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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成找到王容与时,也被她满脸泪水所吓倒,“王姑娘,王姑娘。”张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姑娘写的字陛下都好好收着呢,就是王姑娘送过来的白瓷枯枝也好好的在陛下的书房里放着,陛下对姑娘是不一样的。”
“张内侍。”王容与抽气说,“不知可否找个净室让我领罚,陛下罚我自省一天,这时间没到,回储秀宫也要多费唇舌。”
张成最后把王容与领到钦安殿,让比丘尼找了个禅室给她,王容与谢过张成和比丘尼,自己把门一锁,自省去了。
张成回去复命,“你在哪碰到她的?”朱翊钧已经回了寝殿,因为王容与一闹,他晚膳也没吃好,现在正手里把玩着王容与做的书簪。
“都快到储秀宫了,王姑娘脚程挺快的。”张成说。
“可不得脚程快嘛,那么大的脚。”朱翊钧嗤笑道。“她没说什么?”
“姑娘没回储秀宫呢,说是陛下一言九鼎,说要罚她自省一天,她就要另找个净室自省一天。小的把王姑娘领钦安殿去了,在钦安殿找个禅室自省。”张成说。
“哼。”朱翊钧道,“不知好歹,旁人若是多见了朕两面,该是欢喜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偏她矫情,还说朕耍着她?女扮男装大放厥词的不知道谁?”
“陛下心胸似天地,何必与小女子计较。”张成说。
“朕不跟她计较,现在是她要跟朕计较,当真是女子难养。”朱翊钧满脸不豫。
“小的去送鞋的时候,王姑娘哭的挺伤心的,想来也是知错了。”张成说。
“她哭了?”朱翊钧问。
“眼睛都红肿了。”张成说。“看着挺可怜的。”
“她哭什么?”朱翊钧不解。
慢说他不解,就是王容与,屈膝躺在蒲团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说着要讨好皇帝的又胆大妄为的挑衅,如此冲动,剥开所有的自我催眠,认识真实的自己,大约自己就是那种在后宫活不了三个月的人,王容与还能苦中做乐的想。
门被敲了三下,王容与下去开门,是静宜师太,她端着铜盆,温和的笑道,“泡泡热水解解乏吧。”
“师太,当不得。”王容与说,“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呢。”
“陛下并没有派人在这里守着,姑娘大可放松些,自己舒服比较重要。”静宜师太说,“姑娘迟早会明白这一点,在宫里,自己舒服比较重要。”
“谁都想要过的舒服,哪能人人都如愿。”王容与苦笑道,她只穿着袜子走了那么远的路,实在也觉得脚脏的很,只好谢过静宜师太的好意,自己脱了鞋袜侵泡在热水中,热水传来的熨贴,让王容与心下一暖,紧绷的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了。
“你看,泡个热水脚就能让人舒服。可见让自己舒服是很容易就做到的,无论身份高低。”静宜师太说。
王容与点头,“是呀。”
“姑娘今天哭的眼睛都肿了,要拿热水敷眼睛,不然明天就看着不像了。”静宜师太说,“姑娘的鞋袜都脏了,姑娘告诉贫尼在储秀宫伺候的宫女名字,我去替姑娘要新的鞋袜过来。”
“怎敢如此劳烦师太。”王容与说。
“姑娘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便抄一卷经书给贫尼吧,上次姑娘的抄的经书,贫尼连一面都不曾见到,现在还深觉遗憾呢。”静宜师太说。
“举手之劳。”王容与说,“横竖也睡不着,就给师太抄经吧。”
“姑娘看着睿智聪明,不像会干出傻事来的人。”静宜师太说,“姑娘要是不嫌弃就与贫尼说说吧。在宫里,没个说话的人也是落寞。贫尼不会与外人道的。”
“我自然信得过师太。”王容与低头笑,“只是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一个聪明人自作聪明,原还是满满的不忿,最后却得知是自己的愚蠢才造成这一切。”
“还有自作多情。”王容与笑,“还假想了半天要这样那样端着架子呢,结果却是自作多情,实在羞的无脸见人。”
“陛下待姑娘与其他人不同。”静宜师太说,“贫尼想,不一定是姑娘自作多情呢。”
王容与看着静宜师太,静宜师太滚动着佛珠,“那日陛下是突然来的钦安殿,看他进内室的模样,也不像是第一次见姑娘。内侍监在门口守着,贫尼便随意找了个由头对其他人说不要到这边来。陛下不想让人知道,姑娘当时估计也不想让人知道你和陛下私下见面了吧。”
“陛下富有四海,也早有嫔妾宫女伺候,但是贫尼想,能让陛下露出兴味十足的表情,还让内侍监不跟着伺候的,姑娘,应该是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静宜师太向我示好,是想着日后我若能为高位,给师太行便宜之处吗?”王容与觉得好笑,佛门清净人,现在在干什么?
“姑娘要是这么想,贫尼也没办法。”静宜师太笑道,“贫尼对姑娘,却是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姑娘眼见着是要留在宫内了,日后若有什么不便处,便来钦安殿找贫尼吧。”
“师太一片真心我了解了。”王容与说,“我今日情绪激荡,有些失态,还望师太莫要记挂心上。”
“姑娘如今的作为,也是知道陛下心中待姑娘不一样才会这样吧。”静宜师太说,“只有恃宠而骄,没有依仗的人,说话谈吐和姑娘是截然不同呢。”
“我如今也混乱的很,不知道陛下对我的这份特别是好还是坏?”王容与苦笑道,“我已经把自己坑进宫了,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面对陛下,接下来等着我的是什么坑,我完全不知道。”
“在宫里还有什么坑?得陛下的宠,不得陛下的宠。”静宜师太说,“得陛下宠得提防来自后宫其他女人的妒忌,还要担心这份宠爱能保持多久。不得陛下的宠,便是绞尽脑汁要去求陛下的宠,余下所有的心血都要耗费在如何维持平常的生活。”
“这宫里不得宠的女人,日子过得真的很艰难。所有姑娘能想象到的艰难都有。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安稳,日子就禁锢在那一方小小的房间里,寂寞,难捱的寂寞,让人发疯的寂寞。”
“若是被哪个太监头头看上了,当真是生不如死,想要清清白白的走都没的可能。”静宜师太看着王容与,“姑娘,贫尼在这宫里看了太多太多,哪个宫里的井里梁上没有两三条人命。姑娘看着贫尼现在是师太,与世无争。当年也是苦苦挣扎过来的。”
“姑娘有花路走,别左了性子。”静宜师太温言劝道。
“谢师太教诲。”王容与说。
一夜,禅室的烛火未灭,王容与像是不知疲倦的抄着经书。静宜师太说的话如惊雷在耳。所有自己做的心理建设都是在心存侥幸的基础上,这后宫的黑暗,对不得宠的低位分女子的黑暗,没经历过,谁也想象不出。
但是如果她体会到那样的黑暗,她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吗?
就把皇帝当上司,好坏不能离职,只能生受着。她只不过一点自作聪明自作多情的恼怒就敢对着上司不敬,何曾对得起自己以往的聪明名头。家中还有祖母父亲兄弟,自己一个悄没声息的死在宫中,他们会多难过。
冷静。冷静。王容与抄写着经书说对自己说,你的想法不重要,切莫自以为是。
王容与关着的室门,到了第二日中午,张成来宣旨才开的门。“姑娘一直关着自己,连饭食都没进?”张成问道。
“原是自省。饿其体肤,才能省的彻底。”王容与说。
“姑娘一夜未睡?”张成看到案几上的经书,“姑娘怎么如此实心?陛下本意不是让姑娘如此呀。”
“是我自己要自省,不做点什么过意不去。”王容与笑道,“张内侍来是所为何事?”
“陛下让小的来跟姑娘说,姑娘不用自省,可以回储秀宫了。”张成说。
“谢主隆恩。”王容与对着东面一福礼,又对张成道谢。
“姑娘可不要谢我。”张成说。喜桃早被通知到王容与在钦安殿自省,这会已经在外面等候,听说王容与不用自省了,忙进来搀扶着她回储秀宫休息。
张成看一眼案几上的佛经,“全部带走。”身后的小太监就端着这些经书跟着张成往乾清宫去。
“看起来陛下真的不喜欢这位王姑娘。”陈太后忧心的说,“第一次见人家的画像说人丑的挺别致,春日宴上,所有秀女都得了陛下赏赐的首饰,只有她是一把随意拿来的二胡,现在,只不过是小小的失仪,陛下就能罚她自省一天。哪里有秀女还没册封就先受陛下的责罚的。”
“是陛下失礼在前。”李太后说,“不见通传,就往后殿去,秀女一时准备不足才会犯错。哀家说那些秀女也是,王姑娘不会秋千,为什么非要拱她上秋千,听说还摔伤了。”
“王姑娘回了储秀宫就发热了,太医看了据说是一夜未睡,一天未进水米,所以虚弱导致的发热。”宫女说。
“太医这次的手脚倒是挺快的。”陈太后说,“好生用药,让王姑娘早日好些起来。”
其实不是太医手脚快,只是张成去回朱翊钧话时,朱翊钧就让他带着御医去看看,御医到了储秀宫,正好是王容与开始发热,喜桃手足无措要去找姑姑的时候,也是碰巧,御医诊脉开药,“好在姑娘身体底子打的好,好生修养一番就可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