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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不要怀疑百姓的勤劳,哪怕只有仅供维持生存的粮食,他们也会劳动不止。从入冬以来,各地都在组织百姓,建房舍是不够时间了,只能搭建一些简易的窝棚,躲避寒风。
新城经过大半年,已经颇具规模,但是却没法安顿这么多的灾民。
王宁安不得不下令,只有老弱妇孺,才能优先进驻新城,其他人都要在窝棚暂时忍耐。看眼下的架势,容纳二十万人的新城已经不够了,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把新城继续扩大,还有就是另建几座城池。
王宁安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对面不到二百里,就是辽国,多建造几个城市,就等于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能降低风险。而且这个时代的卫生条件太差了,倾尽全国之力,也不过造就了一个汴京而已。
把城市规模控制在十万人到二十万人之间,卫生压力会小很多。
等到开春,就开始行动。
如果真能弄出一片城市区,拥有几十万市民,那动员的能力绝对十倍,百倍于乡村。依靠这些城市,养几万效用士就跟玩一样,真正到了那时候,复兴王家的梦想也就差不多了。
老子不想惹别人,可是其他人也别想动老子的一亩三分地!不管是大辽的铁骑,还是赵宋的皇帝,统统都不行!
实力的膨胀,总会带来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王宁安这样,他每天情绪波动很大,不得不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尽量少接触那些妖孽,以免被人看出他的野心。
其实相比那些长远的规划,最现实的就是帮助灾民们过冬,有了吃的还不够,无数人都冻着,好多人腿上,手上,都有了冻疮,甚至有人冻掉了脚趾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灾民多数一无所有,能穿草鞋就不错了,有一双布鞋都能拿出去炫耀,多数人都光着脚,大冷天,实在是太可怜了。
今年土塔村的猪肉全都没了猪皮,就连红烧肉都少了红润劲道的猪皮,味道大减,换来的是近五万双的猪皮靴子,还有手套,耳包等保暖物资。
另外王良璟撒出去人马,能看到的猫狗兔子全都消灭一空,做成了帽子,褥子,马甲,大衣……
即便是如此,也是杯水车薪,王宁安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了走私上面,看来光弄粮食不行了,牛羊也不能放过,肉能吃,皮子还能保暖……
“去,把李无羁叫来。”
“大人,你怎么忘了,李无羁带着商队走了,估计要后天才能回来。”吴世诚提醒道。
王宁安按着脑门,恍然大悟。
“对了,你说草原上每年都会有白灾吧?”
所谓白灾,就是风雪过大,能压垮帐篷,冻死牲畜,威力奇大,对于草原的部落来说,每个冬天都是闯鬼门关。
吴世诚笑道:“我听李无羁说了,今年草原上的雪比以往都大,牲口冻死不计其数,雪再大点好,把辽狗都冻死了,也就不用打仗了。”
他咧着嘴傻笑,王宁安丝毫笑不出来,受伤的野兽才是最可怕的,要是辽国那边灾更严重,多半就会从大宋找补,要应付辽兵打草谷了。
“你说冻死的牲畜,会不会很便宜?”王宁安突然问道。
吴世诚连忙点头,“那是自然,毕竟扔了也扔了,能给点钱,他们肯定乐意。”
“机会来了!”
王宁安突然一拍大腿,兴奋地站起来,在地上不停走来走去,越想越高兴。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大冷天,冻死的牛羊,肉不会变质,能填肚子,价钱还便宜……
“等李无羁回来,告诉他,要想办法把冻死的牛羊都弄来,越多越好,这玩意比粮食还好啊!”
人饿疯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吃点草根树皮是小事,还有人吃观音土,把肚子涨得老大,凄凉死去,更有人会易子而食,惨不忍睹……吃点冻肉算什么,更何况还有皮毛能够制成衣物,抵御寒冷。
王宁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不出意外,河北的百姓真的能活下来了。
他得意地哼着小曲,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门一开,扑倒在地上,狼狈不堪,喘息着说道:“不,不好了,有人把李无羁他们都给抓了。”
“什么?”王宁安豁然站起,“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辽国的人马吗?”
“不,不是,是咱们自己人。”
“大宋的兵!”
王宁安惊呆了,到底是谁在扯后腿,让老子逮到,一定捏爆你!
不怪王宁安暴怒,那么多百姓的生死都系在走私上面,一旦走私断了,什么都完了。
他迫不及待,要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敢推开门,却发现范仲淹和欧阳修走了进来,两位老夫子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欧阳修道:“二郎,不用去查了,是范镇。”
王宁安不知道这个人,可是从欧阳修的脸色就能知道,这位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范镇这个人,是个正人君子,不过——他认死理,倔强如牛,水泼不进,针扎不透,连陛下都奈何不了他,这么说吧,就是个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棘手,棘手得很!”欧阳修一番话,把范镇剖析地清清楚楚,王宁安傻眼了,敢情是个二杆子犟种儿,摊上这样的东西,蒸不熟煮不烂,是最麻烦的。
“他怎么会知道走私的事情啊?”王宁安怒气冲冲问道。
范仲淹老脸发红,“这是老夫的疏忽,我原本就担心他会添乱,所以没有透露一个字,只是想不到,他还是知道了!”
欧阳修沉吟道:“依我看是有人在里面耍花招了,他们看不得希文兄立功,所以鼓动范镇跳出来闹,真是可恶透顶!”
王宁安脑筋转了转,也想通了,河北百万灾民,那么大的烂摊子,如果范仲淹收拾地漂漂亮亮,肯定声望再度攀升,又没有夏竦和陈执中等人制衡,老范重新杀回京城,可能性非常高。
从这几个角度看,京城的几位相公,包括原来的庆历君子,都有出手的可能。再有走私那么大的暴利,河北的大族世家没准也介入其中。
总而言之,这个事情不单纯了。
从两位老夫子的焦急神情,也猜得出来,非常糟糕。
“二郎,我已经让梅尧臣去见范镇了,十几年前,范镇向梅兄请教过诗词,他们也算是有师生之谊,希望他能悬崖勒马,不要弄得不可收拾。”欧阳修嘴上说着,可是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范镇那头倔驴,岂是谁都能拉得住的!
范仲淹苦笑了一声,“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有人对老夫不放心,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该拿河北的百姓下手啊!要是杀了我范仲淹,就能让他们放心,老夫这就去死!”
老夫子凄凉悲怆,让人心痛欲绝。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突然笑了起来,“范公,醉翁,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谁敢搅了我的事,我就让他们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你们放心,就让范镇闹吧,我自有办法堵上他的嘴!”王宁安的眼神冷静之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就好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焰,让两位相公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
“景仁兄,许久不见啊。”梅尧臣满脸笑容,抢先打招呼,范镇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见是梅尧臣,也大喜过望。
“不知宛陵先生驾到,晚生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见范镇如此客气,梅尧臣松了口气,没准此来能够成功。
落座之后,范镇让手下人送来了热水,不好意思道:“军营简陋,慢待了贵客。”
梅尧臣呵呵一笑,“不碍的,景仁兄一心为国,老夫十分感佩,不知道景仁兄这是准备去哪?”
提到这事,范镇大怒,原来他把走私的贩子堵住了,谁知道这伙人竟然放火焚烧,蜡烛,鲸油,甚至酒水,都是易燃的东西,大火烧起来,又把冰层给烧了个窟窿,他们把马车都给推下了河中。
范镇再着急也没用,总不能让人跳到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捞起来吧!
他只得到了几个装蜡烛的箱子,一怒之下,范镇将李无羁等人都给抓了。
“这些凶徒顽劣,百般拷问,就是不招供。不过他们也小觑了老夫,我已经让人调查了,那些木箱子都是大王庄一带工匠做的,坛子出自三河村,我还得到了密报,在土塔村,居然有酒坊酿酒,简直可恶,可恶透顶!”范镇杀气腾腾,怒斥道:“朝廷厉行禁令,他们居然敢顶风作案,更有甚者,把酒水走私到辽国,简直可杀不可留!我这就带着人马过去,不把这些人一举铲除,决不罢休!”
范镇杀气腾腾的样子,让梅尧臣一阵心惊肉跳,就怕这个啊!
“唉,景仁兄,你先稍安勿躁,要我说,这卖点酒,未必是坏事。”
“怎么?宛陵先生为何如此看?”范镇的眉头立刻立了起来,浑身的汗毛倒竖,跟进入了战斗状态的斗鸡相仿。
“是这样的,河北缺粮,假如用酒换点粮食,然后救济百姓,也未尝不是好事,从经从权,随机应变,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景仁兄,你觉得呢?”
范镇半天没说话,只是微微冷笑,梅尧臣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突然,范镇一拍桌子,豁然站起。
“哈哈,真是想不到,宛陵先生竟然也给那些贼子当起了说客,看来有些传言,未必是假啊!”
梅尧臣比范镇大很多,又有授业之恩,姿态已经很低了,却没有想到,范镇竟然如此不客气。
“范大人,救济灾民也有错吗?你也是蜀中大家,怎么能听信一些无端流言,捕风捉影,这可不是你该有的作为。”
“哼哼,好一个救济灾民,多好听的借口,不过休想骗过本官的法眼。”范镇冷笑道:“救灾自有朝廷调拨钱粮,怎么轮到向敌国祈求粮食?靠着辽国的粮救命,日后这些流民要听谁的?老百姓常说,吃谁的向着谁,莫非他们都成了辽国的子民吗?”
范镇义正词严,觉得自己多有道理,可梅尧臣听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范大人,你说的好听,可是我问你,朝廷给你拨了多少钱粮?你又借来多少粮食?河北有多少灾民?够不够吃的?”
连珠炮一般的问题,把范镇弄得垭口了,不过要是这样就低头了,那可不是范镇的风采!
“不够吃,也不能吃辽国的粮食!吃了辽国的粮,就是勾结敌国,就是失了气节!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难道你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吗?”
梅尧臣简直抓狂了,“我没跟你说圣人,我说的是灾民,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范镇沉默了半晌,突然仰起头,不咸不淡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百姓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