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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玉坤眯眼,对上阳光,恍若回到了大草原,脸上的纹路都张开了,他接着笑道:“不过,大草原上也有一样不好,每年七八月份,那蚊子跟战斗机一样,叮一口就是一个脓胞,可吓人了。”
钱雪专注听着,上辈子这些事也了解过,可此时听来味道全然不一样。
“玉坤叔,你有杀死过狼吗?”
“杀过,就那次,跟着牧民一起守护羊群,后来各尔老爹还特意送了匹小马驹给我,就是为了感谢我帮助他们一起杀狼。”孟玉坤自豪道,“牧民生活,缺茶,缺盐,缺布匹和铁器,我就从关内运了这些东西过去,向他们买马和骡子,再运回来贩到各个乡镇,当脚力。蒙古马矮小,脚力却劲,可以走长路,那几年真是钱也赚了,眼界也开了,后来娶了向东妈妈,就在家里开了豆腐坊,磨豆腐的手艺还是他妈妈从家里带来的。”
一个讲一个听,兴致相当不错,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却还不见孟向东回来。
俩人再也坐不住,站到崖下频频仰望。
“向东哥哥会不会被人抓住了?”
一时间,她的脑海中浮现的全是斗.地主,游.行,太过于紧张,脸色都有些泛白了。
“不会的。”孟玉坤答得肯定,却也有些变色,他比钱雪感受要深得多,他可是亲身经历过这些。到了那时候,人是没有理智的。
他看看崖顶,再看看钱雪,有些犹豫。
“玉坤叔,我也想去。”
确实,留她一人在此也不安心,可上头情况不明,冒冒然带粮食上去也不妥,孟玉坤一瞬间就下好决定,把装粮食的筐篓藏在下面,他带着钱雪上去找孟向东。
当即四处一打量,找了一棵大树,孟玉坤把装粮食的筐篓藏到了树杈上,又用一根绳索牢牢缚住,还折了几根枝叶盖在上面作掩饰。
然后他把钱雪背到背上,用绳索在两人身上绕紧了,又叮嘱她搂紧他的脖子,往藤梯上爬去。
钱雪趴在玉坤叔背上,一动不敢动,感觉着他的呼吸,紧闭起双眼,听着风声在耳边刮过,不知过了多久,玉坤叔道:“我们上来了。”她忙睁开眼,崖底下刚才俩人坐着的大白石头已经成了两小块,这往下一眼就让她头晕目眩,再不敢看,忙再次闭上眼。
孟玉坤把绳子解开,也不放她下来,托着她快步往前走去。
等再次走动,钱雪睁眼,同样的山梁,从这里望下去,山脚下也有个小村庄,并没有湖,村子也比徐家村小多了,零零落落只有十几二十户人家。
她目光转动间,突然发现下面翻开的山地边放着一个筐篓子,里头黑褐色,正是孟向东背上来的陶碗筐篓。
怎么孟向东人不在,却留下了筐篓。
他难道被人抓了,被人害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忙伸手指点着惊叫起来,“玉坤叔,向东哥哥背上来的筐篓,那,就在那,我们快过去看看。”
孟玉坤浑身一震,猛然奔跑了起来,赶到筐篓边蹲下来查看。
钱雪下来,蹲在他身旁朝筐篓看去,陶碗完好,一数,四十只碗一只不少,看来是孟向东自己解下了筐篓。
两人暗吁了口气,孟向东肯定踫到什么事情了,不得已才解下了筐篓,人应该没有大危险。
“走,我们去村子里问问看。”
孟玉坤再次背起钱雪,一手拎起筐篓,朝村子跑去,远远的却见一群人簇拥着孟向东从一间屋子里出来,七嘴八舌说着什么,群情很是激愤。
“偷粮贼,就应该送派出所,杀杀这风气才好。”
“上一批的山药蛋就被他们翻出来吃光了,这次不得已喷了农药,竟然还有人来翻,也是活该。死了才好呢。”
“城里缺粮的厉害,比我们山里头厉害多了,人都活不下去,怪不得要出来偷了。”
“还是这位小兄弟有能耐,竟然知道用苏打水洗胃,我看那人一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孟玉坤跑得气喘吁吁,冲到人前才发现村民拍着孟向东的肩膀,笑着在夸奖他呢。
“向东,发生啥事了?”他忙道。
刚才听得几耳朵,好像是有人偷吃了村民下的山药蛋,喷了农药的,中毒了。
“爸,你带着阿雪也上来了,没事,没事,我刚才上来后,看到一个人倒在坡地上,口吐白沫,吓得我赶紧放下筐篓救人了,现在人刚刚救回来。”
“向东哥哥,原来你救人了啊,我和玉坤叔一直不见你下来,还以为你出事了呢。”钱雪从孟玉坤背上滑下来,笑道。
“这位是……小兄弟的父亲?”一个穿着绿军装的中年汉子走到孟玉坤面前,伸出手来热情招呼道。
“这是我爸,这是我妹妹。”孟向东忙向中年汉子介绍,又转向孟玉坤,“爸,这位是鸡头村的村长。”
“你好你好。”
“村长,你好你好。”
俩人忙握手,互换了姓名。
鸡头村村长名叫鲁铁牛,也是个爽朗的汉子。
孟向东用苏打水洗胃,救人一命,虽说是救了个贼,村民人人痛恨的偷种子贼,可毕竟没出人命官司。鲁铁牛还是非常感激的,一边找了几人拆下门板送那人去青石镇上派出所,一边热情邀请孟玉坤三人去他家做客。
“不了不了,鲁村长,我们本是来换陶碗的,等这些换完还要赶回家呢,山路不好走就不耽搁了。”孟玉坤笑着拒绝道。
鲁铁牛目光转向筐篓,直爽问道:“换陶碗,怎么换法?”
“就是想用陶碗来换些粮食,你看我这两个娃,家里粮食不够吃。”孟玉坤说着,有些微微红了脸,忙拿出陶碗,递到鲁铁牛手上。
鲁铁牛接过陶碗,先看了看孟向东和钱雪,笑道:“没问题,我正想找时间去镇上换几个碗呢,这不春耕嘛,也没抽出个时间来,你们来了正好,给我们方便了。”
他话说得熨贴,孟玉坤父子和钱雪脸上都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来。
这次换碗异常顺利,由鲁铁牛村长主持,还是五只碗换一斤粗粮。
孟玉坤说跟徐家村一样。
鲁铁牛非常满意,还特意跟孟玉坤订下了二十个砂锅,一个砂锅一斤粗粮,约定好过几天送来。
四十只碗换回了十斤粗粮,还有鲁铁牛村长特意送的一只老母鸡,孟玉坤不好意思接,鲁铁牛硬是塞到了孟向东手里,说是感谢他救命之恩。
换过粮食,三人跟鲁村长道别,仍从通天梯上下来。
钱雪还是趴在孟玉坤背上,孟向东负责拿上粮食,小心翼翼下了崖,再到那棵树上取回放粮食的筐篓。
可这一上去,孟向东猛得一怔。
“爸,你们放得是这棵树吗,还是别的,别的树!”他转过头来,一字一句惊心问道。
“咋了,就是这棵树啊,上头还盖着树枝呢。”孟玉坤一惊,急步过来。
“没了,没有筐篓。”
孟向东快速把枝叉上的枝条,树叶子扫开,空空如也,那个装满粗粮的筐篓,不见了。
“怎么没有了呀!”钱雪急呼一声,奔了过来,眼眶中已经泛了红,团团转四处寻找高树,“玉坤叔,我们没记错啊,难道不是这棵树,怎么没有了呀!”
虽认定在这棵树上,可三人还是不甘心地把四周围都翻找过一遍,连树底下的石头缝隙也没漏过。
没有,没有,连根地瓜秧子都没有。
那可是十七斤粗粮,半只熏兔,还有老村长给的十斤玉米粒,十五斤红薯啊。
钱雪一下瘫坐到了地上,一颗心呯呯狂跳。
不说他们花的一整天工夫,她的第一笔生意就这样夭折了吗,以后再想说动钱家三人何其难也,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可恶的偷粮贼,真是该死!
钱雪一瞬间明白了刚才鸡头村村民的愤怒,恨不能打死偷粮贼的愤怒。
孟玉坤颓丧地坐到大石头上,说道:“都怪我,我太托大了,当时就应该跑两趟,把粮食带上去的,这可怎么办。”
“爸,你说会是什么人来偷我们的粮食,他怎么知道我们有粮食的,这一路上也没见着个人啊。”孟向东皱眉思索道。
听着他话,孟玉坤精神一振,他本经历的风雨多,一下子就缓了过来,起身道:“这偷粮贼,是徐家村的人,也只有徐家村的人才知道我们刚换到了这么些粮食。”
“对,肯定是徐家村的人,偷偷跟着我们出来躲在后头,然后趁我们走了后偷我们的粮食,走,我们回去找他们算帐去。”钱雪一握拳,气鼓鼓道。
“对,正是徐家村的人,走,回去找他们算帐去。”孟向东怒道。
三人带着一身怒气急赶,不多时又回到了徐家村。
村口大榕树下排排坐着三个老态龙钟的人,两个老婆婆一个老大爷,眯缝着浑浊的老眼,老婆婆瘪着嘴,牙齿差不多掉光了,老大爷手上还柱着根木头拐杖,双手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面对这样三位老者,三人满身的怒气一下泄了大半,不自觉就把脚步放缓。
“老人家,在这儿歇息呢。”孟玉坤脸上露了点笑意,带着两人上前,跟老者搭起话来。
在这样饥荒年代,还能看到老成这样的人,只能说明徐家村民风仁善,就是有坏的,也是个别。
孟玉坤在心中想定,脸上笑容更真诚了几分,在三人身边蹲下,示意身后两个孩子也蹲下歇歇。
“你们三个,刚才不是过来换陶碗的吗,剩下的碗换完了没有啊?”老大爷眯着眼睛瞧了会儿,认出孟玉坤等人,笑呵呵说道。
“我带着两个娃子去了鸡头村,剩下的碗全都换好了。”孟玉坤也笑着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回家给娃子烧点好吃的,瞧这瘦的,可怜啊。”一个老婆婆开口道。
“那你们咋还不回家呢,天快要黑了。”另一个老婆婆微抬下巴望了望天。
西边云层流霞,鸭蛋黄般的落日正往山梁下滑去。
“老人家,我们也想早点赶回去,可我们粮食让人给偷了啊。”孟玉坤一拍大腿,痛心疾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