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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红色的百元钞票, 如一颗石子投入了湖心, 在他的心中荡漾出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紧接着, 一股无名之火在他心底蔓延, 随即又被补灭。
他眼底阴郁一闪而过。堂堂帝王之尊, 竟要一个女人接济!
他脸上的不愉,让一直抬头注视着他的赵萱瞧了个正着。
她洁白的额头微微一动,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妥, 眸子微暗, 心下轻叹。
这嬴政, 毕竟是当过帝皇之人,自尊心深入骨髓, 一时半会也没法放下。
此时,他怕是已经觉得自己是在拿钱辱没他了!
她装作不知,仍旧把钱塞到他微微冰凉的大手里, 挑眉道:“这是我们前天晚上出工的工钱,我可没贪你的钱, 拿好了。”
她可记得,嬴下被抓去派出所,起因就是为她买早餐, 虽然打人与买早点并没有多大关系, 但她听说, 他买早点时, 身上没钱付账, 差点被当成吃霸王餐的了。
金钱很重要, 如今这年头,连她这个神仙,都不能真正做到视钱财为粪土。
“工钱?”嬴政诧异。
“对啊,当然是工钱,你该不会以为是我给你的钱吧!切,想得美呢你,你吃我的住我的,我还反过来倒贴你钱,真当我是冤大头啊!咳,你呢,以后就跟我一起出工,包吃包住,挣来的钱……我八你二!”赵萱翘着眉头,一股脑地倒出一堆别样的“安慰”,她一边说,一边暗暗地观察着嬴政。
见他神色软和下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可!”嬴政淡淡地道。
赵萱轻笑,似是想到什么,杏目浮现出狡黠的精光,打着商量道:“你白天帮我看店,以后出工时我多分你一成,怎么样?”
赵萱眼下的目标就是改造嬴政,让他多几分鲜活气,所以一逮到机会,便立马顺杆子往上爬。
嬴政淡淡地“嗯”了一声,当下就同意了赵萱的提议。这几天,他也发现了钱财的重要,他是华夏第一位皇帝,骨子里藏着矜贵,哪怕如今落魄成了僵尸,也不屑吃嗟来之食。
赵萱见他同意,眉眼精亮,立即不客气的吆喝:“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去收拾店面!”
嬴政理了理衣服,深深看了眼赵萱,挺直腰背,踏着威严的步子往店铺里走过去。
赵萱歪着脑袋看着离开的人,杏眼闪亮,明媚的脸上挂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待嬴政彻底走出她的视线,她的笑容才收敛住,探出白皙的手,狠狠抹了一把额头。
特么...…好心累!
她这到底是为了谁啊!
赵萱叹着气出了房间,把房门掩上,走到赵宇房间,把手中的另外三百块放进他书包,便拖着脚步,也跟着去了店铺里。
哎,加把劲,拼命挣钱吧!
她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徒弟要养活,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啊,嬴政这是得多心如止水,才会把钱视为粪土啊!
没看她这个神仙,都不得不为钱奔走吗!
始皇人生第一份工作正式开始,不过棺材铺的生意向来很冷清,一人一僵静静的坐在店铺里,赵萱无聊得都快打瞌睡了,倒是威武的始皇陛下,坐在柜台后面小半天,愣是连腰都没有扭动一下。
赵萱看着无时无刻挺直的背,莫名觉得腰酸。
她觉得不能这么傻坐着什么都不干……对了,这家伙昨儿不是想看书吗?
想到这里,赵萱蹭起身,跑进院了里把赵宇的字典抱出来。
在人类世界里生活太久,她似乎也有些迷障了,昨儿竟想着让赵宇教他认字,却忘记自己是神仙了,想要让一个人记住某样东西,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啊!
赵萱把字典放到柜台上,锁上大门,走到嬴政跟前。
“这字典里记录了如今所有的文字,你过来,我把这些字刻到你的脑识里。”
嬴政看着从天而降的“书册”,血眸一闪,随即明白了赵萱的意思。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起身从柜台走出来,然后盘膝席地而坐,眼眸轻轻地闭上,瞬间便入了定。
赵萱见他已经准备好,白皙的脸蛋上莹光闪烁,左手轻轻点在字典上,右手食指点在嬴政的额头上,眼睫微颤,青光萦绕于曼妙的身姿。顷刻间,字典上黑墨的文字,如同活过来般,扭动着蹿进了她手指。紧跟着,一串细微的黑影从她右手食指间,没入了嬴政的眉心。
“字”这种简单的,不带任何功法奥妙的东西,都不需要刻到玉简里,赵萱能直接把它们渡进嬴政的脑识。
字虽然很多,可质量太过平凡,片刻功夫,字典里的字就被她全部渡完。
赵萱微微吐息,然后收功。
她看着紧闭双眼的嬴政,眉梢轻扬,掉头拿起字典,转身进了院子。
这本这典里的“字”都被渡给了嬴政,里面已经空白一片,废物利用,放着记下账还是可以的。
字有些多,嬴政可能要花些时间才能完全吸收。
算了,今儿就不做生意,反正就算开着门,也不会有客人上门。
再休息一天,等明儿就去隔壁镇迁坟,正好这次赵宇也在,带着他一起去。这小子实践的机会太少了,道术这一行,不亲自动手,光学理论可是没什么用的。
据那人说,他家祖坟挡在了即将要修的高速公路跟前,位置尴尬。最近这几年,这片发展特别快,她接的最多的活就是因为修路而迁坟。
看来,这段时间,又有的忙了。
以前她还觉得接这种活有些烦,不过现在嘛,忙些好,这样嬴政就会与她一起出去走动。只要多与陌生人打交道,才会把嬴政那沉默寡言的性子慢慢掰过来。
王校长还要回学校去安排师生,所以并没有和两人一起去派出所。走时,他叮嘱了一声赵萱,叫她有事可以去学校找他帮忙。
王校长是龙吟镇上的老人,在镇上人缘特别广,他要想开个什么证明,比高来封还有门路。
赵萱跟着高来封去了派出所,进了楼梯间转角处的办公室,就见嬴政轻阖着眼帘,静静坐在靠墙处的板凳上。伟岸的身姿透着几分威势。
赵萱都怀疑他坐的是龙椅,而不是板凳。
办公室内静悄悄,四周弥漫着一丝肃杀之气。
看守嬴政的两个警察,坐立不安,挺直了脊梁,时时警惕着沉默不语的嬴政。
两个警察见高来封带着赵萱回来,心头都狠狠松了一口气。他们做警察这么久,头一回遇到这种人!
这人的气势太特么强了!就算他们是警察,也有些嗨不住。
据出警的同事说,这人是自动自觉跟着他们一起回警局的,回了警局后,大伙才发现,跟他们回来的原来是尊大佛!
阿明那三个王八蛋,眼睛长后脑勺了吧!这种人都敢惹,简直是找死。
“封哥,你可算回来了!”两人见到高来封的刹那,就像见到了亲妈一样,腾地一下蹭起身,大步迎了过去。
“嗯,这是棺材店的老板,赵萱,那人确实是赵老板的亲戚,身份没有问题。”高来封向两人介绍了一下赵萱,便带着赵萱错身进了办公室。
赵萱这会儿可没空安抚警察们被吓到的玻璃心,她两步走到嬴政面前,细细打量了一下才问:“你怎么把自己弄进派出所了?”
嬴政睁开眼,黑眸幽幽地看着她,默不作声。可赵萱却莫名从他眼底看到了懊恼。
赵萱吐了口气,拍了拍白皙的额头,暂时抛下嬴政,回头有些歉意的对几个警察道:“我朋友比较沉默,高警官,我能把他接回去了吗?”
高来封:“当然可以,签个字就可以离开了。”
赵萱听了高来封的话,回头叫了一声嬴政,让他赶紧过来签字,然后回家。
听到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嬴政这才从凳子上站起身,然后把一直提在手上的便利袋递给赵萱。
“早点!”
“...... 谢谢!”赵萱愣了愣,才接过便利袋。
她双瞳翦水,唇角抿起一缕淡淡的微笑,敢情他把她今早的话听进去了,这样挺好。
赵萱:“快来签个字,完了咱们就回去!”
嬴政走到高来封面前,接过高来封递过来的圆珠笔。
他墨眸微顿,握着笔得手挪动了好几下,也不知道该怎么握。
最后,他脸色一沉,用握毛笔的方式把圆珠笔握住。
那正儿八经的姿态,看得屋里的四人瞪大了眼。
“咳咳!”赵萱咳嗽了两声,抬头对高来封讪讪一笑,道:“不好意思,这个字我能帮他签吗?他只会写毛笔字。”
赵萱这会也想起来了,这字不能让嬴政签。
要是一会他写出来的是“嬴政“或是“始皇嬴政”就搞笑了。
高来封也看出嬴政的窘态,这会儿他真相信了赵萱说的话,这家伙百分百是某个山沟沟里出来的隐世高人。只有他们这种人,才会用毛笔写字。
“叫什么名字,我来代签!”高来封问。
赵萱水眸转动:“殷振!”
高来封愣了愣:“殷振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嬴政呢!”
赵萱眨眼:“......”
你真相了,他确实就是嬴政。
赵萱和高来封约定好,晚上子时在铺子碰头,然后便带着嬴政回了店里。
至于被嬴政打伤的明哥,抱歉,自从嬴政这尊大佛进了派出所后,警察们就集体把他们三人给抛到了脑后。
嬴政默默地跟着赵萱回了棺材店,回去后,他一声不吭地躺回了棺材里,周身萦绕着道不明的暮沉。
赵萱往院子里看了眼,粉红的唇瓣微微张了张,嘴边的安慰,到底是没说出口。
他这么骄傲的人,安慰就等于是折辱。
赵萱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这陌生的世界,他只能自己去适应,她能帮上他的并不多。不过,他从小就见惯人情冷暖,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习惯下来。
***
棺材铺生意冷清,哪怕赶集也同样。棺材这东西,一人一生只需要一副。如今这年头,有的人还不兴买棺材,人家买骨灰盒。所以一个上午过去,赵萱一副棺材都没有卖出去,倒是接了一个迁坟的活。
要迁坟的那家不是龙吟镇的人,是隔壁镇上的。听他说,他家祖坟那里要修高速公路,政府赔了点钱,让他把祖坟迁走。赵萱和那家人约了下时间,打算等处理完学校的事后,再去迁坟。
连着接了两笔生意,赵萱的钱袋子又有了进账,她笑眯着眼送走客人后,便转身进了后院。
赵萱笔直来到嬴政的棺材旁边,莹润的玉指轻轻往棺材上敲了敲:“嬴政,晚上和我一起出工吧!今天那高警察说,只要能证明你和我是同行,就能把你的户口落实下来,如今这个年代,黑户寸步难行,想买房都买不了。”
棺材里,嬴政静静地听着棺材外的话,那双如红宝石般耀眼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色,在漆黑的棺材里格外醒目。
待声音彻底停下后,他才沉沉地“嗯”了一声。
赵萱也不管嬴政有没有上心,她蹙着眉头,略为纳闷地道:“晚上我要去镇小学查看情况,那小学是建在刑场上的,我两年前曾出手清理过那里的煞气,这才两年时间,煞气又冒出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引起的?”
赵萱说完,见嬴政没再回话,便也不再唠叨他,告知了他晚上有活动后,便离开了。
**
夜色沉沉,伸手不见五指。
半夜十二点,高来封准时到达赵萱家,他对这趟“抓鬼”之行,抱着极大的好奇之心。
赵萱见高来封到了,喊上嬴政,三人便出了门。
棺材铺离学校有些远,步行得走十几分钟,三人顶着绵绵细雨到达了学校。
而此时,学校一片寂静,静谧的空气里充斥着极为诡异的气氛。
高来封刚到达学校,就冷不丁地打了个颤抖,他拢了拢外套,心眼提到了嗓门里。
这一刻,连他这个不懂行的人,都察觉到了此地不同寻常。
太冷了,感觉就像掉进了冷窖般,冷得不正常。
赵萱回头看向冷得直打哆嗦的高来封,随即探出玉指,往他额心轻轻点了点。
一指下去,高来封只觉一股暖意,随着眉心之处慢慢扩散全身,把他身上的凉意驱散。
高来封眼睛顿时精亮,心下一激,看着赵萱的眼神充满了震惊。
...... 道法?
卧槽,敢情还真有道法这东西啊!
以前他对这种脱离科学轨道的事,一直半信半疑,这会儿他是不信都不行了。
算了,如今都不在天庭了,又何必压制她的天性呢?
随心所欲就是她的天性。释放天性,人之本能,下凡的神仙也一样。
赵萱与别的神仙不同,别的神仙皆有道体,而她却只是一缕清气成灵、日久得道而成的仙。
极秽之地,自有一丝清灵。
而赵萱就出生天庭的污秽之地,生于那种地方,她的天职就是清理污浊之气。岁月如梭,她从污秽之地脱灵而出,位列仙班。
因为她的出生之地着实上不得台面,众仙对她退避三尺,王母赐下一柄玉扫帚,封为扫把星。
赵萱在天庭时隐藏自己的天性,一直过得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可是,一道能挣脱天庭污秽浊气的清灵,又真岂是一只绵羊?
赵萱带着徒弟回到镇上,沉下心来,又继续为停放在院子里的棺材上漆。
这是最后一道工序了,上完漆,这口棺材就算完工。
也是因为这口棺材,让她这两天都不能随意出手。
她的运势太过霸道,一但动手处理了别的事儿,霉气就萦绕周身久久不散,想要再继续开工,少说也得半个月后。不把强势的霉运压制下,就算三世育人之师,功德加身,也无福消受她在这时做的棺材。
赵宇回了店,从书包里把作业拿出来,趴在店里的柜台上,就开始写作业,这之前,还把赵萱扯掉的电话线从新接了上去。
待到了傍晚,赵萱见他沉浸在书海中,也没出声打扰他,收工后,亲自下厨煮晚饭。
*
两日后,下了近半个月雨的天空,终于放睛,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晰。
赵萱把棺材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净了净手,便让赵宇带上工具,与她一起去杨家。
修行不到百年的槐树精,这种小妖,正是赵宇练手的最佳对象,到时如果赵宇处理不了,她再动手也不迟。
杨家人自从得知他们后山出了棵成精的槐树后,全都心惊胆颤的等待着。
此刻,他们已然是顾不上已逝之人,连杨姓青年,都把他死掉的父亲抛到了脑后,不把林中那成了精的老槐树解决掉,他寝食难安。
赵萱师徒到达杨家村,一村子杨姓人家就迎了上去,他们眼底充满深深的恐惧,脸上却不得不强装热情。
“赵天师,里面请,里面请…”带表杨家人说话的是一个老人。
“不用了,我们直接去处理那东西,你们就不用跟来。”赵萱拒绝了老人的提意,看了眼赵宇,便踏着步子往杨家后山走去。
赵宇得了她的示意,从车里抱起自己吃饭的家伙就紧追了上去。
望着离开的两师傅,一村子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杨家老者发话:“大树,叫上二娃和你堂兄,你们三个跟过去看看。”
“叔公,这……天师不是不让我们跟过去吗?”杨大树正是那个去买棺材的青年,他神色犹豫,踌躇不前。
这可不是去捉人,是去捉妖,到时候万一天师拿那只妖怪没撤,他...…想到这里,杨大树惧怕地缩了缩身板。
“叫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话!”杨老树拿起拐杖恨铁不成钢地锤了他两下,嫌弃地刮了两眼:真是没出息。
***
赵萱带着赵宇笔直走到槐树所在树林。
今天日头放晴,按说,就算树木茂盛,多少也会有些阳光渗透进来,可这片树林却诡异至极,不但没有一丝阳光,反而像是被黑纱蒙住,影影绰绰令人看不清楚。
除了两师徒的脚步声,四周再也没有任何声响,连鸟叫声都不闻一声,四处寒气森森。
赵萱杏眼轻睨,眸光直穿地底,看了眼窸窸窣窣一直浮动在他们身边的两条根丫,她眼里浮现出一抹讽意,原以为它是棵吸骨成精的阴树,看来还是她想左了。
赵萱探起纤细的手臂,纤纤玉指突然一弹,在一片灰蒙中划出一道明光。
“跟上!”她朝赵宇轻道了一声,抬脚率先而行。
赵宇拢了拢身上的夹克衣,紧跟在她身后。
越是接近树林中央地带,明光两侧的黑雾就越加深重,渐渐的,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