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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想在爱情和生活中止损的人, 到底是有多害怕付出和失去。我不害怕止损, 只害怕爱情, 怕爱上后,只能狂奔到底。
——某人日记
到这夜幕徐徐降下, 城市的最西端,司芃回到宿舍,打包行李,房租就给到这个月底,押金已要了回来。
整理衣物时看冬天的衣服鞋帽, 确实是旧,索性全不要了。一旦开始断舍离,清理出的东西比要带走的多许多。拿大塑胶袋装了两个袋子, 全扔楼下垃圾桶。
阿莉站在阳台,看她甩得这么任性,和她说:“不需这么扔啊, 要不你放我这边, 等你安顿好, 再拿过去。”
都已经站到垃圾桶边上, 才说这话, 不有点迟了吗?司芃耸肩:“算了,我懒得拎。”
忙完之后,她不想吃饭也不想洗澡, 身上那件T恤本被雨水淋得潮乎乎的, 雨停后又被体温焐干不少, 于是干脆合衣睡觉。
第二天醒来,只剩最后一桩事情没做。
咖啡店里,能卖的东西全都搬走,剩下那些没人要的椅凳柜子,瓶瓶罐罐,她下午在街边随手招一个回收旧货的,让他去店里清走。
她以为多少能卖个三五百块,那中年男人死活只肯给两百块。
两百就两百。司芃一挥手,拉吧。
又是毛毛小雨,下得人心烦。此时店里,只剩一张从员工休息室搬出来的破旧椅子,司芃瘫坐在上面,上半身靠着椅背,椅背不够长,头只能悬空向后仰着,长腿则搭在吧台上。
她点了烟。她越发地控制不住烟瘾。
东西太多,中年男人的厢式小货车放不下,又叫同乡开一辆电动三轮车来。两人进来,那同乡看见司芃一个女人坐得如此放肆,多瞄两眼。
司芃不以为意地吐出烟雾,头稍微一偏:“看什么,搬东西去。”
她又不凶,可那男人好似怕她,急忙抬着桌子出去。她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看他们一趟趟地进来出去。
窗外,是灰蒙蒙不见阳光的天。雨下得这么勤,雨季要来了吧。
她闭上眼想睡会。睡不着,只想到凌彦齐。想到他终会娶妻生子,过这人世间最幸福美满的生活。多年后人海中偶遇,也不过把抱着的孩子放到妻子手上,朝她温柔地一笑:“你还好吧。”
他还记着她,也仅就是记着了。那些和她在一起的荒唐刺激,怎抵得过情投意合的伴侣,多年相濡以沫的温情?
他是从来都不懂、也不需懂,她可否会有万箭穿心的滋味。
真是不好过。
她别过头睁开眼,对面卢奶奶从院子出来,拎一个浅灰色的塑料藤编筐,看来是要去菜市场买菜。
雨天地面湿滑,她没拄拐杖,走得甚慢。司芃的目光随着她,直到视野里出现不速之客——一辆满载货物加速倒退的三轮车。
这不就是停她店门口那辆三轮车么?妈的,司芃立马冲出去,也追不上三个在斜坡上倒退的轮子。她冲到马路上,朝人大喊:“卢奶奶看后面,有车子。”
卢奶奶倒是听见了,转身朝后看,一看就慌神,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步子一乱,摔在原地起不来。三轮车准确无误地轧过她小腿,前方是围墙,堵了它的去势,力道反作用到三轮车身上,“哐当”一声,一条没架稳的木椅子落下,打到卢奶奶胳膊上。
这次卢奶奶不是闷哼,而是“哎哟哟”连声叫唤。
司芃赶过去:“奶奶,你有没有哪儿撞到了?”一只手搭过去扶,竟然扶不起来。她心急,冲街对面喊:“快过来扶一把。”
两个收旧货的全程目睹车祸的发生,目光交汇,也是同样的意思,果断关上货车厢门,爬上驾驶室,踩着油门,在司芃的目瞪口呆中绝尘而去。
他妈的,连三轮车也不要了。
像是怕她也跑掉,卢奶奶干巴巴的十个手指都拽紧她胳膊:“司小姐,帮帮我啦,我站不起来。”
“你不要担心,我先扶你回屋去。”
到了小楼,司芃把卢奶奶袜子扯掉,裤管抡起,看到小腿外侧一片淤青肿胀,皮也擦破了,血迹倒不多。她手指戳过去,卢奶奶忍痛发出“嘶嘶”声。
定是骨折了。八十岁的老人,哪经得起这么撞。那两个混蛋跑得那么快,她连车牌号码都没看清。
“卢奶奶,除了小腿这儿,你还有别的地方弄伤没?”
“那椅子摔下来,打到我的胳膊。”
“这只手吗?你动动,看能不能动。”司芃小心翼翼地问。
卢奶奶伸出左臂绕两圈:“有点疼,但能动。就是这腿,……”她看向司芃。
司芃叹口气:“我带你去医院照个片,好不好?”
打车去最近的灵芝区人民医院。骨科门诊号已排满,只能挂急诊。说是急诊,也要排队。等了一个多钟头,司芃才推着卢奶奶进去看医生。医生一看:“奶奶,这是被车撞了?”
卢奶奶看司芃一眼:“有个三轮车朝我冲过来,我没站住,摔倒了,车子正好轧到这里。”
“肇事者呢?”医生只看到司芃,心里也在揣摩两人关系。
司芃挠挠鼻子,究竟她算不算肇事者,心里没数,便想干脆问问医生好了。“我叫两个收旧货的去我店里收东西,他们停在外头的电动车,应该是后面装太多东西,重心不稳,车往下坡滑,撞到卢奶奶。”
“那他们人啦?”医生问。
“跑了。”
“跑了?”X射线检验单已打印出来,医生拿过来核对盖章,多问一句:“奶奶,你今年八十二了?”
司芃挂号时,已问过卢奶奶年纪和药物过敏情况,都写在病历本封面。
卢奶奶点头:“是啊。”
“你打过电话给你儿子女儿了吗?叫他们赶紧过来。万一骨折,要住院动手术,必须得家属签字。而且牵扯到肇事赔偿,”医生看司芃一眼,“有家属帮你处理比较好。”他没把单据给司芃,而是走到门外招来一个护士,单子递给她,耳语几句。
护士进来推走卢奶奶,门边等司芃:“先去缴费,等会我带你们去做检查。”
司芃苦笑,出门前低声问医生:“医生,如果骨折动手术,大概多少费用?”
医生又看她一眼。说实在,能陪老太太来看病,也是不错的。“起码一万,这点钱都不算什么。”他小声地说,“关键是要打钢板进去,可受罪了,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你想想,……,”
他欲言又止的意思,司芃懂。谁家摊上了,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我责任真的很大么?”
如果不是囊中羞涩,她也不在意要负责任。
“谁碰上谁倒霉。你也先别想太多,先带人去照片,万一没事呢。”
司芃出去,蹲轮椅侧边,说:“卢奶奶,要不你打电话给凌先生。医生说,照的X光片,必须要家属签字,我们才拿得到。”
“为什么啊?”卢奶奶不解。
司芃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现在医患矛盾有多尖锐。医生那么交代护士,无非是怕还没来的家属不相信这次检验结果,以后来跟医院扯皮。
“你告诉我凌先生号码,我拨给他。”司芃方才想起,除了微信,其他能联系到凌彦齐的方式,她一样没有。
电话无人接听。卢奶奶说:“那你再拨去我三弟家里。”她的三弟即是凌彦齐的外公。
拨过去同样无人接听。这回不是司芃抱歉,连卢奶奶都觉得不好意思。
“你还记得什么号码?”司芃问她。老人家并没有随身携带手机的习惯,匆忙来医院,也忘了要揣上,只好摇头:“人年纪大了,哪记得那么多数字?”
“那没事,等下我再拨凌先生号码。”
她起身走远一点,给凌彦齐发微信:“你能不能来一趟灵芝区人民医院急诊科?”她以为他不会那么快回信息,想把手机放回兜里,再去屏幕前看叫号。
手机接二连三地震动,全是语音,他通常都敲字。一点开,是他急促的声音:“怎么了?你被打了?伤到哪里?重不重?”
下一条:“谁打的?那个蔡成虎?还是刘勇?”
急诊科人多嘈杂,司芃把手机架在耳朵边,听到他声音里的喘息,还有呼呼的风声,他在跑步么?
她咬着嘴唇,心里觉得温暖,嘴上也想笑。出神两三秒,才想起要给人回信,敲字太耽误时间,也直接回语音。
“不是我,我没受伤。”
那边很快回个“好”字。
“是卢奶奶。她被车撞了。”
怕来的路上耽误太久,凌彦齐在电话里和医生沟通,不用等他签字,直接去做X射线检查。等他到时,卢奶奶已被推到住院部的五楼。
X光片显示她的右腿胫骨骨折,折端稍有错位。主治医生看了五秒,说:“哦,有错位,去办住院手续吧。奶奶有医保么?”
卢奶奶摇头:“没。”
医生再叹气,看司芃的眼神,已透出深深的同情。
司芃去给卢奶奶办住院手续,即刻就交押金五千块。
到了骨科病房,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护士说:“你是53床卢晓琼?”未等司芃回复,递过来一堆检验通知单:“奶奶,我先给您抽血。”
司芃一翻,都是住院常规检查:血常规,尿常规,心电图,生化全项等等。她心里一堵,她总共才一万五千元钱,能顶什么用?
护士抽完血走了。司芃见卢奶奶脸绷得好紧,问:“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卢奶奶朝她摆手:“我不喜欢医院,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司芃心里陡的一酸:“对不住啊,卢奶奶,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苦。”
卢奶奶偏头来问:“司小姐,我小腿骨折好严重吗?需要住院么?我想回家。”
司芃蹲下来,和卢奶奶目光平视:“我不好去沟通,等凌先生来了,他会跟医生商量的。”她又凑近一点:“奶奶,我有话要讲,我可能没那么多钱。”
卢奶奶偏头过来望着她。司芃说:“我没有想赖掉医药费的意思,是我现在真的没多少钱。如果我的钱用完了,可不可以,你或是凌先生先垫付。等我找到工作,每个月都还一部分,我保证一定会还清的。”
“那两个人找不到?报警呢?”
卢奶奶也是为难。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只打个石膏回家,她也是个废人。医药费看护费,都不是个小数目,让司芃一人全担,她过意不去。但是如果不让司芃出,她怕自己的退休金不够用。
她的亲人个个都有钱,但她也不想接连不断地麻烦他们。春节她突发心梗,他们非要把她送去特诊病房,住了四十多天,花了八十多万。
当然对现在的卢家来讲,这是个零头。但这种无法还的恩情,她并不想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