚顶日光灯,却只在满满的四壁上,装满了有如海上繁星一样的人造小星光。
带着波纹和水草的小投影,一晃一晃打在墙壁上。鹦鹉螺造型的架子、贝壳状的床,配合窗外河水缓缓流淌的声音,仿佛置身在平静幽深、无边无际的大海深处。
“……”纪锴黑瞳被星光点亮,唇角缓缓扬起。
等回去了,一定要给这家酒店一个五星好评加千字推荐。
这么美好的艺术设计、这么浪漫的氛围渲染,真的……特别适合哄人吧。估计都不用举高高,亲亲抱抱差不多了。
毕竟,谁又跟良辰美景过不去呢?大不了老子待会儿,咳,再在这朦胧的人造星空下卖点肉。
“……要是想回家,咱们不住这里也可以的。”
纪锴往沙发上一倒,大咧咧摇头:“不。我不想回去,未都你想回去吗?”
哟,还是个水沙发呢。咕咚咕咚的,感觉特别适合来一……
不。恐怕来不了。
黎总守身如玉,何况今天还特别低气压,嗯,还是别想了。
水沙发弹了一下,黎未都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回不回去无所谓,对我来说,只要跟你在一起,哪儿都一样。”
咦……
好像,没在生气啊?
纪锴有点儿懵,我家黎总是这么大度的人?那刚才一路低着头不说话是什么情况。
正不解着,手就被拽了过去,隔着衣服覆在了人家胸腹上。
“我胃有点疼,可能是有些着凉了。”
呜!心脏果断抽抽了一下。
因为是在本市的游乐场玩包夜,纪锴并没有特别觉得这是“外出”,所以也没有想起来提醒他带药。
无限责怪自己粗心,游乐场里……应该没有药店?可这附近也算是S市的荒郊野岭了,不知道这么晚能不能打到车?
“没事,不用吃药。也没那么不舒服,你替我揉揉就好了。”
纪锴哪敢怠慢,马上坐直发挥起人形暖宝宝止疼贴功效。手从衣服里面伸进去,贴紧皮肤时,暗自一愣。
以前黎未都每次胃疼,身体总是又冷又硬、像是堵了块石头。
可今天,却是完全温软的。
正常的温度、触感。最近每一天都相拥入眠,纪锴已经对他的身体的每一寸肌都加深了了解。
……
会不会,其实不疼呢。
他说疼,说要揉揉,只是想要得到关注。想要他一心看着他、在意他,而不要再分心去想别的人。
……纪锴其实非常不喜欢被骗。
尤其是在经历过特别擅长说谎的前任,被几次忽悠得团团转之后,真的不想再被人骗。
……
可是妈的,心脏快要不行了!
好想抱他啊!好想揉进怀里,亲吻,直接在水沙发上扑倒,不管他意愿就今晚实现人与自然的大和谐!
真的,已经有那么喜欢了吗……
三观、底线,作为一个理性法学系副教授应该遵从的一切原则尽数随风而逝。
心底源源不断,涌上让人颤栗的柔情蜜意。
……
……
黎未都确实是没病装病。他承认,整个心态此刻都有点走向阴暗。
因为就是很不爽啊!
站在淋浴底下,才敢露出充气脸——你为他哭,你居然为他哭!你是不是心里还有他?
但是不能提、不能问。不想害熊宝宝再难受,更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介意或者是有怨念。
想让他快点忘了朱凌,就必须、必须装出胸怀宽广、成熟稳重的样子。
然而,到底要怎么才能大度得起来……
洗好出来,换纪锴进去。正准备吹头发,床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来自朱凌的信息:“锴哥,对不起。”
接连一串的语音,黎未都努力撑着最后的理智拿过手机。屏幕的光映耀在深黑的眸子里,映着他抽搐的唇角。对方一条条发,他一条条删。
删得耐心全无,干脆代回:“别再给我发信息了。我现在特别幸福,也特别、特别、特别爱他!想一心一意好、好、跟他在一起!”
叮咚——
“他有什么资格让你对他好?”
“……”
手指已经超脱理智的控制了,噼里啪啦狠狠敲,狠狠怼无数遍发送键。
“你又有什么资格让他对你好?他以前对你特别好?可你珍惜了吗,你就知道骗他不是吗?!”
“你什么时候不是嘴上说着喜欢他,仗着他疼你,拼命伤害他!你还有脸……”
太激动了,甚至忘了装身份。
朱凌那边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黎未都按掉,把人拖黑。站起来,忍不住。
“我把他的信息、电话、聊天软件全部拉黑了!以后不准跟他再联系,不准把他加回来!”
“……”浴室里哗哗水声流淌着,纪锴呆。
湿热氤氲的水汽,在昏黄的灯光下缭绕着浑身湿透的男人,完美地活色生香。
“……”黎未都也呆。
脑子抽了吧,人家洗澡呢!你急什么!脸上一热,就要关门却被一把拽住。
水滴顺着锁骨往下流,纪锴微笑着,像是个打算调戏良家妇女的恶少:“要不要干脆一起洗?”
“洗过了。”
“再洗一次。”
“…………”灯光打在黎未都那张看着有点性冷淡的禁欲脸上。
他真脱了。脱得干净利索,毫无拖泥带水。
这下换调戏人的那位开始慌了,不妙呀,真的不妙!今天黎总真的,整个人状态都彻底异常了。
平常那可爱的小羞涩呢?被壁咚的心慌意乱呢?
把老子一戳就炸毛的未都还给我啊!
超后悔,刚才真的……哭个屁!要怎么跟他解释其实老子是想到家姐了,朱凌只占很小一部分,总之……
“拖黑应该的!早就该删了。”
“主要是一直没联系,要不然早拉黑了。”
“真的。未都你想想,我跟他分手没多久就被撞,后来你一直在我身边,从来没看我跟他联系过对不对?”
诚恳,诚恳!语气,态度,政治正确!
……
花洒的热水划过脸颊,遮掩住了黎未都眼中明灭的阴翳。
他很了解朱凌。
拖黑没完,肯定没完。他一定会卷土重来的,有些事远远没完!
行。
可以,来战吧。
我会对他特别好,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不计心血、不择手段。绝不把他让给你。
绝不!
抱着近乎咬牙切齿的悲壮决心,腰却突然整个儿被环住了。
“黎总~”那人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笑意,凑近他的耳边,湿润温暖地呵着气。
……是未都,未都!
都多少遍了还经常会叫错,怕是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黎总啊,”声音低沉,带着些暧昧的戏谑,听得人心间发痒:“我给你念一首明朝的打油诗吧。”
“……”
“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事事都变更,柴米油盐……”
“酱……醋醋醋醋醋醋醋醋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