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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志娟一愣:“是今天没考好?”转言又安慰,“没事的, 你不会, 肯定人家也不会啊。明天还有两门呢,明天好好考。”
“妈,你让我静静好不好,我要看书!”
“丽娜, 你开一下门,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 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 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 别让爷爷不高兴,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素来也是看人的, 对着她妈敢胡来,见到爷爷向怀远,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 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 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 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 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既没有表态,又暗示了杜松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将由他丁佐民决定该如何处置。
向家客厅宽敞雅致,仅看不经意间陈列的几处古董,就能知道他家的政策落实得相当不错。
丁佐民来者是客,一脸真诚。而向怀远和向炳方父子也将寒暄进行得无比热忱,长久的疏离似乎并没有影响两家的感情。
他们盛赞了丁砚,用词华丽而空洞,一时倒也听不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丁砚有礼貌地回应着,态度谦逊。
不一会儿,向家二儿子向炳文一家三口也到了。
“人都齐了,去把丽娜喊下来吧。”向怀远让吴志娟去叫宝贝孙女,又跟丁佐民他们解释,“我孙女,这两天中考呢,在房间温习功课。”
丁砚今天格外敏感,一听到“中考”二字,心不知怎的就揪了一下。尤其是刚刚听母亲说起何小曼不久前的辉煌,丁砚的惋惜之情久久不能褪却,至今耿耿。
向丽娜已经换了一身粉红色真丝连衣裙,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显得亭亭玉立。
“丽娜,快来见过客人。”向怀远显然很喜欢这个孙女。一旁的向炳文一家,脸上已经挂上了不易察觉的不悦之色。
“这姑娘真是漂亮啊!”高萍满面春风地夸赞。
吴志娟已经牵着手在给向丽娜介绍:“这是你丁叔叔,这是高阿姨,这是丁叔叔的儿子……”
“我叫丁砚。”丁砚很大方地和向丽娜打了个招呼。
却只见向丽娜脸色一变,迅速低下了头。她一眼就认出了丁砚。
没错,早上就是他从丁副市长的车里出来,和司机一起将何小曼抬上了车,连衣服都没换,还是那一身!
向丽娜无比紧张,连回应都不敢,匆匆朝丁砚点了点头,便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高萍只以为她是害羞,亲热地牵着她的手,问她在哪个学校读书,又顺带将自己的学霸儿子给花式夸了一番。
向炳文最会来事,哪容得现场只有大哥一家子的世面,必须立刻抢戏啊。
一看四周,没见着丁副市长的司机,便道:“哎呦,瞧我这待客不周,把司机师傅给忘了,我去叫他进来。”
丁佐民笑道:“他孩子这两天生病,我让他把东西搬进来就回去了。”
“丁副市长真是体恤下属。”向炳方也不甘落后,争着在父亲面前表现,“待会儿让小刘送丁副市长回家。”
其他人还好,向丽娜简直魂飞魄散,要不是高萍正拉着她手,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只怕当时就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苦撑了良久,才慢慢地缓过神来,脸上再也笑不出来,只跟着大人一起入了座。
所谓向家家宴,形式大于内容。
长辈们说了一席的空话,丁砚和向丽娜却都是如坐针毡。
一个是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场合;一个是分分钟担心自己的丑事被揭穿。
各怀心事,纵是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而另一边,在医院的病房里,何家一家三口虽粗茶淡饭,倒是吃得融洽。
下午王秀珍冲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抱着何小曼哭了一回。但她十几年来,一直没对何小曼抱太大的期望,最近虽然吊了吊胃口,但哭一场也就平息了。
又见何小曼自己似乎并不很悲伤,王秀珍也就收了惆怅,认真考虑该给何小曼买点什么补补。
晚上,王秀珍竟然带了一杯子鲜美的水煮河虾来,把何小曼惊得不行:“妈,你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知道家里终究还是不宽裕的。
王秀珍却眨眨眼睛,等到隔壁婆婆下床去热晚饭,才说:“妈今天摸了个门道,你知道城郊有个水产批发市场吧,交易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蹭,这虾活蹦乱跳的,总有几只逃出来的,这一杯,就是这么捡来的。”
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亲妈呀,那批发市场……自行车得骑一个小时吧!”
王秀珍撇撇嘴。为了宝贝女儿,一个小时算什么,骑到首都也乐意啊。
一会儿,何立华也进来了:“医生说了,小曼命大,撞得巧。静养几天也就可以出院了。”
何小曼拍胸口:“等着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秀珍叹道:“丫头真是心大,这么难过的事,居然一揭,就揭过了。”
何小曼似有所指,微笑道:“该翻篇的翻篇,不该翻篇的,记在心上。”
果然还是衣服惹的事!
何小曼不动声色,故意扬眉开心地问:“买电视机要票的,四娘娘这么说,一定是能搞到票。”
这可真是将了何玉华一军。
这个年代买东西讲究个“计划供给”,可都要凭票,买粮食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家电也有各种票。如果实在有钱,也可以黑市上找关系买票,但何家连电视机的钱都拿不出来,别说黑市买票的钱了。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出手这么大方,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人家都有电视机了,大哥你看着办,咱这个家,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我加班一个月,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就由她支配,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从来都没意见,你是娘娘,自己也有收入了,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何玉华那年八岁,刚刚没了娘,由哥哥姐姐们宠着,脾气很不好,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哎,好的。”王秀珍赶紧答应了。
“是一件衣服的事儿吗?”何玉华明明就是为了衣服生气,可被哥哥说破,又觉得特别没面子,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承认。
何小曼听烦了,全家人都让着四娘娘,可这凭什么啊?
“四娘娘大概是今天单位有什么不适意的事吧,在外边不方便生气,回来撒撒气也不要紧。”何小曼不紧不慢,望着何玉华微笑,“不过,现在我们三只垃圾桶都装满了,四娘娘要是再倒垃圾,我们就要爆炸了。还是快坐下来好好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