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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韦方质和苏良嗣不仅没仇没怨,还志趣相合。
他之所以要把苏良嗣牵扯进来了,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韦方质压根儿就不是什么铮铮铁骨的硬汉,小皮鞭一抽就嗷嗷叫疼,根本吃不住严刑屈打。还有就是韦方质这老货吧,自打装逼被构陷入狱后,心里就不平衡了,总想着自己和苏良嗣都尼玛是大唐的宰相,为啥我身陷囹吾马上就要开刀问斩,而你却继续在政事堂里坐着宰相位置呢?得了,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吧。
于是乎,一通严刑拷打下韦方质就屈打成招说,对,我就是要谋反,而且,是在某年某月某日,和苏良嗣在密室中商量好的。
一番话下来,当真是害人又害己,连读书人最后那点脸面都没了。
周兴一看供词大喜,哪里会管这供词的真伪如何,马上就乐颠颠第拿着这份供词去找武则天。
不过武则天一看这份供词就为难了。
打天下和坐天下的感觉,非常不一样。
原来她是太后摄政,内心极为不自信,当然是下手不留情,大杀特杀。现在当了皇帝了,心态就改过来了,维护朝廷稳定的心思占了上风,不想杀那么多人,弄得人心惶惶。
再者,一个宰相谋反能解释成此人丧心病狂,两个宰相也是丧心病狂?武则天现在总共才五个丞相,武三思,武承嗣,狄仁杰,韦方质和苏良嗣。
把武家人除去,合着一半以上的宰相都想造反?那她武则天宣称自己“顺天应人”登基,不就成了一个笑话了吗?
还有一个原因,促使武则天不愿意处置苏良嗣,那就是两个人之前有些小过节。
当时武则天还是太后,有一个男宠叫薛怀义。此人仗着武则天的宠爱,非常嚣张跋扈,结果被苏良嗣抓住一个错处,狠狠地当众扇了几个耳光。
当时武则天为了好名声,不仅没有处置苏良嗣,还训斥了薛怀义一顿。
如今刚夺了李唐天下就处置起苏良嗣来,会不会被天下言官们认为老娘是在反攻倒算?史官们还不狠狠记上一笔啊?
而且前几天苏良嗣自知和自己不对付,已经主动请辞了文昌宰相,只是担任一个同凤阁鸾台三品。也就是说只享受宰相待遇,不担任宰相职司。有看文件之便,却无审批文件之权。
这时候再斩尽杀绝,满朝臣工们会怎么想?
所以,武则天权衡一番后,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即便苏良嗣真的有谋反之意,这个时候都不能杀!
但不杀归不杀,但她也不想打击酷吏周兴的积极性。不然以后谁给她打小报告?
左右为难之下,她就将这事儿拿到金殿上来说了,证据就是这么个证据,各位爱卿你们讨论一下吧,到底要不要抓了苏良嗣审一审?
狄仁杰自然是想保苏良嗣这个李唐老臣的,当场就表态说,这么大是事情,单独一个口供怎么算?孤证不立。
周兴当时就不干了,说谋反这种事,谁还能满世界宣扬?有一个口供就算不错,莫非狄相是同情反贼了?
他倒打一耙的本事用在别人身上还好使,用在狄仁杰身上那真是挠痒痒了,谁不知道狄相如今简在帝心,武后没有登大之时就是股肱之臣了?
果然,狄仁杰闻之亦是针锋相对,大骂周兴道,谁不知道你姓周的最擅长的就是诬陷,这种口供算个屁啊,要多少我能给你多少。要不然这个案子你不用管了,交给我来审?要论断案,在狄某人面前,你算个蛋啊?
在这种专业问题上,周兴当然不敢敢跟狄仁杰较真,于是他转移话题,说,没听说宰相还要审案的。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审可以,要不让索元礼来审?
就这样,双方吵了半天,也没分出胜负来。
最后,狄仁杰心中一动,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件事,这事儿是不是有可资利用之处?
于是,他就跟人来疯似的冲着武则天大礼参拜,高呼道:“微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武则天都被他拜得有点懵圈了,顺嘴问道:“朕喜从何来?”
狄仁杰正色道:“一个月前,有倭王大友,率千余大军渡海而来,先攻刺桐港,后攻泉州城,幸赖武荣折冲都尉府长史崔耕,率三百健卒奋起反击,生擒倭王及以下八百九十三人。此乃我朝前所未有之大胜,臣为天下贺!为大周贺!陛下贺!”
为了避免武三忠的从中作梗,沈拓等人此番是完全秘密地带着陈三和以及押解大友皇子进京的。所以,这件事不仅武则天不知道,除了狄仁杰,没有任何人知道。
狄仁杰一语惊起千层浪,众人满脸尽是匪夷所思之色,整个金銮殿莫名其妙地沉寂了下来。
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把倭王抓了?
还仅仅是一个州府下辖的折冲都尉府?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大周竟然这么牛逼呢?
静寂持续不到片刻光景,霎时,整个金銮殿都沸腾了,满朝文武们七嘴八舌地纷纷问起狄仁杰是怎么回事。
按照朝廷规矩,朝堂自然不能喧哗,早有御史言官掏出了小账本,刷刷点点,准备弹劾某些人君前失仪。
不过武则天闻听喜讯俨然笑得合不拢嘴了,摆了摆手,示意言官们他们不必多管。
是啊,经过了几个月改朝换位,这么长时间的血雨腥风,朝堂也需要松快些啦。
一直乱了将近一刻终,金銮殿内才逐渐安静下来。
狄仁杰当即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崔耕平乱的过程。
不过从他口中所出的这个版本,这场平乱的主角不再是崔耕,而是大师陈三和,什么五大咒术啊,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啊,掌心雷啊,讲得绘声绘色,宛若亲历。
在他的介绍里,是多亏了陈三和被崔耕感化,被陛下的德行所慑服,弃暗投明,官军才有了这么大的战果。
狄仁杰口沫飞扬地说着,文武臣工们点头附和着,苏良嗣谋反案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
忽然,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周兴的心头,不免急忙打断道:“狄相,您说了这么多,又跟今日咱们谈的苏良嗣谋反一案有何关系?”
狄仁杰道:“当然有关。苏老相爷一案,只有韦方质一个人的口供,何以服天下人?但有了这份口供,判其无罪又不大妥当。所以,本官以为,应该由这位法力通玄的陈三和算上一卦,看看此事到底是否为真。”
“让陈三和算卦?”
周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误以为自己听错了,少不得一阵干笑,不屑道:“让江湖术士来参朝议政,来判堂堂一国宰执是否有罪,是下官听错了话会错了意,还是狄相糊涂了?呵呵,这也太过儿戏了!”
狄仁杰浑然不觉儿戏,格外正儿八经地说道:“此案扑朔迷离,证据似有却不足,委实难判!陛下天授睿智,不如就由陛下乾纲独断,周大人以为如何?”
好赖话都让你狄仁杰说了,周兴还能说啥?难道说不行?
借他周兴天大的胆子,也不能说武则天没有乾纲独断的权力吧?周兴当即第一时间拍马屁道:“陛下自然是天授睿智,古今往来第一人,就依狄相所言!”
这就是狄仁杰和周兴的区别了。
为什么狄仁杰简在帝心?因为他比周兴更懂武后的心思。
他知道武后哪里是想趁机杀苏良嗣啊,而是想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在这个敏感的阶段不杀苏良嗣。
而周兴来俊臣一流呢?根本就揣摩不透圣意,以为多构陷几个大臣,替武后杀几个反对她的大臣,就是迎~合圣意了。须不知拍须遛马和揣摩圣意是两种不同的境界。
所以,狄仁杰在武后心目中是堪比股肱的良臣,是有大用处可以办大事儿的。而周兴来俊臣之流呢?以武后的心性和手段,扔了可惜,但想倚为肱骨又是天方夜谭。这帮人就是武后巩固新皇权的夜壶,用得着了就拿出来,用不着了就一脚踢进床底下。
果然,狄仁杰一说完,武后的嘴角便微微扬起一丝,露出了寻常人察觉不到的笑意。
紧接着,狄仁杰非常配合地表示,陈三和既然立了如此特殊的功劳,陛下是不是可以破例召见一下?
果然会来事儿,武后又是发自心底的一声赞扬!
她连告状的老百姓都召见,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而且要想解了苏良嗣案的尴尬,就必须岔开注意力先见上一见这拨人,于是点头应允。
最后狄仁杰又补了一句,关于苏良嗣的案子,陛下如果觉得难以决断的话,可以听听陈三和的意见。
这么一转,建议还是原来那个建议,但就不损朝廷体面了,因为既然武后召见了陈三和,那这厮就不是普通的江湖术士了,而是为大周擒了倭王的功臣啊。就算是术士,那也是皇家术士,不是?要放在后世大明朝那会儿,这都是国师的待遇啊!
好吧,狄仁杰牛逼,周兴无可奈何,服了!
武则天本就不想杀苏良嗣来冲击新得来的皇位,见着狄仁杰这么恰逢时机地帮她铺了台阶,马上就当朝下旨,说是明日早朝在金銮殿上召见陈三和以及沈拓。
周兴筹谋许久的,一番刀光剑影下的暗斗,居然被狄仁杰三两下就化解了,气得他下朝之后差点没上去跟狄仁杰撕逼!
……
翌日,早朝。
金銮殿上,武后果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召见了擒下倭王的大功臣陈三和及沈拓。
沈拓,武后自然不会陌生,这可是她当初亲手择选的武举啊!如今因功进京,入朝面圣,武后自然欣慰,少不得勉励一番。
接着,武后才见了此次擒下倭王的“首功之臣”陈三和。
至于这江湖术士陈三和,还真是个“人才”!
他到了金銮殿上毫不怯场,把在场的朝臣们唬得一愣一愣的,不少人把他当成了真的神仙。
武则天虽然明知有些话是假的,是狄仁杰故意教唆他说得,但也是有意地无视,很快就为苏良嗣洗刷了不白之冤。
不过说到底,擒下犯境滋事的倭王,对于刚刚夺了李唐天下的大周王朝而言,的确是一件令人振奋和提气的事情。少不得武后也要痛赏一番。
狄仁杰因荐才有功,被武则天加封了一个右肃政使的职司。
至于冯朴、崔耕、沈拓乃至陈三和等人,虽然有功,但级别太低,不值得摆在朝堂上讨论,她便着令有司按律晋升。
这大大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如果没有崔耕经历那场“荒唐大梦”的话,苏良嗣被周兴诬陷,下了大狱,老头子都八十四了,哪经得了这个?
历史上尽管武则天最终网开一面,顶着压力保他无罪,但苏良嗣在金殿谢恩之后,当天晚上回去就死了。
有人说他是病死的,有的人说他是吓死的,但不管怎么说,跟这场牢狱之灾脱不了关系。
而如今苏老相爷免了牢狱之灾,自然也就不用死了。
老苏同志乃是朝中正直大臣的领袖,大伙虽然不知崔耕救了他一命,但间接地帮了个大忙总是事实。
所以,尽管崔二郎没入长安城,但却因缘际会被李唐系的朝廷臣工们暗里留意,这也算崔耕的一番机缘。
当然了,有一利就有一弊,因为被李唐系的大臣们留意,自然而然就得罪了武三思和武承嗣这两位武家的宰相。
因为他们俩虽然看不上武良驹,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对崔耕的印象就不咋样了。还有酷吏集团,都是睚眦必报的主,对崔耕自然也是恨屋及乌了。
沈拓感念崔耕当初让出麒麟的情义,下了金殿,就迫不急待地追上狄仁杰,说道:“此番多亏狄相保举我等,才有我等因功得了封赏,但崔二郎可怎么办呐?武三忠在岭南道一手遮天,肯定会将武良驹之死嫁恨于崔二郎身上。纵是擢升,他也逃不出武三忠的手心啊!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狄相费些心思,将崔二郎迁往别处任职,如何?”
“这个么……”
狄仁杰沉吟半晌,缓缓道:“今日在朝堂之上,陛下着有司擢升封赏时,你也看到了,政事堂中的二武两位宰相多次出面阻挠,有意压制封赏。此番泉州港,陈三和当记首功,依着崔二郎此番的功劳,擢升至从六品的承议郎或正六品的朝议郎,已经是顶了天。这个品秩不高不低,即便放任到其他州府为官,也难免有人为了讨好武家与他为难啊!”
沈拓听罢心里咯噔一下,真是发自内心地为崔耕着急道:“那可怎么办?狄相,武良驹之死真的只是个意外,而且狄相是不知道武良驹在泉州府干得那些事儿,唉……我那二郎兄弟此番真是受了牵连啊,若不是他,恐怕下官与冯刺史等人……”
“好了,沈大人……你们那边的具体情况是怎样,冯刺史在信函中跟本相说得很清楚了,本相都明白。”狄仁杰摆手制止了沈拓的急言,略微沉吟了番,倏地重重点了下头,道:“好吧,本相也不是第一次听这崔二郎之名了,昔日张柬之替他荐御酒,便是本相帮的忙。姑且念在他歪打正着,救了苏老丞相一条性命。唔,本相就拼了得罪武三思与武承嗣,亦会保他一个…呃…七品官!”
啊?
不照顾是六品官儿,照顾却成了七品官儿,这咋还越照顾越回去了呢?
沈拓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