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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耕发现,但凡聊到生意,曹月婵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到大家闺秀应有的矜持羞赧和温婉贤淑。
谈判桌上的曹月婵寸土必争,寸金不让,而且极为强势,半点不输舌绽莲花的崔二郎。
整整一个下午的光阴,两人针对联手合作银号之事,立足眼下规划将来,光是醉仙楼伙计进雅间添茶送水的次数就不下四五回。
直至黄昏时分,第一轮的谈判才宣告暂停。
结果是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原因还是出在双方股权比例的问题上。
曹月婵此番主动约谈崔耕的心理底线是,可以在股权上稍稍退让一下,只需占四成九的银号份子即可,但必须要掌控银号的总权,即经营权、人事权和账房之权。因为她认为关于整个银号的初步设想都是出自她之手,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懂得如何经营好这个银号,而且就目前曹家的家底而言,暂时在清源县支起银号的摊子问题不大,也不是一定就需要崔耕的入伙。
而崔耕这边呢,虽然同意了将银号的三权都交付曹月婵手中,但却在股权上再次得寸进尺,直接狮子大开口要独占七成。理由很简单,银号想要在短时间内扩建,做到汇通天下,就离不开源源不断的现金流。银号想要在短时间内强大至庞然大物,强大到竞争对手都无法撼动的地步,可不单单是靠创意就行,还要雄厚的实力。
如今曹月婵亲口透露,木兰春酒已经被朝廷成功钦定为御用贡酒,那崔耕完全自信,接下来银号发展所需的现金流,崔家完全可以保障!而且看曹月婵不惜暴露谈判劣势,这么急主动约自己谈合作事宜,那这个消息绝对做不了假。
既如此,崔耕若是再不好好利用这个及时雨般的利好消息,彻底将谈判主动权握在手中,那也太对不起自己的智商了!
此时醉仙楼外已是暮色重重,雅间内却是剑弩拔张,火药味十足。
嘭!
曹月婵猛然起身,蹬开坐着的胡凳,双颊略带酡红地看着崔耕,双眼几欲蹦出火光来。
气得!
这是被崔耕气得已经到达临界点了,她就差上前狠狠地撕开对方那张带着笑意的欠揍嘴脸。
呼~
控制!
曹月婵暗暗地提醒自己,控制!月婵啊,你必须要控制,不要上了这混账的当,他就是想故意激怒你,让你失去理智,让你方寸大乱!
随即,她放缓呼吸频率,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轻轻摇头道:“崔少东家,我不同意!上次我们已经说好的,你只要五成一的银号份子,且将银号三权完全交付于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言而无信?”
“上次是上次,”崔耕继续面带笑容,淡定回道,“今时不同往日了,月婵小姐。我还要重复一遍,银号三权我可以完全信任地交给你,银号所需的强大现金流,崔氏酒坊也可以无条件地存入,银号后续的发展规划我更可以完美地给你诠释补充。我唯一的条件便是,只要独占七成银号份子!而且,我可以再说一次,除了我,你翻遍整个清源县,不,整个泉州府。你还能找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的合作对象吗?”
强势吗?不,这是嚣张跋扈!
自信吗?不,这是自大骄狂!
这是曹月婵现在对崔耕的最直观判断!
当然,还有厚颜无耻……
“你无耻!你这是趁火打劫!”
曹月婵终于绷不住了,卸下了谈判本应有的冷静,怒斥道:“我就不信了,偌大一个清源县,不,偌大一个泉州府,本小姐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合伙人!就算找不到,我们曹家自己也能行!”
“你看你看,好好的,你又不冷静了!你这是典型的破罐子破摔啊!”
崔耕顿时苦口婆心地摇头道:“商场如战场,你这是大忌啊!我跟你说……”
“别说了!”
曹月婵现在俨然失了方寸,气呼呼地说了一句:“崔二郎,你这趁火打劫的无耻奸商!咱们走着瞧,我就不信离了你张屠户,本小姐还不吃带毛猪了?”
声音落罢,只留下一道靓丽的倩影让崔耕目瞪口呆,人已经出了雅间。
崔耕傻傻地望着远去的丽人,惊得嘴巴半天没合拢,郁闷至极,我的天,这就谈崩了?冲动真是魔鬼,连‘离了你张屠户,本小姐还不吃带毛猪了?’这种粗俗俚语都能脱口而出,这跟清源第一美人的名头不相称啊!
回过神儿来,他猛地跑到雅间的临窗位置,哐的一声推开窗户,冲着醉仙楼门口正要上马车的曹月婵大呼:“月婵小姐,你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啊!银号之事,我是盛意拳拳,静候你的……”
“你给我滚!”曹月婵头也不回,径直蹬上马车,钻了进去。
崔耕再次目瞪口呆地看着缓缓而去的曹家马车,喃喃道:“说走就走,说崩就崩,这小妮子还真是团霹雳火!还没给银号取名呢,叫渣打银号?或者叫花旗银号?呃,太崇洋媚外了!叫招商银号,工商银号?有点不接地气!唔,回头再和她琢磨琢磨。”
在他看来,一桩钱途如此大,影响如此之大的买卖,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想要在谈判桌上利益价值最大化,就看谁的冷静和耐性强过谁。关键是主动权在谁的手里。
以现如今的势头,主动权妥妥还在自己手中嘛!
只要明日朝廷谕旨钦封木兰春酒为御酒,那么,曹月婵还得继续找自己谈!
很快,崔耕也下了楼,跟醉仙楼掌柜唐福国简单地聊了几句,便又匆匆回了周溪坊。
他也要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跟二娘茂伯他们分享。
……
……
翌日清晨,兴奋了一宿的崔耕便早早起来。
不过二娘和茂伯他们比他起得更早,天蒙蒙亮时,二娘便让酒坊的学徒工匠们将酒坊饬了一遍,整个小院里里外外更是披红挂绿,张灯结彩,一番喜庆。
直至日上三竿,县衙里来了两位衙差前来传话,说是县令大人让他二人前来相请,让崔耕前往县衙一趟。
崔耕粗粗推算了一下,应该是胡县令已经收到了泉州府衙那边的通知,既然朝廷赐封御酒坊的仪仗要到清源,那第一站肯定是清源县衙,那么他这个御用贡酒坊的当事人肯定必须在场。
随即,他便动身去了县衙。
不消一会儿,崔耕抵达县衙大门,就见着此时的县衙大门外头早已站满了人。
县衙大门两边各站着一排帽翅儿青衣的衙役,一字排开精神抖擞,就连大门左右的两座石狮子都被系着红布,扎着大红球。通常县衙摆出这种阵势,要么是迎接上差莅临,要么就是迎接喜报,若当地有人高中进士传来喜报,也是这种规格。
不过大门台阶上竟也站满了人,个个都是一副翘首以盼的姿势,朝着东门方向张望着。
居中一名头戴雁翅乌纱身着圆领青袍,年约四旬的中年人,崔耕见过一次,正是清源县县令胡泽义。他右手边站着的是崔耕的老对头,清源户曹吏宋温,他清楚地瞅见宋温正合不拢嘴地笑着,笑得满脸都是老褶子。他不由纳闷,我家木兰春酒高中御酒榜,你丫高兴得跟捡了钱似的,你笑个毛啊笑!
而胡泽义左手边这位,面生的很,他倒是没见过,应该不是清源县衙的人。这人年约三十多岁,看着胡泽义要年轻些,一身洗尽铅华的白色士子袍衫,手执一把折扇,风度翩翩。崔耕琢磨,这人能站在胡泽义身边,又不是清源县衙的官吏,应是关系不简单。
至于众星拱月般站在胡泽义身后的,自然是县衙里的书办或小吏,约莫有个七八人。
崔耕看着这帮人站在大门口翘首以待的阵势,猜测泉州府衙那边的人应该是还没到。
不过胡泽义居然出动这种阵势来迎接,倒是令他有些好奇。自己跟县丞董彦的关系摆在那里,自家的喜事关他们这群鸟人屁事?
“禀县令老爷,崔少东家请来了!”
这时,崔耕前面负责带路的衙差快步走上前去,冲胡泽义躬身报道。
崔耕自然不能装瞎子,走到大门台阶下,拱手道:“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胡泽义今天满面春风,心情甚佳,自动忽略了崔耕和董彦的关系,冲崔耕点了点头,招招手道:“崔二郎到了啊,快些上来,你家木兰春酒替咱们清源县挣了脸面,朝廷的嘉奖圣旨一会儿便到。届时,少不了你这位崔氏酒坊的少东家在场嘛!”
崔耕看了眼台阶上,哪里还有位置?难不成让自己这个此次事件的真正主角挤到后面的三四排人堆里?
随即,他笑道:“大人,我就在下边站着吧,您看,上面也没我站得地儿了!”
胡泽义用斜视了一眼左手边的宋温,吩咐道:“宋温啊,你且退到后边去,让崔二郎站你那儿,同本官一道迎接朝廷上差!”
“呃…东翁,这……”
宋温面色尴尬地看了眼胡泽义。
胡泽义不悦道:“还愣着干嘛?快些将位置让出来。要不本官退到后边去?”
宋温赶紧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卑职这就退,这就退!”
宋温一边退,一边心里那叫一个气啊,自己堂堂县令大人的头号心腹,而且即将成为清源县尉,居然要退居杂吏堆里,要站到一介商贾的身后。而且这个商贾还是跟自己不对付的。
不过胡泽义还是不忘安抚一句:“宋温啊,是你的终归是你的,晚些时候泉州府衙的大人们都在,本官肯定会力荐你出任空缺的。这种节骨眼上,你还计较这种蝇头小事?”
听到这个,宋温又忍不住暗暗兴奋起来,是啊,昨天在醉仙楼胡泽义招待长安来的这位同年,他也厚着脸皮参加了,他可是当场亲耳听到了一些关于此次清源县衙在御酒事件上的好处。宋温知道胡泽义的这位同年在长安官场中,尤其是在诗坛士林中是极富名气的,从头口中说出的消息,自然是假不了的。
想到这儿,宋温狠狠地瞪了一眼崔耕,嘴角不屑地笑了笑,默默地退到了后边。
对于胡泽义这么安排站位,崔耕倒是无所谓,宋温这厮得罪了就得罪吧,反正都已经撕逼了,也不在乎这点小矛盾了。
想罢,他又拱手回了句恭敬不如从命,便徐徐走上了台阶,站到了胡泽义的身边,浑然无视身后宋温那道足以杀死他一万次的怨毒目光。
他刚一上去还没来得及站好,却见胡泽义右手边那白袍士子侧过身来,淡淡说道:“你就是崔耕崔二郎?果然是年轻啊,张孟将可是没少夸你‘虽年轻却谋略老道,见识卓绝不同寻常!’,呵呵,不过一介商贾而已,张孟将居然如此高赞,我倒是对你有些好奇了!”
这话一出,崔耕没来由地皱起了眉头,不悦之色尽显脸上。
什么叫一介商贾而已?妈的,这么高冷,瞧不起谁啊?老子跟你素不相识,招你惹你了?
至于张孟将是谁?
我他娘的认识他是哪座庙里的神仙?
你好奇?本公子又不是路边杂耍的野猴,你好奇个蛋啊!
“哦,忘了自我介绍!”
白袍男子动作潇洒地轻轻一扣,啪地一下将折扇打开,微微自扇了两下凉风,道:“在下陈子昂,梓州射洪人氏!”
“陈子昂?”
崔耕闻言,隐隐约约中记起哪里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难道又是那场大梦中?对了,好像在梦中后世有首脍炙人口的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就是出自这个陈子昂之手吧?
不过看着对方那自恋傲娇的范儿,崔耕直接装傻充愣,来了句:“不认识!”
陈子昂:“……”
自持身份,继续风度翩翩摇着扇子的陈子昂不由心中暗骂,张柬之你个老匹夫,这不学无术的文盲就是你说得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