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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个才人美人,三十余个侍选,围站在澄瑞亭周围,看着陛下与后妃言笑晏晏但是却没办法插上一句话,陛下和坐在亭中的嫔妃说话,半个眼神都不曾扫下四周,四周各个咬着下唇,却没有办法。
周玉婷是唯一走到陛下和皇后身边,行侍女事。其余人对高阶嫔妃嫉恨不起来,周玉婷就格外显得打眼,一个小小的侍选,真是碘不知羞,自感堕落,为了吸引陛下的注意,尽然去做宫女事。
周玉婷对后背这些几乎凝成实质的眼光并不在意,说是侍选,比起宫女又强在哪,如果身为侍选还要自尊,那就当一辈子的侍选吧。
王容与偏头看她,周玉婷十分自然,仿佛她就是一个宫女,朱翊钧在王容与的示意下也看到周玉婷,对王容与说,“她不是?”
“现在是陛下的侍选。”王容与说,“如何?”
朱翊钧看周玉婷,周玉婷并没有因此就有扭捏,玉手持瓶,给朱翊钧又添了一杯酒,朱翊钧见她葱葱玉指,“这双手还真看不出在浣衣局待过。”
“回禀陛下,奴婢到了浣衣局,因为善绣,浣衣局的姑姑让奴婢专职缝补,并未下水。”周玉婷回道。
“委屈吗?”朱翊钧问。“朕记得最开始,母后很喜欢你,经常在慈宁宫见到你,后来变成罪女,去了浣衣局,再回宫却是最低下的侍选,可有心有不甘?”
“能重见天颜,可以侍奉陛下,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奴婢已经心满意足了。”周玉婷说。
朱翊钧点头,继续赏歌舞,郭妃在座下看见朱翊钧偏头说些什么,分不清是跟皇后说,还是和那个周玉婷说话。若说后宫里有谁对周玉婷恨之入骨,那就是郭妃了,毕竟她阴沟里翻船就是栽在周玉婷身上。
若她和周玉婷有什么联系就算了,偏偏在周玉婷事上,郭妃什么都没做,她想着周玉婷如此嚣张无脑的行事,自己就给自己掘坟墓了用不着她出手,结果最后却是周玉婷借她翻身,自己做的那些事都推到郭妃头上。
郭妃早就想解决她,只是解禁出来为了固宠,就没来得及动手,今日一看,她身为小小的侍选竟然敢去陛下面前献媚。郭妃咬的牙痛,笑颜对陛下,吸引过他的注意力。
但是最后朱翊钧还是带周玉婷回了乾清宫,王容与撤了宴,坐步辇回宫,余下侍选再来后悔,,已是于事无补。
朱翊钧回宫,摆摆手让周玉婷去准备,他动笔写了信让张成送到坤宁宫去,王容与下了步辇,与张成碰上。张成垂手。“娘娘,陛下写了信给娘娘。”
王容与笑,“陛下有美在旁,怎么还急着写信给我,有什么急事?”
王容与拿着信,拆开来看,朱翊钧写道,朕怎么觉得梓童此番设宴,观歌舞在其下,观朕之所为在其上。
王容与噗呲笑了出声,提笔回道,“陛下是后宫的天,就是我天天只看着陛下也是应当的,陛下何须介意如此。”
朱翊钧拿着回信哭笑不得,“皇后这是跟朕打花腔呢。”
张成赔笑,“陛下不就是喜欢娘娘如此。”
朱翊钧在乾清宫幸周玉婷,玉婷伺上有功,封玉美人。
品阶不高,但是有封号,再说在承宠后册封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王芷溪去了坤宁宫,王容与见了她,王芷溪一见王容与就跪下了。“姐姐。”
“起来说话。”王容与说。
“姐姐为何要助周玉婷得宠?”王芷溪问。
“我可没有助她得宠。”王容与笑说,“我早就说了,这后宫谁想得宠我都不相帮,各凭本事,只要大家守规矩。”
“不是姐姐提醒,陛下根本注意不到伺候的宫女换了人。”王芷溪说,她就在身后,看的清清楚楚。因为王容与总是关注周玉婷,陛下见她分神,才跟着分神的。
“王美人,你现在是在诘问我吗?”王容与问。
“妾不敢。”王芷溪说,只是心中涌现的委屈太多,表现在外就是眼泪成串的掉,“只是为什么是她?姐姐,我在她手里受了多少苦楚?姐姐曾经受了她多少了冷言冷语,姐姐都忘了不成?”
“她对我造成的伤害我当真是忘记了。”王容与说,“毕竟是几句风言风语,这样的话我自小听惯了,并不觉得什么。”
“倒是你。”王容与笑道,“你借我的名头约陛下在宫后苑相见,我可是在交泰殿跪了整整十二个时辰,但是膝伤严重,不能成行,就是回家也是足足养了几个月才好。”
“切身之痛啊妹妹,当时你被陛下册你为美人而欣喜不已,可想过姐姐跪抄书的痛苦。”王容与说,“比起玉美人的言辞冒犯,妹妹的错,更该让我记住不是?”
王芷溪大惊,伏地痛哭,“姐姐,妹妹知道错了,姐姐看在父亲的份上,饶妹妹一回。妹妹错了,妹妹当时是病疯了,一时左了性子才会做出这样的事。”王芷溪膝行至王容与跟前,抱住她的大腿。
“起来回话。”王容与说。
王芷溪哭啼啼的被人搀起,坐在下首的交背椅上,“着热水来给王美人整理仪容。”王容与说。
宫女鱼贯入,替王美人重新梳妆,王容与看她,“可冷静了?”
“娘娘,妾失仪。”王芷溪垂头说道。
“还问我,为什么是周玉婷吗?”王容与问。
“不问了。”王芷溪说,“娘娘喜欢谁,扶持谁,都是娘娘的用意,不是妾能多加揣测的。”
“你说的有一句话是对的,看在爹的面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反而我会让你好好在后宫里生活。但是你也要乖乖的,知道吗?”
“妾知道。”王芷溪垂手道。
“每次永年伯府的家人进宫,我都会让你来的,我知道母亲想你,你也想母亲。”王容与说,“这是你的福气,还有亲娘惦记着,我就没有这个福气。”
“妾惶恐,母亲少时不曾一碗水端平,让娘娘受委屈了。”王芷溪低声道。
“我并不怪她。”王容与笑说,“你以为我恨她吗?或者恨你们?”
“妾惶恐。”王芷溪说。
“年幼还不懂事的时候,我恨过,大婚前,我也恨过,因为不是你娘,我娘不会死。”王容与说,无忧知机,让人都退下了,只留下她和无虑在殿内伺候。
“如果我娘没有死,我父母恩爱,家有三个长兄,我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娘子,父亲也不会进京,一辈子都在余姚,也不会嫁到皇宫来。”王容与说,可是她有意识,她知道母亲是怎么微笑着选择死亡的,在父亲与海贼私下勾连的事被人发现,不,那不是海贼,只是给海贼分赃的黑户,父亲被人抓住把柄,一个爱慕他的小娘子,跟着他发现的,然后小娘子的家人就出现在父亲跟前,要父亲休妻取那个小娘子,父亲不允,他在虚与委蛇,他在想办法,但是他不知道,那个小娘子偷偷找了母亲,怀孕快要临盆的母亲,告诉她她已经怀了爹的骨肉的消息,但是她的父亲不会允许她没名分的跟着爹,更何况,她父亲手里还有爹和海贼勾搭的罪证,如果她能嫁进王家,一切都是好事,如果她不能嫁进来,恐怕王家就要家破人玩,妻离子散了。
母亲是深爱着父亲,所以在临盆前她就做好了决定,随着临盆结束自己的性命,让父亲不再为难。她是如此艰苦的生下一个女儿,她心心念念的女儿,从女儿落地起她就一刻也不肯放手的抱在胸前,她的眼泪滴在她的脸盘,却是微笑着喝下让自己力竭而死的药。
她爱父亲,胜过爱这些子女。
王容与闭上眼睛。这里面一部分是她出生知道的,一部分是祖母在她大婚前告诉她的,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她那时候只知道父亲遇上难事,非得娶一个小娘子才能解困,但是父亲硬顶着不从,甚至做好了举家逃往关外的决定。母亲不愿父亲为难,所以欣然赴死。
祖母说出故事的另一半,是崔氏,一个落魄秀才家的小娘子,虽长的漂亮,但眼高手低亲事没个着落,眼见着王家兴旺,你父亲又一表人才,所以芳心暗许,原先只跟着你爹,想着来个英雄救美,做个平妻良妾,没想到无意被她撞见,就生了要做正妻的心思。
她聪明,虽然是她发现的线索,但是她让自己父亲来跟你爹说,她全然无辜,是她父亲可怜她女儿跟着不成器的父亲找不到好人家。你爹当时准备用钱了断的。
但是你娘太果断了。祖母说,“但我也得承认,那个时候,只有你娘的决定是正确的,咱们家才可以没有风浪的度过那一关,只是可怜你,可怜你爹。”
“祖母从何知道的?”王容与问。
“崔氏的陪嫁丫头,你爹出事的时候我就若有所感,但是你爹什么都不跟家里说,只说遇到点麻烦,后来你娘死,你父亲明明悲痛的忍不住跟着去了,却还是一个月后迎了崔氏进门。然后麻烦就没有了,我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祖母说,“所以等举家迁往京城后,我拷问了那个丫头。”
“爹,知道吗?”王容与说。
“他不知道。”祖母说,“不然他怎么会娶崔氏进门?”
“祖母不曾告诉他?”王容与问。
“等我知道这一切,崔氏已经生有两个女儿,你爹早就心灰意冷,如果崔氏死了,这个家就不会再有女主人。那时候家里六个孩子,你大哥都未曾婚配。”祖母说,“当初不敢说,如今更不敢说了。娘娘如果有一个杀妻的父亲,该如何自处。”
王容与记得当时她伏在祖母膝上大哭,她不知道该怪谁,崔氏去见母亲,只把所有的可能都摆在面前,她只想母亲自请下堂,或者自动让位,她能容忍母亲继续在爹的身边。但是母亲自己做了死亡的决定,并且如此完美,不让父亲生疑。祖母抚着她的头发说,“娘娘哭吧,这个秘密从我知道那一刻起,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本来以为会带到棺材里去,但是我不想,等我去后,崔氏还要拿母亲的身份压着你,牵制你,娘娘知道这秘辛,若是崔氏过分,便跟她说,她再不敢说话了。”
“那崔氏当时真的怀孕了吗?”王容与问。
“假的。”祖母说,“就是洞房,也是崔氏用药才成的,所以芷溪是早产儿,七个月就生了,因为生的早,没少被人怀疑是在过门前就胎珠暗结。”
王容与睁开眼,看着惶恐的王芷溪,便歇了说这些的心思,这些沉重的往事,就让她一个人知道吧。王芷溪一直听她娘的,记恨父亲念念不忘元配,对母亲很是冷淡,如果知道这些过往,指不定就受不住疯了,死了。她不想她手上的第一条人命,来自自己的亲妹。
“但是没有如果,我娘早死了,尸骨埋在余姚的海边,我嫁进皇家,成了后宫之主。”
“你走吧。”王容与说。“你我姐妹情分有几分,你自己掂量着办,好铁用在刀刃上,你莫要浪费了,真到有事,便是爹的面子,也救不了你。”
“妾省的。”王芷溪行礼告退。
自出了坤宁宫,才惊觉后背生了一背冷汗,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王容与突然变的好可怕,王芷溪想,甚至王容与会杀了她。
王芷溪回头看着巍峨的坤宁宫,这便是做了皇后的气势吗?还有,为什么会说没有娘,她母亲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