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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这个消息,汤景恍如做梦一般,差点再次晕倒,打着哆嗦讲道:“连夜把银子挖出来,咱们明天就搬家……”
何氏冷冷地打量着夫君,生气地问道:“徐鲲到底被什么人绑走了?”
“如今徐阶已经告老还乡,他们徐家的仇人这么多,谁知道他被什么人绑走了?”汤景的语气显得底气十足。
这笔意外之财,也让朱辉大吃一惊,他谨慎地问道:“叔叔,虽然徐鲲被人绑走了,可徐家的人找来怎么办?”
汤景拿白眼珠翻了一眼何氏,再瞅瞅大女儿汤琼,转眼死死地盯着朱辉,似乎只有他才值得自己信任,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讲道:“小子,今后好好听叔叔的话,我保证拿你当亲儿子对待,走,跟我去挖银子!”
“叔叔,这银子藏得好好的,挖出来干什么?”
“你懂个屁!让你去、还不快去!”
何氏试图强行阻拦,只见汤景怒不可恕,上来就给她一记耳光,却被朱辉给死死拽住胳膊,把汤琼、汤瑶两姐妹吓得直哭。
汤景本想对何氏破口大骂,忽然感觉朱辉并没站在自己这边,便双手捧着脸,蹲在地上痛哭嚎啕……
“你、你们知道、我这些年、我、我是怎么过来的?如今,这个家被那姓徐的折腾成这样,我已经无脸见人,宁可出去讨饭、也不准备在这儿过了……”
看夫君哭得实在伤心,何氏抹着眼泪劝道:“这可是祖传的家业,若是卖了,百年之后,咱们如何对祖宗交待?再说,拿了人家的银子,我们又能跑去何处?”
汤景止住哭声,握住夫人的双手,叹息一声,认真地答道:“这些年,我、我汤某对不住你们母女,今后,不能再让你们受委屈了!”
何氏恍恍惚惚站起身,领着大家来到厨房后边,指着堆放杂物的矮房子,讲道:“银子就在下面的地窖里。”
汤景的心跳突然加快,对朱辉讲道:“小子,不去帮我搬运银子,还等什么?”
汤琼拦住朱辉,转身看着她的父亲,怯懦地问道:“爹爹,可、可这些银子不是咱家的。”
汤景把眼一瞪,喝道:“琼琼,你懂什么?在咱家里的,就是咱的。”
汤琼吓得不敢再吭声,此刻,朱辉点燃蜡烛,在何氏的指点下,扒开堆在上面的杂物,找到地窖的入口,汤景迫不及待地跳进地窖。
看着这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还有数不清的金饰珠宝,汤景放声大笑,就感觉一阵眩晕,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何氏听到下面扑通一声,讲蜡烛野熄灭了,急忙讲道:“朱辉,快下去看看,你大叔他怎么样?”
朱辉下来一看,只见汤景正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着躺在地下,赶忙点燃蜡烛,拿袖子帮他擦嘴,摇晃着他的脑袋,大声高喊:“叔叔,你醒醒……”
何氏和汤氏姐妹听着声音不对,于是,母女三人抱头痛哭。
朱辉给他揉了半天太阳穴,看他紧要牙关、浑身发抖,便使劲掐他的人中,过了一刻钟,汤景才算苏醒了。
“叔叔,你真敢要这些银子?”
“好孩子,你还不知道咱汤家的来历,等有空了,叔叔讲给你听,只要你今后好好听我的话,我保证你的前程似锦。”汤景从朱辉身上爬起来,仿佛重生一般,问道:“你知道徐鲲被谁绑走了吗?”
朱辉一愣,赶忙摇摇头。
“呵呵,我判断,这是林风派驻在宁波的陈掌柜干的,他把徐鲲当成我给绑走了,我们不赶紧把银子运走,难道还等着陈元化、或者徐家都来找咱们算账?”
“叔叔,你准备拿这些银子干什么?”
汤景退后半步,绷着脸问道:“你说拿这些银子能干什么?”
“叔叔,如今朝廷准贩东西二洋,有这些银子做本钱,不如用来做生意。”
汤景知道,朱辉着急回去寻找他父亲,便笑呵呵地拍着他的肩膀,点头答道:“我看行,小子,快帮我往外运银子吧。”
二人一直忙活到鸡叫五更,连十万两也没搬完,就已经累得不行了,汤景把扔在箱子上的金饰珠宝,收进随身的褡裢,锁好杂物间的房门,这才把朱辉安置到厢房睡觉,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卧室。
次日午时,汤景还在熟睡不醒,何氏默默躺在他的身旁,双眼望着屋顶,泪水沾湿了枕巾……
一直等到汤景翻个身,何氏才推开他的脑袋,问道:“夫君,我看这些银子咱们暂时别动,行吗?”
汤景一把推开何氏,坐起身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婆娘!当年要不是你天天找事,我何苦带着老娘和幼子外出?又何至于被强盗掠走这么多年?那徐鲲狗仗人势,这些年,不知糟蹋过多少良家妇女,贪我钱财、霸我家室,遭到上天的报应,难道你还替他说话?”
眼泪汪汪的何氏无言以对,穿上衣服,开门走了。
汤景起床后,看着家里的这些东西,越看越不顺眼,运足底气,气愤地骂道:“徐鲲这个狗东西再也回不来了,等我买下大宅院,把他娘的这些东西全都烧掉。”
走到后花园,看见朱辉正在撑起一张网,正在给汤琼、汤瑶捉麻雀,汤景站在月亮门,大声喊道:“朱辉,帮我看好家,我要出去一趟。”
“叔叔,你要去哪里?”
“别顾着光玩,快去给你大婶帮帮忙,把咱家值钱的东西装箱,其他的全都烧掉,等我买座大院子,过两年给你娶媳妇。”
看见何氏走过来,汤景故意扯着嗓门大声讲道:“朱辉,你给我看好家,无论谁来,都别让他们进!”
汤景用折扇遮脸,快步沿花市大街往前走,越过一座小桥,眼前就是江南贡院,这是江南俊才参加乡试的地方,一座座白墙黑顶高大的房子,显得庄严肃穆,与河对岸的青楼画舫形成鲜明的对比。当年,施耐庵、刘伯温在此地同榜考中进士;七十年前,唐寅、唐伯虎在此乡试,高中解元第一名……
联想至此,汤景感慨万千,若不是当年轻狂无知,贪图秦淮柳岸的温柔梦乡,凭自己的才华和家世,或许早已进入翰林院,如今当个五品知府,应该问题不大。
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要是年轻时懂得用功读书,又何必子承父业去经商,哪至于被掠到蛮夷荒岛上呆了六年,留下娇妻被人欺凌……
憋着一肚子的怨气,汤景不停地咒骂着何氏有辱门庭,以至于自己无脸见人,只好到江南贡院,来找汤家的世交、江南提学官吴学政帮忙,准备卖掉家里的老宅,再买一处新宅。
有关汤景回到来的消息,这位提学官大人早已听说,忽见世侄来访,吴学政故作惊讶。
“世侄、世侄,是你吗?可想死老朽了!这些年来,你去了何处?”
汤景满含泪水,趴在地上给这位老世叔连连磕头……
“拜见吴世叔,侄儿外出经商,被贼人掠去做了好几年苦力,终于逃回来了。”说完,拿出一袋子金饰珠宝呈了上去。
“天可怜见!世侄,不管怎么说,能回来就好。”
“世叔,我离家这些年来,你老没少替我家费心,如今,徐鲲这小子居然霸占我的家室,幸亏遇到了青天海老爷,才把他打发走,可我已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来请世叔帮帮忙,帮我寻一处宅院,闹市区最好,再顺便帮我把老宅卖掉。”
吴学政收下礼物,笑呵呵地讲道:“青天海老爷一来,把咱这金陵城里的大户吓跑不少,呵呵,鼓楼附近还真有座刚刚落成的大宅子,是前任巡抚蔡大老爷小舅子的,我给你打听打听。”
“烦劳世叔费心了!”
对于蔡大老爷小舅子的这座宅子,吴学政怀疑汤景买不起。
“世侄,你打算花多少银子?”
“多少都行!”
尽管汤景看起来很自信,吴学政在心里还是直打鼓。
“那座大宅院,没有七十万两银子怕是下不来。”
“五十两银子,就能在秦淮乐府买个上等的歌女”汤景吃惊地问道:“这一座宅子为何能要这么多钱?”
“呵呵,世侄有所不知,那已是老黄历了,如今咱这江南的银子,如流水般地从沿海口岸涌来,钱越来越不值钱,我说的这座宅子,你现在要是买了,等再过些年,恐怕值个百万两也不止。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人家怕海青天找他麻烦,就算你给人家八十万两,他也不见得会卖。”
汤景在心中盘算一会儿,咬着牙答道:“好吧,还请世叔从速办理,越快越好,我那处院子,给五万两银子就行。”
“世侄,你回去等信吧。”
从江南贡院出来,汤景仍在责骂何氏不守妇道,诅咒徐鲲惨死在匪徒之手,愤愤然在秦淮岸边坐到天黑,直到那雕梁画栋的画舫外亮起灯笼,怀念起年轻时逍遥自在的日子……
弯弯的月亮升起,斜挂在秦淮河的上空,月色下的秦淮两岸热闹非凡,更有那细吹弹唱的画舫,在河面上游来游往。
阵阵凄清委婉、动人心魄的吴侬歌谣传来,河房里的妙龄女子穿着轻纱,头上簪着茉莉花朵,缓缓卷起了湘帘……
一个个醉生梦死的后生,坐在画舫之中凭栏静听,灯船鼓声一响,两边卷帘开窗,河道里燃着龙涎沉香雾一齐喷来,灯光月色连成一片,仿若人间仙境。
望着那瑶宫仙女,还有那十六楼的官妓,天仙新妆炫服、轻歌曼舞,汤景禁不住开始春心荡漾,摸摸身上还不少银子,不自觉地朝向画舫走去……
到了后半夜,醉醺醺的汤景回家敲门,朱辉把院门打开,问道:“叔叔,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你小子,嘻嘻,明、明天、晚上叔叔带你去开开荤……”
朱辉没有搭理他,把他搀扶到卧室的门前,道了一声晚安,便赶紧走了。
何氏忙着给他宽衣解带,自己也脱掉纱裙,汤景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将她推到床下,独自呼呼大睡……
连续十来天,汤景都是让朱辉帮他看家,他一大清早出门,后半夜酩酊大醉而归,再也没有碰过何氏。
这日清早,发现汤景又要出门,朱辉追过来讲道:“叔叔,你的老母幼子、还有我的老父亲,他们都还在海盗之手,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去救他们!”
汤景嘿嘿一笑,答道:“许灵儿姑娘会去救他们的。这不,我已经买好一座大宅院,等他们都回来,也有的住了。”
“花了多少银子?”
“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七十万两银子。”
朱辉听罢禁不住惊叫:“花这么多钱!”
“我还从画舫官楼买下二十多个歌妓,你去给我准备好两千两银子,过一会儿给我送到新家,别让你婶婶知道,明白吗?”
发现汤景花起钱来如流水一般,朱辉劝道:“叔叔,不如用这些银子做生意,林文静托我帮忙,采购景德镇瓷器和丝绸运往……”
没待他把话讲完,汤景把眼一瞪,高声训斥:“小孩子家懂什么?出海经商哪这么容易?”
“叔叔,且不说徐家会不会找来,这些事情若被婶婶知道了,今后的日子还过不过……”
“住口!”汤景早有感觉,朱辉这小子很不上道,他似乎根本就没考虑过,何氏早晚会被休掉,还总是替她说话,心中十分不爽,恨不得立刻把他赶走,又担心将来对锦衣卫无法交待,喘了半天粗气,才讲道:“这不还留下三十万两么?将来经商做本钱应该够了。”
无言以对的朱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