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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男人的声音如玉石相击般疏朗清越,也无法改变他话语中的戏谑调侃。
如此说来,还是江余想差了。
低下头,留给对方一个狼狈的头顶。江余不由的庆幸自己几个月风餐露宿的生活让他皮肤晒成了粗糙的蜜色,加上此时昏暗的天色,将他脸上的窘迫之色悄悄掩去。
“乡野之民见识浅薄,请公子见谅。”
江余抚上微微肿起的手腕,斟酌着说道,“冒昧问一句,此地离大同府可远?”
“不远,也就二三十里。”男人答道。
二三十里,确实不远,也不过一天的车程。
既然如此,他该是因为某种不明的缘由,从临河突然来到了此处,而他此时也还好好的活着。
或许,河神真的听到了他心声,赐给他一次继续活着的机会!?
不!
江余抬眼看向面前似乎若有所思的男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他根本不会凫水,若不是眼前这个男人,就算从不知深浅临河来到湖水不过刚没过头顶的不知名湖中,他也不过换了处埋骨之地而已。
男人似乎对江余失去了兴趣,放下手中的酒壶,伸手拿起船边的一杆竹篙起身,撑起小舟往湖岸处驶去。
他似乎并没有继续理睬江余的打算。
男人漫不经心地态度让江余并不敢再多问,即使他实在还有很多问题想要弄清楚。
微凉的林风断断续续地往空旷的湖面吹来,扬起了男人宽大的衣袖,方才他靠坐着不曾发觉,此时一起身,异常高挑的身形倒是显露无疑。
江余心中又是一阵的羡慕,若是他有如此身高,当初出逃时,只要掩了眉见的孕痣,又有谁能看出他是一个哥儿,更不必担心有山村野夫来寻事。身有余财,再寻个偏远些的村庄躲避一时,总是能找到机会离开大同府的。
只是如今这般,身无分文,他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翠湖不大,不过片刻,小舟便已靠岸。
“啊切!”
在水中泡了一回,江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爽的,晚风一吹,忍不住便打个喷嚏,倒是惹得原本准备上岸的男人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这么一会的功夫,江余原本瘫坐在船尾的身子已是缩成一团,湿乱地黑法,瘦削的身体,犹如落水的幼崽一般,浸湿了浑身的皮毛,蜷缩在小舟一角瑟瑟发抖。
看着着实可怜。
湖岸水浅泥软,江余见男人似乎真的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怕他就这样扔下他走了,江余赶紧低头扶着船沿起身。只是不等他动作,兜头罩下来一件染着酒香的外衫。
此时此地,这件衣衫出处显而易见。
衣衫的料子跟江余想象的一样,柔软轻巧又光滑。伸手握住从头上滑下来的布料一角,看着上面斑驳的湿痕,江余呐呐道:“多谢。”
他身上衣衫尽湿,就算外头再罩一件也无济于事,不过是多一件被沾湿的衣服而已。
见对方转身要走,江余尽量不弄湿那件白色外衫的情况下将其收好,跌跌撞撞地从摇摆不稳的小舟上下去,因着身体无力,踩在岸草上时还差点摔了一跤。
天黑林密,他此时这个状况,不跟着眼前的男人,指不定他没有淹死,倒是要葬身于野兽之口。
又一阵林风吹过,江余打了个寒颤,鼻子一痒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原本头也不回的男人走到林边之时,突然间止了脚步,不顾自己一身雪白的衣衫,竟毫不在乎地掀了衣摆席地而坐,不动声色地回头望向紫色的花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又不走了?
江余捧着折叠好的衣衫站在两步开外有些怔愣地望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半响,男人抬眸看向还傻站着的少年,“愣着做什么,少爷我难道还会缺个捧衣伺候的小厮?”
这话对着江余这个萍水相逢地陌生人说出来,实在是不算客气。但是男人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甚至还带着玩笑般的漫不经心,反倒是像熟人之间的调侃之语。
这种自来熟的人,江余还真没有接触过,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也没领会男人话中的意思,对上男人那双狭长的双眼一脸的不明所以。
只是到底是在深宅大院里呆过的,院子里那些个整天无所事事地庶姐妹们也常常说些没头没尾的话来。江余虽自认为不够聪明通透,那些弯弯绕绕地话他当时听不懂,但是转头再想想,也能品出其中的味道来。
两句话在脑子里来回过了两趟,江余似乎也弄明白了几分。
一脸的恍然大悟让白衣男人不忍直视似的转开了头。
江余莫名觉得他似乎看到对方翻了个白眼。
将好好拿在手里的白色外衫抖开,悬铺在花丛上方,江余看了那个男人一眼,既然都是哥儿,这儿看着也不像有第三个人的样子,荒郊野外让那些礼义廉耻都见鬼去吧。
他实在是有些冷!
伸向腰带的手半点也没犹豫,顷刻间江余便将自己扒了个精光,胡乱地拧干了里衣将身上擦了擦,套上不再滴水的亵裤和轻薄的外衫,虽说依旧浑身冰凉,但总是比方才一步一个水坑要强的多。
江余刚掩好衣襟,便听道花枝被踩断的声音,一抬眼,果然那个男人已经起身往林子里走去。他只能急急捡起一旁的衣物随意团成一团拿在手中便追着那个高挑的白色背影疾步追去。
春草茂盛,高大的树荫遮住了天上大半的光辉,让下山的路越发的难走。比之江余之前几个月所住的林中小屋那一道泥泞小道,还要来的无从下脚。就像是近来新清出的山路,中间还夹杂着绊脚的零碎石块以及未清理干净的树枝杂草。
如此两厢无言地走了半响,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江余因着林中昏暗,加之手脚疲软,差点被沿路的石块绊倒之时,昏黄的火光骤然在前方亮起。
白衣男人手里无声无息地亮起了一簇火把。
江余目露惊讶,他虽是一路跟随,却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是何时找的树枝,绑的布条。若不是方才已被对方否认了他臆测的想法,此时他指不定又得胡乱猜测起来。
火把的明度不过照亮了方寸之地,江余仓促地加快了步子往前走了两步。
也不知他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坏,刚迈进火光范围便对上了一双黄灿灿的竖瞳。一瞬间,江余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直竖了起来,胸膛里头那颗心砰砰跳地厉害。
拜几个月山林生活所赐,江余下意识抬脚,快狠准地一脚便踩在蛇头七寸处。
此时最好的办法便是向前头的那个男人求助,江余的身影渐渐远离火光照亮的范围,退回黑暗。他张了张嘴,只是最后到底是没有开口。
江余作为江家庶子,既不是可支撑门户的爷们,也不是娇贵的女子,甚至连代表生育能力的孕痣都暗淡无光。不管对于他父亲来说,还是他那个急需儿子傍身的,舞姬出身的姨娘来说,都如同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江家在大同府也算是富庶的人家,江余虽是衣食无忧,但是小时候依旧爹不疼娘不爱,再大些,他姨娘总算是生了个真的儿子,他自己也长开懂事了,拔尖的样貌倒是引来一些关注。
可惜江余作为一个哥儿,本就比不得女子,黯淡的孕痣更是判了他死刑,就算容颜绝世又如何,有点家底的人家也不会娶这么个哥儿当正室,更何况还是个商户庶子。
如此境遇,江余到底是养成了万事不求人的性子。
不是不想求人,不过是知道求人无用罢了。
蛇类身体柔软有力,七寸虽被钳制,后半段身体却是依旧行动自如。冰凉粗糙的鳞片隔着潮湿的亵裤紧紧贴在江余的左腿皮肤上,江余甚至怀疑那层布料已经不存在了,那条野物其实真正贴在他的皮肤之上。
江余嘴唇一抖。
就这么一会功夫,脚底下那条野物大半的身体已经盘绕上江余的左腿,且正在不断的收紧,就如同蛇类猎取猎物时一般,先紧紧缠绕让其失去抵抗力,再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江余估摸脚下这野物该是有些年头了,身量似乎颇长,一圈一圈缠绕而上的力量甚至让江余有些站立不稳。
忍着从左腿开始袭遍全身的毛骨悚然之感,江余稳住身体,下半身不动,上半身直接如同折叠的纸张般弯下,一只手在地上摸索,半响总算摸到一块比巴掌大一些的石块。
林中光线太暗,他只能凭着感觉判断蛇头的位置,咬紧牙关,用石块狠狠地往地上砸去。
劫后余生而疲惫酸软的身体,越使劲越疼痛的手腕,如同他的前路般孤独无依的黑暗让江余心下酸涩,到底眼眶还是泛了红,嘴里喃喃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就如同过往千百次一般自己安慰自己。
石块砸下去十下至多砸准三四次,那条野物估计也感受到了威胁,江余左腿上蛇尾缠绕地力量更加大了起来,差点儿让他重心一个不稳,往地上倒去。江余心中一凛,他并未看清底下这条野物身上的花纹,若是被咬上一口,后果可是难料。
不能图快,必须稳着来,这他懂。但是,江余有些焦急地抬头往林中唯一的光亮处望去,动作太慢的话,那人走远了可怎么办,夜里的山林可危险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