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090章

寒小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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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像是从唐姐家里飘出来的, 她在家烧啥好吃的呢?”

    “还能是什么?肉啊!她儿子今天买了一大块猪肉,可往常他们家吃肉咋没那么香呢?这香味也太馋人了。”

    ……

    类似的对话在家属楼里频频响起, 尤其是就住在唐婶儿家楼上的几户人家, 哪怕冬日里不常开窗户,那浓郁的肉香味儿还是能透过缝隙传了进去,勾得人心里直痒痒。

    本来就是饭点,有些人家虽然已经吃过饭了,可闻着这个味儿,还是忍不住狂咽口水。最糟心的就是还没吃午饭的,这不年不节的, 一般人家也就是蒸个米饭炒个小菜,好些都是拿腌萝卜、咸菜疙瘩凑数的。闻着这个肉味,再看看跟前这些饭菜, 明明肚子里在唱空城计,可他们愣是吃不下去。

    成年人也就算了,小孩子是真受不了, 抽抽着鼻子嚷嚷着要吃。可这年头别说肉了, 粮食都是按人口按月发的, 里头多半还是粗粮,再怎么没脸没皮也不能上门讨肉吃。

    这个中午,家属楼这边还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因为闹着想吃肉而挨打的孩子就有不少, 更有人存了心思, 打算回头去问问唐婶儿这肉到底是咋做的。

    话说回来, 都快月底了,多半人家手里头早就没了肉票,也就是唐婶儿早先攒了点儿,盘算着办喜酒时拿出来,结果到了正日子肉店没货,可不就等到了这会儿?其他人家,但凡是手上还有肉票了,今个儿一早就该去肉店门口排队买肉了。

    比起其他的街坊邻里,最糟心的怕是隔壁李家婶儿了。

    他们两家是邻居,厨房干脆就是紧挨着的,整整一个上午,那股子浓郁勾人的味道就没断过。好不容易吃过了午饭,她就盼着那味儿快点儿散掉,可也不知道咋弄的,味儿居然越来越浓郁了。

    不知道咋弄的?唐婶儿告诉你,她吃过午饭就把窗户打开了,还特地翻出了夏天用的大蒲扇,瞄准了方向狠扇了好几下,看的唐红玫一阵无语,只得边洗碗边等婆婆玩够了之后,她才把卤水收了起来。

    卤水这玩意儿,不单可以反复多次使用,而且用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味道越佳。就是保存的时候得注意点儿,得将浮油、浮沫撇除,经常过滤去渣,哪怕暂时不用也得经常煮沸消毒。好在这会儿是冬天,相对来说就没那么麻烦,只是唐红玫清楚的记得,梦境里的自己是用陶瓷器皿装卤水的,好像用铁锅装着不太好。自家里倒是有个粗瓷坛子,可里头装了大半坛的咸菜疙瘩,腾不出地儿来。思来想去,唐红玫拿了两个大搪瓷缸子装了卤水再盖上盖儿,又把卤料袋单独放在了一个碗里。

    等东西都收拾好了,唐红玫又拿抹布仔细的把台面抹了一遍。她边干活还边琢磨着,回头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将最简单的卤方配料给凑齐了,最好是再弄点儿大筒骨来熬,毕竟这简化版都已经是无上美味了,要是能依着梦里的来,那该多好吃呢?

    收拾厨房花了点儿时间,等她出了厨房时,也已经快两点了。许学军下午还得上班,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戴上帽子就匆匆出门了。唐婶儿倒是没啥事儿,这会儿已经进了自己那屋,想来是躺着睡午觉去了。

    唐红玫左瞧瞧右瞅瞅的,实在是寻不出什么活儿来,毕竟县里不同于她娘家大队上,一大家子住在一个院儿里,老人孩子一大堆不说,屋前屋后还养了鸡鸭,就算她不用下地干活,平日里也是从早忙到晚的。

    外屋没啥活儿可干,她干脆也回了里屋,本来想收拾一下屋子,可无奈许学军本就是个勤快人,家里又有个更闲不住的唐婶儿,家里到处都是一尘不染的,她就想弄块布来抹一把,都寻不到脏的地儿。

    又在屋里转了转,见实在是寻不着事儿做,她索性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养神。

    正迷糊着呢,忽听外头有人高声叫骂,听着这声儿,好像离得还很近:“二桃你就不能哄哄你弟弟?啥?他要吃肉?你哄哄他!”那声音气急败坏的吼了两嗓子,中间还隐约听到有孩子的哭闹声,隔了有一会儿,最早那叫骂声打了个转儿,变了调儿又说,“我的小祖宗哟!家里的肉票不是月初就花了吗?肉全进了你嘴里,咋还闹呢?……二桃!!”

    唐红玫很是无奈的睁开眼睛,隔壁闹成这样,她还歇个啥劲儿呢?略略听了一会儿,虽然还不明白前因后果,不过听着这意思,倒像是跟她中午做的卤肉有关。又仔细想了想,隔壁家那不就是李家?她还记得她婆婆跟李家婶儿有不小的过节。

    这个下午,唐红玫边躺着养神边听着隔壁闹腾,更确切的说,是李家婶儿骂闺女哄儿子的现场直播。当然,甭管过程如何,没的肉票终究是事实,再闹腾也没用。

    到了晚上,因为许学军上的是中班,要到夜里十点再回家,因此晚饭桌上并没有他。

    还记得刚嫁过来时,唐红玫还颇有些不习惯,毕竟乡下地头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哪怕是秋收最忙的那段时日,到了夜里终归还是休息的。好在,有这么一段日子适应后,到了现在,她倒也习惯了。

    三班倒的制度是最大程度的利用了厂里的机器,可对于这些工人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儿。早班和中班也就罢了,前者是从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后者是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最难受的就是上晚班,等于就是要熬一整个通宵。而每周至少有一次打连班,就是上完晚班接着上早班,整个人连轴转,最是耗身子了。

    不过,就算这样,机械厂的工作也是人人眼馋的。早些年,厂子里还时不时的招聘工人,最近这几年,是一个都没招聘,想要进厂子只有一个法子,顶替接班。

    许学军当年就是顶了他老子的班。而厂子里,为了顶班的事儿闹得鸡犬不停的,也不在少数,毕竟位置就一个,孩子却未必只有一个。不过,那就跟唐红玫没啥关系了。

    一想到明个儿又到了许学军上打连班的日子了,唐红玫就忍不住心疼。盘算着中午还剩下了一半的卤肉,干脆留着不吃了,叫许学军明个儿带到厂里去吃。

    等傍晚准备晚饭时,唐红玫就把这事儿跟婆婆商量了一下。

    唐婶儿早年丧夫,这辈子就得了许学军这独一个儿子,哪怕这儿子平日里跟个锯嘴葫芦似的,经常好几天都不吭一声,可她还是疼到骨子里的。早以前,她只盼着儿媳早日进门,现在儿媳进了门,又把儿子放在心尖尖上,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反对?

    “也不用都给学军带上,他们厂子里有食堂,供应大白馒头呢。你呀,给他一半,再留一半自个儿吃,瞧你这瘦的。”唐婶儿说着就开了橱柜,“咱们晚上打个蛋花汤,就算不能顿顿吃肉,也不能老啃咸菜疙瘩,我可不是隔壁李家婶儿。”

    听婆婆提到了李家婶儿,唐红玫一面手上的活儿不停,一面就将下半晌听到的事儿简单的说了说。

    唐婶儿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她那人就这样……我跟你说,她男人叫李平原,是机械厂的老员工了,家里俩闺女一儿子,最大的闺女叫李桃,早好几年前就嫁掉了,二闺女顺着她姐的名字起,叫李二桃。你说,桃啊梨啊多好听?她非得叫个二桃,老天爷咋没叫她再生个三桃来呢?最小的这个盼了好些年,总算得了个儿子,宝贝得跟个啥似的。”

    横竖都起了头,唐婶儿索性打开话茬子说了个痛快,连早两年厂里妇联主任想撮合两家当亲家的事儿都说了,她倒不怕儿媳有啥想法,只因打一开始她就把嫌弃挂在了明面上。

    尽管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可该给的彩礼还是得给。像唐红玫娘家也是收了唐婶儿辛苦攒下的十斤面粉并二十块钱,这才松口同意这门婚事的。可说句实在话,像刘大妈那么狮子大开口的还真挺稀罕的,毕竟他们这里只是小县城,又不是像京市沪市那种大城市。

    “……就这么明晃晃的把条件摆在台面上,李二桃嫁得出去才有鬼了。”唐婶儿砸吧砸嘴,总结道,“二桃那闺女倒不差,就是摊上了个不靠谱的妈。”

    到底是别人家的闲事,唐婶儿随口说了几句就出去了,由着唐红玫一人在厨房里做晚饭。

    晚饭倒是简单,她依着婆婆的话,炖了个蛋花汤,又炒了个素白菜,热了热中午剩下的米饭,婆媳俩面对面的坐着吃了起来。

    等吃过晚饭,唐婶儿照例去窜门子,留下唐红玫洗涮洗碗收拾厨房,瞧瞧有啥衣服要洗的没,再不济就拿针线缝个袜子鞋面啥的。

    唐红玫是真的闲不住,可说实在的,家里的活儿也确实是少。尤其这大冬天的,谁家能天天洗澡换衣裳?顶多也就是一月往澡堂子里去一回,就这也多半是大老爷们去的,小媳妇儿大婶儿才舍不得花这个钱,在家里擦一把得了。

    又因为许学军下班晚,唐婶儿肯定是等不住的,唐红玫多半都是先躺着,等听着外头开门声响起,再起身披个大袄子出来下个面条啥的。尽管厂子里有食堂,这大半夜的,又是大冷天的,热腾腾的一小碗面条下肚,整个人都舒坦了,连觉都能更香甜些,她自然不会惜这点儿力气。

    而就在唐红玫在家盘算着今晚做点儿啥活计,以及晚上干脆给许学军做个卤肉面时,唐婶儿也没闲着,她是一面窜门子一面狂吹自家儿媳妇儿。

    “怪不得人家常说儿媳妇儿进门就有福享了。这话没说错,说的太对了!就说我家儿媳吧,那可是太能干了,从进门到现在,就没叫我做过半点儿活,家里头的事儿那是样样拿得起,尤其是中午那顿肉啊,好吃的差点儿没叫我把自个儿的舌头吞下肚!”

    有人等着看好戏,也有人真心实意的为她们打算。

    其实,唐婶儿的人缘挺好的,想她年轻守寡,偏生还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现在儿子能赚钱,儿媳也怀了孕,就有那些昔日里交好的老姐妹觉得她的好日子终于要到了,不少人主动提出帮忙,哪怕旁的忙不好帮,起码可以帮着借点儿供应出来。

    即便最近一两年,各项供应都有增多,可皆不曾到放开肚子吃的地步。偏巧,他们这一代又有月子里吃鸡蛋的习惯,一旦将家里这个月的供应吃完了,就算再有钱也买不到哪怕一枚鸡蛋。因此,几个老姐妹就凑了不少鸡蛋票,本来没打算换,可唐婶儿不愿白占这个便宜,就用其他的供应交换了来。

    外头这些事情并不用唐红玫来操心,她满打满算嫁到县里也就不到半年光景,人倒是认识了不少,可惜都没啥交情。基本上,但凡对外的一应事情,全都是唐婶儿一人在操持的。

    当然,许学军也没闲着,他尽可能的趁着唐红玫月份还小时,拼命的替人加班,只盼着将来能多抽出点儿时间来陪伴家里人。

    婆家这边的态度,唐红玫的娘家人都看在眼里。在夏末时,唐妈又来过一趟,因为她也听说了唐红玫怀的是个闺女。好在,来过一次后就安心多了,因为她亲眼看到了已经被养得白白胖胖,珠圆玉润的亲闺女。

    唐妈:…………这亲家母该不会是养猪小能手,劳动标兵的吧?

    真不是唐妈没见识,而是唐红玫被养得太好了,皮肤白里透红,气色好得不得了,整个人都是容光焕发的,一看就知道她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自从唐红玫怀孕后,唐妈统共来瞧过她两回。第一回是让大闺女陪着来的,一瞧就完全懵了,搞不懂自家闺女和亲家母到底是搞什么;第二回是她一个人来的,看过之后倒是彻底松快了,心道,管她们搞什么,反正只要闺女好她就安心了。

    其实,相较于三闺女唐红玫,唐妈其实更担心她的二闺女。

    俗话说,十根手指尚有长短。对于一个当妈的来说,哪怕都是亲生的儿女,那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的。五个子女里头,俩儿子自是不用说了,将来顶门立户就靠他们了。而前头三个闺女里,唐妈这心也是偏着的。

    大闺女终究是她头一个孩子,哪怕略有失望,那也是放在心坎上疼的;怀上二闺女时,大闺女还不到一周岁,因为隔得太近,二闺女的体质就弱了点儿,费了好多心力才总算调养了过来;等到了生三闺女时,一方面她的母爱已经差不多耗尽了,另一方面则是扑面而来的绝望,以至于在蛮长一段时间里,她懒得对老三费什么心。

    亏得之后的老四老五都是儿子,为此,唐妈对老三总算是高看了一眼。可同样的,就因为后头两个都是儿子,唐红玫是没下地干活,可她需要照顾两个弟弟。

    假如说,大姐和二姐至少享受过一段时间的母爱,那么唐红玫一直都没有,她只是借了两个弟弟的光,没吃过太多苦,可也确实没得到过什么。

    哪怕到了现在,唐妈去过县里两趟,确定唐红玫在婆家哪哪儿都好后,就将这个闺女彻底的抛到了脑后,转而去关心她的二闺女。

    唐家老大老二出嫁的时间很接近,毕竟她俩年岁也近,老大是春耕之后嫁的,老二是同一年秋收后嫁的。然而,老大的儿子都两三岁了,老二才终于盼到开了怀。

    开了怀还不算,关键在于能不能一举得男。唐妈心知二闺女那婆婆太糟心,也不是故意针对谁,就是想抖落婆婆的威风,哪怕现在儿媳怀上了孩子,这老习惯依旧没改。别说平日里的家务活儿了,就连春耕都没叫人歇着,等一晃眼到了秋收,依旧唤上她下地干活赚工分去,还觉得这时间卡得好,忙活完秋收更好生产,一点儿也不耽搁活计。

    没想到的是,唐家二闺女提前发动了,把孩子生在了地头上。

    ……

    县里,唐红玫听婆婆说着东家长西家短。像楼上的周大妈家的小闺女,也是去年嫁出去的,刚查出有喜;隔壁李家的二桃姑娘,虽说明年是寡年无春,却并不妨碍她相亲,顶多婚事先拖着,可就算这样,她也一直忙忙碌碌的没有结果,气得李旦妈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心情,又泡了汤;还有隔壁那栋楼的老刘家……

    生活里多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唐婶儿原先就爱听也爱说,可架不住她生了个锯嘴葫芦般的儿子,听倒是愿意听,就是吧,总给她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久而久之,她就懒得跟儿子说了。

    幸而,儿媳格外衬她的心意,不说日常生活中没有任何摩擦,就连说闲话时,也是一副听得极为认真的模样,时不时的还能搭两句,又不打扰她瞎吹,可把她给乐呵的。

    这天吃过晚饭,外头已经是日落西山了,唐婶儿匆匆洗过碗就领着儿媳去外头乘凉。

    夏日的傍晚,凉风习习,唐婶儿拎着两把竹椅,又拿了把大蒲扇,先安顿好唐红玫,这才眉开眼笑的摇着扇子:“红玫呀,我娘家妹子说,过几天百货商店里有卖大红料子,我琢磨着,回头让学军去排队,排个一整夜也要买上几尺来,给我的大孙女做个大红色的襁褓,你说那该多美?”

    就有人凑过来问:“唐姐,你家这几个月吃饭的点咋不对呢?我都弄不清楚你家学军上的是啥班了。”

    “学军上的啥班,跟我们婆媳两个啥时候吃饭有关系?”唐婶儿一脸疑惑的反问,“我们吃我们的,等他回家让他自个儿随便热点吃呗。”

    以前要是许学军上的是早班,下班也就是下午两点多,家里人都会提前垫垫肚子,然后等他回家一起吃。如果是其他班次也差不多,毕竟他是家里唯一一个赚钱的人,很多事情肯定都是要先紧着他的。

    可这是以前的事儿了。

    自打唐红玫怀孕后,家里就改变了日常作息,唐婶儿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儿子,一切随着儿媳走。

    家里啥时候开饭?儿媳饿了就开饭。

    家里啥时候歇觉?儿媳困了就歇觉。

    家里啥时候吃点儿新鲜的吃食?儿媳馋了就吃,且只有她一人吃。

    也亏得唐红玫这人自制力不错,换个立场不稳的,被这么无条件的宠溺下去,怕是早已膨胀了,连自个儿姓啥叫啥都给忘了。

    而且,唐婶儿也不止宠儿媳,她还宠着她那尚未出生的大孙女。

    依着县里的规定,每个新生儿每月初都可以凭出生证领取半斤奶粉,一共可以领半年。当然,这些都是要钱的,奶粉可不便宜。可就算这样,那点儿奶粉也完全不够。这不,唐婶儿一早就托了人,看看谁家不打算买奶粉的,宁可花钱也要把供应买下。假如奶粉不够,也可以用奶糕来凑,麦乳精也不错,就算新生儿吃不得,等略大些就能稍稍尝点儿了,再不济大人吃着也能补身子。

    就连一向木讷的许学军都觉得,他妈除了对他不咋地外,对家里其他人一定会相当尽心尽力的。

    这个时候,唐红玫的肚子已经挺大了,不过她几乎没啥孕期反应,能吃能喝能睡的,可以说除了口味略微改变外,旁的都一如既往。这令家属楼其他小媳妇儿羡慕不已,不单羡慕她有个好婆婆,更羡慕她有个心疼妈的乖闺女。

    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所有人都认定唐红玫肚子怀的是个大闺女了。

    正闲聊着呢,就有个脸生的人探头探脑的进了家属区的大门,见这边纳凉的人多,凑过来问:“知道兴安公社第三大队那个唐家三闺女在哪儿不?”

    “啥事儿啊?”唐婶儿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到了这话,忙起身上前询问,“我是她婆婆,有话跟我说。”

    “也没啥,就是她娘家人叫我顺便过来捎带个口信。就是她二姐今个儿上午在地头上生了个闺女。”那人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她妈叫她不用回去,队上忙着秋收,还说江家那头也没打算办酒。”

    “还能是什么?肉啊!她儿子今天买了一大块猪肉,可往常他们家吃肉咋没那么香呢?这香味也太馋人了。”

    ……

    类似的对话在家属楼里频频响起,尤其是就住在唐婶儿家楼上的几户人家,哪怕冬日里不常开窗户,那浓郁的肉香味儿还是能透过缝隙传了进去,勾得人心里直痒痒。

    本来就是饭点,有些人家虽然已经吃过饭了,可闻着这个味儿,还是忍不住狂咽口水。最糟心的就是还没吃午饭的,这不年不节的,一般人家也就是蒸个米饭炒个小菜,好些都是拿腌萝卜、咸菜疙瘩凑数的。闻着这个肉味,再看看跟前这些饭菜,明明肚子里在唱空城计,可他们愣是吃不下去。

    成年人也就算了,小孩子是真受不了,抽抽着鼻子嚷嚷着要吃。可这年头别说肉了,粮食都是按人口按月发的,里头多半还是粗粮,再怎么没脸没皮也不能上门讨肉吃。

    这个中午,家属楼这边还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因为闹着想吃肉而挨打的孩子就有不少,更有人存了心思,打算回头去问问唐婶儿这肉到底是咋做的。

    话说回来,都快月底了,多半人家手里头早就没了肉票,也就是唐婶儿早先攒了点儿,盘算着办喜酒时拿出来,结果到了正日子肉店没货,可不就等到了这会儿?其他人家,但凡是手上还有肉票了,今个儿一早就该去肉店门口排队买肉了。

    比起其他的街坊邻里,最糟心的怕是隔壁李家婶儿了。

    他们两家是邻居,厨房干脆就是紧挨着的,整整一个上午,那股子浓郁勾人的味道就没断过。好不容易吃过了午饭,她就盼着那味儿快点儿散掉,可也不知道咋弄的,味儿居然越来越浓郁了。

    不知道咋弄的?唐婶儿告诉你,她吃过午饭就把窗户打开了,还特地翻出了夏天用的大蒲扇,瞄准了方向狠扇了好几下,看的唐红玫一阵无语,只得边洗碗边等婆婆玩够了之后,她才把卤水收了起来。

    卤水这玩意儿,不单可以反复多次使用,而且用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味道越佳。就是保存的时候得注意点儿,得将浮油、浮沫撇除,经常过滤去渣,哪怕暂时不用也得经常煮沸消毒。好在这会儿是冬天,相对来说就没那么麻烦,只是唐红玫清楚的记得,梦境里的自己是用陶瓷器皿装卤水的,好像用铁锅装着不太好。自家里倒是有个粗瓷坛子,可里头装了大半坛的咸菜疙瘩,腾不出地儿来。思来想去,唐红玫拿了两个大搪瓷缸子装了卤水再盖上盖儿,又把卤料袋单独放在了一个碗里。

    等东西都收拾好了,唐红玫又拿抹布仔细的把台面抹了一遍。她边干活还边琢磨着,回头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将最简单的卤方配料给凑齐了,最好是再弄点儿大筒骨来熬,毕竟这简化版都已经是无上美味了,要是能依着梦里的来,那该多好吃呢?

    收拾厨房花了点儿时间,等她出了厨房时,也已经快两点了。许学军下午还得上班,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戴上帽子就匆匆出门了。唐婶儿倒是没啥事儿,这会儿已经进了自己那屋,想来是躺着睡午觉去了。

    唐红玫左瞧瞧右瞅瞅的,实在是寻不出什么活儿来,毕竟县里不同于她娘家大队上,一大家子住在一个院儿里,老人孩子一大堆不说,屋前屋后还养了鸡鸭,就算她不用下地干活,平日里也是从早忙到晚的。

    外屋没啥活儿可干,她干脆也回了里屋,本来想收拾一下屋子,可无奈许学军本就是个勤快人,家里又有个更闲不住的唐婶儿,家里到处都是一尘不染的,她就想弄块布来抹一把,都寻不到脏的地儿。

    又在屋里转了转,见实在是寻不着事儿做,她索性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养神。

    正迷糊着呢,忽听外头有人高声叫骂,听着这声儿,好像离得还很近:“二桃你就不能哄哄你弟弟?啥?他要吃肉?你哄哄他!”那声音气急败坏的吼了两嗓子,中间还隐约听到有孩子的哭闹声,隔了有一会儿,最早那叫骂声打了个转儿,变了调儿又说,“我的小祖宗哟!家里的肉票不是月初就花了吗?肉全进了你嘴里,咋还闹呢?……二桃!!”

    唐红玫很是无奈的睁开眼睛,隔壁闹成这样,她还歇个啥劲儿呢?略略听了一会儿,虽然还不明白前因后果,不过听着这意思,倒像是跟她中午做的卤肉有关。又仔细想了想,隔壁家那不就是李家?她还记得她婆婆跟李家婶儿有不小的过节。

    这个下午,唐红玫边躺着养神边听着隔壁闹腾,更确切的说,是李家婶儿骂闺女哄儿子的现场直播。当然,甭管过程如何,没的肉票终究是事实,再闹腾也没用。

    到了晚上,因为许学军上的是中班,要到夜里十点再回家,因此晚饭桌上并没有他。

    还记得刚嫁过来时,唐红玫还颇有些不习惯,毕竟乡下地头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哪怕是秋收最忙的那段时日,到了夜里终归还是休息的。好在,有这么一段日子适应后,到了现在,她倒也习惯了。

    三班倒的制度是最大程度的利用了厂里的机器,可对于这些工人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儿。早班和中班也就罢了,前者是从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后者是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最难受的就是上晚班,等于就是要熬一整个通宵。而每周至少有一次打连班,就是上完晚班接着上早班,整个人连轴转,最是耗身子了。

    不过,就算这样,机械厂的工作也是人人眼馋的。早些年,厂子里还时不时的招聘工人,最近这几年,是一个都没招聘,想要进厂子只有一个法子,顶替接班。

    许学军当年就是顶了他老子的班。而厂子里,为了顶班的事儿闹得鸡犬不停的,也不在少数,毕竟位置就一个,孩子却未必只有一个。不过,那就跟唐红玫没啥关系了。

    一想到明个儿又到了许学军上打连班的日子了,唐红玫就忍不住心疼。盘算着中午还剩下了一半的卤肉,干脆留着不吃了,叫许学军明个儿带到厂里去吃。

    等傍晚准备晚饭时,唐红玫就把这事儿跟婆婆商量了一下。

    唐婶儿早年丧夫,这辈子就得了许学军这独一个儿子,哪怕这儿子平日里跟个锯嘴葫芦似的,经常好几天都不吭一声,可她还是疼到骨子里的。早以前,她只盼着儿媳早日进门,现在儿媳进了门,又把儿子放在心尖尖上,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反对?

    “也不用都给学军带上,他们厂子里有食堂,供应大白馒头呢。你呀,给他一半,再留一半自个儿吃,瞧你这瘦的。”唐婶儿说着就开了橱柜,“咱们晚上打个蛋花汤,就算不能顿顿吃肉,也不能老啃咸菜疙瘩,我可不是隔壁李家婶儿。”

    听婆婆提到了李家婶儿,唐红玫一面手上的活儿不停,一面就将下半晌听到的事儿简单的说了说。

    唐婶儿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她那人就这样……我跟你说,她男人叫李平原,是机械厂的老员工了,家里俩闺女一儿子,最大的闺女叫李桃,早好几年前就嫁掉了,二闺女顺着她姐的名字起,叫李二桃。你说,桃啊梨啊多好听?她非得叫个二桃,老天爷咋没叫她再生个三桃来呢?最小的这个盼了好些年,总算得了个儿子,宝贝得跟个啥似的。”

    横竖都起了头,唐婶儿索性打开话茬子说了个痛快,连早两年厂里妇联主任想撮合两家当亲家的事儿都说了,她倒不怕儿媳有啥想法,只因打一开始她就把嫌弃挂在了明面上。

    尽管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可该给的彩礼还是得给。像唐红玫娘家也是收了唐婶儿辛苦攒下的十斤面粉并二十块钱,这才松口同意这门婚事的。可说句实在话,像刘大妈那么狮子大开口的还真挺稀罕的,毕竟他们这里只是小县城,又不是像京市沪市那种大城市。

    “……就这么明晃晃的把条件摆在台面上,李二桃嫁得出去才有鬼了。”唐婶儿砸吧砸嘴,总结道,“二桃那闺女倒不差,就是摊上了个不靠谱的妈。”

    到底是别人家的闲事,唐婶儿随口说了几句就出去了,由着唐红玫一人在厨房里做晚饭。

    晚饭倒是简单,她依着婆婆的话,炖了个蛋花汤,又炒了个素白菜,热了热中午剩下的米饭,婆媳俩面对面的坐着吃了起来。

    等吃过晚饭,唐婶儿照例去窜门子,留下唐红玫洗涮洗碗收拾厨房,瞧瞧有啥衣服要洗的没,再不济就拿针线缝个袜子鞋面啥的。

    唐红玫是真的闲不住,可说实在的,家里的活儿也确实是少。尤其这大冬天的,谁家能天天洗澡换衣裳?顶多也就是一月往澡堂子里去一回,就这也多半是大老爷们去的,小媳妇儿大婶儿才舍不得花这个钱,在家里擦一把得了。

    又因为许学军下班晚,唐婶儿肯定是等不住的,唐红玫多半都是先躺着,等听着外头开门声响起,再起身披个大袄子出来下个面条啥的。尽管厂子里有食堂,这大半夜的,又是大冷天的,热腾腾的一小碗面条下肚,整个人都舒坦了,连觉都能更香甜些,她自然不会惜这点儿力气。

    而就在唐红玫在家盘算着今晚做点儿啥活计,以及晚上干脆给许学军做个卤肉面时,唐婶儿也没闲着,她是一面窜门子一面狂吹自家儿媳妇儿。

    “怪不得人家常说儿媳妇儿进门就有福享了。这话没说错,说的太对了!就说我家儿媳吧,那可是太能干了,从进门到现在,就没叫我做过半点儿活,家里头的事儿那是样样拿得起,尤其是中午那顿肉啊,好吃的差点儿没叫我把自个儿的舌头吞下肚!”

    要说乡下地头,自打入冬分完最后一次粮,就该歇着了。也就是说,公家的活儿是全消停了,最多最多也就是年前杀猪分肉,可这原也称不上活儿。除此之外,所有社员都是闲着的,要么趁着天气还没大冷,赶紧多囤积些柴禾、稻草、笋壳子等等,要么就瞅瞅家里有哪里要修补的,再将冬被、厚衣裳拿出来晾晒,余下的时间也就是准备些过年的吃食了。

    可县城里的情况跟乡下地头是截然不同的,这么说吧,就像唐红玫是入冬后才嫁过来的,其实县里哪个季节结婚的都有,横竖有工作的都得跟单位请假,啥时候都一样。又因为完全没有农忙农闲的概念,城里人看似不像农村人那般忙活,实则也不闲。

    每个月月初,必然是全家上阵抢购各种物资,那几天辛苦归辛苦,一日三餐倒是丰盛了不少。到了月中,终于该意识到要节省了,就开始扣扣索索的减少菜色饭食。就算这样,很多人家也是撑不到下个月月初的,因此很多地方都有“借粮”的习惯,没到二十五日这天,就可以提前去粮店支取下个月的粮食,当然只能是粮店,其他地方那是不让的。

    尤其到了年终,就唐红玫看来,房子是不用修的,柴禾也不需要捡,因为入冬后无论是蜂窝煤还是其他煤炭都会增加供应,不用担心冻着。至于棉被褥子厚衣裳等等,甭管新旧,家家户户都是有的。可就算这样,城里人似乎也依旧忙得很。

    唐红玫回想起以前在乡下时,时常能看到不少闲汉蹲在田埂上瞎吹牛,而到了城里,感觉所有人都不得闲,包括好些没工作的妇女同志,也是终日里忙得连轴转。

    “妈,待会儿还要忙些啥?”快吃完饭时,唐红玫忍不住问道。

    “你不用忙活,待家里就成。”唐婶儿可没忘记楼上那家把孩子摔没了的倒霉儿媳妇儿,虽说现在没个响动,可她还是不敢放松,只道,“外头有我跟学军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唐红玫也就懒得追问了,她回忆了一下往年她娘家妈和奶在年关做的那些吃食,拿其中几样问了问婆婆,唐婶儿都说同意。不过也是,这年头的吃食本身就没几种,公社那头离县里也不是太远,还没到不同俗的地步。

    之后两天,唐红玫都待在厨房里忙活。如她猜测的那般,县里过年的吃食跟乡下地头也差不多,真要说的话,那就是品种更丰富了些。

    像饺子,就是过年必吃的,唐婶儿和许学军都爱吃,自然唐红玫也不例外。她极会包饺子,包出来的饺子,各个小巧玲珑,在盖帘上排成排,瞧着就像是一个个小元宝,讨喜得很。不同的是,以往她包的饺子,多半都是素的,像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少得可怜,每个人能吃到一两个就算不错了。可如今,得了唐婶儿的吩咐,她倒是包了不少荤饺子,想来过年可以一饱口福了。

    除了饺子,还有年糕,取自年年高升的意思,猪心猪手也有,原是打算炖着吃的,可唐婶儿被唐红玫拿卤味手艺捕获了去,索性全做了卤味,倒是惹得整栋楼哀嚎不已。

    至于花生、瓜子、糖块就更不用说了,也不知道唐婶儿从哪儿弄来了一小袋巧克力金币,先不管味儿如何,瞧着那是喜庆极了。

    当然,祭灶神的吃食也少不了,也就是这一两年了,搁在前些年风声紧的时候,像这种封建迷信活动,是绝不允许的。

    忙忙碌碌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尤其是在祭完灶神后,仿佛一转眼就到了年里。

    要唐红玫说的话,县里过年兴许没乡下地头那么热闹,可好吃的实在是太多了。她虽然听了婆婆的话,不常出门,却是常在楼里窜门子的。因为家家户户厨房都小,像一些年里必准备的馒头糕点一类的,就会互相帮个忙,省得每样只做一点点,费时费劲儿不说,关键是太费蜂窝煤了。

    于是乎,整栋楼乃至整片家属区里,到处都洋溢着食物特有的香味。

    天冷加上味儿好,平日里那些个皮得跟猴儿似的小孩崽子们都不爱往外头跑了,一个两个的,要么蹲在自家厨房门口,要么干脆结伙堵楼道里,抽着鼻子分辨谁家做了什么好吃的。

    唯一叫唐红玫不大适应的,就是自家人太少了。

    一家三口过大年,这在乡下地头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就算近亲也没那么少,更别提很多人家都是好几房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大年。

    过年这天,唐婶儿倒是说起来正月里拜年的事儿。

    “初一咱们哪儿也不去,就搁家里待着。初二那天,叫学军陪你回趟娘家,我呢,自个儿先去学军他姥家,等初三你俩再一道儿去寻我。”顿了顿,唐婶儿不禁有些庆幸,“还好这两天没咋下雪,你们去公社那头时,也悠着点儿,宁可慢着来也不要急吼吼的,万一摔了可不是小事儿。”

    唐红玫忙一口答应下来,倒是许学军只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瞧着儿子儿媳,唐婶儿不禁有些沉默,尤其是唐红玫,她老觉得自家不是娶了个儿媳进门,而是添了个闺女。

    ——儿媳比儿子更听话更衬她的心意,咋办?

    唐婶儿忍不住瞅了眼只顾着埋头苦吃的蠢儿子,嫌弃的撇了撇嘴,起身进屋拿了东西出来,径直交给了儿媳妇儿。

    “呶,这是给亲家备的礼。像鸡蛋米面啥的,这些各家各户都有的东西我就没买,就装了半斤硬水果糖,还有一块布。对了,你那俩姐姐往年回娘家都带些啥?横竖还有两天,要是不妥还能再改改。”

    “也没啥,多半都是拎半篮子鸡蛋,不然就是两斤挂面,油枣子啥的。”唐红玫认真想了想,大姐出嫁好几年了,又因为离娘家相对比较远,极少回娘家,就算偶尔回一趟,带的也是自家产的。二姐家的日子倒还挺好,就是家里头的婆婆不好相与,总得来说,初二回娘家带的东西都还算凑合,勉强合乎礼数吧。

    “那这样就成了,盖过你俩姐姐太多也不好。”唐婶儿倒没舍不得的,再添两样她也出得起,毕竟最近这一两年里,各项供应都在增多,连许学军的工资都涨了些。可她自个儿也有娘家姐妹,很清楚有些事情是真的不能拔头筹,尤其是当妹子的。

    顿了顿,唐婶儿又额外添了一句:“你回去倒是可以跟你爹妈提一句,好像是年后政策会松下来,自家养鸡鸭不限个数了。说是连任务家禽都得取消了。”

    “真的?”唐红玫刚接过东西,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前些年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家家户户是干点儿啥都要限量,更别提每年都要上交一定数量的任务家禽了。

    “说是这么说的,具体看年后吧,你同他们说声就成,好歹也多留点儿种蛋,别到时候可以养了没种蛋,可不是又得抓瞎?”

    暗暗把这事儿记在心里,唐红玫倒是对娘家那头放心多了。

    乡下懒蛋少,也就是前些年干啥都一起,有些人觉得出力和不出力得的结果一个样儿,这才有了不少偷懒耍滑的。可别看他们在公家干活时惜力得很,家里的自留地收拾得可好了,一旦放开家禽养殖,想也知道日子会好过很多。

    政策年年在变,想来日子也会一天天好过起来的。

    抱着这般好心情,等过了年,到了初二这一天,唐红玫就同许学军一道儿去了乡下。

    原本,像他们去那么远的地儿,是可以跟厂子里的人借自行车的,可唐婶儿不让,只叫他们慢着来,宁可时间不够歇一宿,也不可贪这点儿时间。毕竟,就算不下雪,乡下地头那个路哟,骑自行车简直就跟弹跳运动一样,好人都能被颠出毛病来。

    唐红玫啥都听婆婆的,许学军自然也不敢有意见,俩人头天睡得早,第二天索性起了个大早,顶着蒙蒙亮的天色就出了门。

    许学军是做好了准备,再一次被老丈人家里亲戚们围着看。没想到的是,这回还真没猜着。

    同在一个公社的唐红玫二姐早就到了,然后被娘家人围着祝福,饶是大过年的,唐妈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饶是乡下地头普遍重男轻女,闺女还是当妈的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唐妈前头一口气生了仨闺女,对于大闺女,她倒是不咋担心,大闺女脾气硬立得住,过门一年就生了儿子,虽说那头条件不如娘家,可总得来说,日子还算是可以的。再看嫁到城里的三闺女,那孩子性子是憨了点儿,也不知是不是傻人有傻福,反正眼下瞧着跟婆家人关系挺好的,尤其婆家那头是独子,都说人多是非多,这人口简单了,矛盾也能少不少。

    唯独中不溜丢的二闺女,叫她是操碎了心。

    唐红玫过去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没等她问出口,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她那嫁出去快三年的二姐,肚子终于有好消息了。下意识的扫视了一圈,她很快就搜寻到了她那往年从不现身的二姐夫。

    所以,二姐怀孕了,二姐夫特地陪着她回了娘家?

    不知道为啥,唐红玫心里酸酸的,哪怕也为二姐感到高兴,可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

    很快,她调整了心情,先恭喜了二姐,又拿了年礼给她妈,之后就被难得回来一次的大姐拉过去说话了。

    巧合的是,她大姐说的也是年前传出来的新政策,大致上的说法跟唐婶儿提过的差不多,特地拉她说话,就是想叫她打听打听,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唐红玫也不敢确定,只复述了她婆婆的话,又说:“我觉得我婆婆说的也不错,先多留些种蛋,免得到时候实在消息下来了,没种蛋可不得抓瞎?”

    “也是。”她大姐觉得这个说法靠谱,大不了弄到最后白忙活一场,也亏不了什么,就暂时把这事儿按下不表,暗暗指了指正被家里人围住关心的二妹,悄声问,“你咋样?嫁过去也有俩月了。”

    “才俩月,就算有了能知道?”唐红玫好笑的看了眼她大姐,隐晦的说道,“大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家里婆婆小心成那样,她又不傻,哪里会不清楚?再一个,她出嫁时虽然没什么嫁妆,一应的贴身东西却是带全乎了的,偏偏一直都没用上。

    她大姐瞧了瞧她脸色,大略的明白了些,放松的笑道:“妈就担心二妹,我反而担心你。你这人脾气太软和,跟面团子一个样儿,嫁的又是城里人,不比二妹更难过?行吧,你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

    恍惚间,她听到窗户外有些声响。

    “哟,唐姐你这么早就买菜回来了?哟,瞧着白菜水灵的,多少钱一斤呢?”

    “菜农四点多刚摘的,可不水灵吗?也是我去得早,不然哪能买到呢。你要是想买,明个儿早上我叫你,咱俩一道儿去!”

    外头的说话声儿,轻而易举的透过隔音很弱的窗户,清晰的传入了唐红玫耳中,她猛的睁开眼睛,入目的却不是自家那木制的横梁,而是略有些泛黄的天花板。

    半刻后,她才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拿眼瞧了下周遭,混沌的脑子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她昨天结婚了,正如生产队上同龄女孩最羡慕的那样,嫁给了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城里人。

    而这里,将是她以后的家了。

    冷不丁的离开了已经住了十八年的家,饶是她素来性子豁达,这会儿也有点儿不安,脑海里不停的回想着以前这个时间,自己正在干什么。

    瞧了眼窗外,早晨的阳光明亮且不刺眼,这个点,全生产队都该忙活起来了,灶间早该热闹起来,半大的孩子该准备去公社学校了,壮劳力们匆匆吃过饭也该下地赚工分了,就连老人们也会上山拾些枯枝笋壳之类的拿回家当柴禾烧。

    至于唐红玫她自己,目送全家离开后,也该抹干净饭桌,把脏碗筷放到大木盆里,舀水洗碗。等将碗筷沥干搁好后,也该将鸡放出来,由着它们在院里找食,毕竟这年头粮食金贵,人都尚且时常饿肚子,可没有余粮喂它们。

    相比生产队的其他同龄女孩,唐红玫无疑是幸运且幸福的,尤其因为她跟底下两个弟弟年岁接近,先前都一直同去上学,念完了小学,又念初中。及至初中毕业后才回到家里帮着干活,即便这样,她也极少下地,多半都是留在家中做些简单轻巧的家务活儿。

    ……

    唐红玫边回忆边给自己穿上了衣服鞋袜,她其实还有些不太清醒,感觉脑袋晕晕乎乎的,用指腹稍稍按了按太阳穴,有一会儿后,才感觉好了很多。

    真不是她故意磨洋工,除了感觉些许头晕外,身上的酸痛感才是她最难以忍受的。可忆起酸痛的缘由,她又不好意思再去细想,只尽可能将动作幅度减少,而在将自己收拾妥当的同时,她又一次仔细打量起了周遭的情况。

    屋子不大,看着却叫人觉得心里舒坦。

    墙面明显是特地刷新过了,白净到有些晃眼。地面是整齐的水泥地,打扫得相当干净。她此时坐在双人床上,床头一边摆了个大衣柜,另一边则是个半人高的矮柜,尽管东西不多,却也看得出来都是好料子的老家具。

    “红玫啊!你起了没?”

    刚穿好鞋子,唐红玫就听到外头的唤声,忙一边高声应着,一边推门走了出去。

    她这间是里屋,出门则是饭厅兼客厅的外屋,而此时,外屋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饭,泡饭配咸菜。

    而她的婆婆就站在饭桌边上,冲着她笑:“起了?赶紧先吃早饭。”

    “嗯,婶儿……妈。”

    话一出口,唐红玫立马改口,还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婆婆一眼,好在婆婆并不在意,只招呼她吃早饭。

    说来也是巧,唐红玫的婆婆也姓唐,往前头数个十几代的,还能跟唐红玫娘家扯上那么一丁点儿的亲戚关系,搁在旧社会就是族亲了,当然是早已没了来往的那种。想也是,一个在乡下公社的生产队上,另一个已经在县城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婆婆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独子长大,孤儿寡母想也知道生活有多艰难了。好在她性子坚韧,哪怕前些年日子苦了点儿,也不见她叫苦不迭,反而还庆幸自己是个城里人,起码有供应粮,又时常感谢新社会好,厂子里的领导厚道,不单给了抚恤金,还在她儿子高中毕业后让他顶了他老子的工作,这日子也就一天天瞧着好过了起来。

    对了,她虽然夫家姓许,可大家伙儿更乐意称呼她为唐婶儿。

    唐婶儿天生一张笑面儿,边招呼儿媳吃早饭,边随口聊起了家常:“学军那孩子就是个锯嘴葫芦,红玫你多担待点儿,要是嫌他太闷,或者他说了啥不中听的话,你都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要说唐婶儿这辈子最犯愁的事儿,大概就是摊上了个闷葫芦儿子,也就是因为儿子那性子,明明家里条件还过得去,自己也有正式工作,却愣是二十好几了也没说上对象。哪怕有人愿意给介绍,多半也嫌弃他性子太闷,往往有个开始却没了下文。

    眼瞅着街坊邻居家的小子们,一个两个的都娶了媳妇儿生了娃儿,唐婶儿急得不得了,辗转托了亲戚朋友帮着介绍,这才有了昨天这桩婚事。

    对于唐红玫这个儿媳妇儿吧,唐婶儿是打心底里觉得满意。真要说缺点吧,也不是没有,就是户口在农村。除此之外,她是哪儿哪儿都觉得好。

    长相秀气,勤快能干,总算也初中毕了业,最要紧的是,早先性子脾气好。

    想到这里,唐婶儿又道:“学军那厂子最近忙得很,昨个儿又不巧调了休,今个儿只能先去上班。不过,回门那事儿你也别着急,明个儿肯定回去。就是吧,现在也只能委屈你了。”

    唐红玫咽下嘴里的饭,笑盈盈的答道:“妈你说笑了,学军也是为厂子里做贡献,我妈他们都知道的。”

    学军就是唐红玫刚嫁的男人,全名许学军,就在县里唯一的一家机械厂里上班。作为县里乃至市里出了名的国有厂子,哪怕他仅仅是个车间工人,那福利待遇也是很不错了。

    不过,成正比的是他的工作时间,基本上全年也就过年那几天能休息,旁的时候都得上班,且所有的车间工人都是三班倒,遇到早班中班倒是还好,值晚班的时候却是得通宵的,很是熬人。

    这些个事儿,早在两家相看初期就已经通过介绍人提及了。因此,唐红玫娘家那边也知道回门要晚上一日,都表示理解。

    话是这么说的,作为婆婆的唐婶儿还是表示了歉意,幸好最多也就晚个那么一天,到时候备份厚礼,尽可能把礼节补上。

    见儿媳体谅,唐婶儿面上的笑容更甚了:“那你今个儿是想待在家里歇着,还是跟我出去转转?你也没来县里几回吧?”

    “我是头一回来县里。”

    尽管这几年城里已经开始流行自由恋爱了,可乡下地头却没那么开放,几乎所有年轻人都是通过中间人说合,再找时间让两边凑在一起相看一下,觉得好了才定下来的。唐红玫作为姑娘家,是待在家里等着唐婶儿母子俩来的,倒是她爸她叔进城瞧了瞧,都觉得好,这才让她嫁了。

    “那成。你赶紧吃,吃完我带你出去转转。”

    唐红玫应了一声,埋头开始吃早饭。

    其实,这会儿还挺早的,毕竟这年头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普遍起得都早,就算今个儿唐红玫有些睡过了头,这个点也才八点。

    等吃过早饭,唐红玫利索的收了碗筷抹了饭桌,没让婆婆沾手,就独自一人抱着碗筷进了小厨房洗涮了起来。

    他们家住在机械厂家属楼一楼靠南的小套里,房子不算大,统共也就三间屋儿。最外头那屋还算敞亮,既当饭厅又当客厅使,两间里屋就小多了,一间住着婆婆唐婶儿,另一间仔细归整了一番后,成了唐红玫和许学军小夫妻俩的新房。

    除了这三间外,他们家还有个巴掌大的小厨房,平常一人站在里头还成,要是多个人,转个身儿都难。再有就是靠着外侧的厕所了,着实小得可怜。

    不过,因为是在一楼,他们家倒还有个小院儿。公公还在世时,往小院儿搭了个棚,现在是当杂物间使,里头堆了不少唐婶儿舍不得丢的老物件。

    家里不大,人口更少,唐红玫早先在娘家是做惯了各种活计的,洗涮起来快得很。没多久,她就洗干净碗筷,沥干后小心的搁到了碗柜里。接着,就跟婆婆一块儿出门熟悉地盘去了。

    机械厂整个儿厂区都位于县里靠南边,而家属楼又在比较靠外的地头,等于往后是厂区,往前出了家属楼大门,就差不多能远远的看到街道了。

    唐红玫昨个儿出嫁时,因为心里颇有些紧张不安,根本顾不上细看县里的情形,这会儿跟在婆婆身后,左瞧瞧右看看,大大的眼睛里难掩好奇之色。

    县城里跟她娘家的生产队差别太大了,旁的不说,她娘家只有公社那头有个供销社,而县里,光是走了这么一小会儿,她就瞧见不少商店了。

    粮油店、国营饭店、肉店、副食品店……

    大清早的,今个儿又是工作日,街面上的人其实并不算多。唐红玫一面好奇的张望四下,一面跟紧了婆婆,听她说县里的事儿。

    “你别听乡下地头都说城里人过得有多好,其实也就那样吧。吃的饱穿的暖,旁的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