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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言问:“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阿丑道:“还可以。”
丘言再问:“那这个呢?”
阿丑淡淡“嗯”了声。
丘言接着问:“那那那这个呢?”
阿丑终于不耐烦了:“丑!”
丘言大喜:“丑就对了!”他把面具往阿丑头上一扣, 从钱袋里掏出碎银,“老板,我就要这个了!”
阿丑有点恼火地把面具摘下来:“我不戴这个, 你要是喜欢自己戴着!”
丘言道:“我自己再买啊。”说着果然又买了一张更丑的。
阿丑道:“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你就拿来买这种东西。”
丘言扬了扬眉:“难得出来玩一趟, 你别这么扫兴行不行?话说, 我们有,一, 二……”他掰着手指数了数,“我们有三个月没见面了吧?你就不能顺着我点,说点好听的让我开心开心?”
阿丑哼了声:“我说,你跟着那个来历不明的老头能学到什么东西?你也闭关修炼好几次了, 也没见你变得多仙风道骨啊。”
丘言道:“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气质脱俗仙气飘飘!你跟我在一起时间长,当然不觉得了。你要是很多年没见到我, 一定会拜倒在我的无双风姿之下!”
阿丑:“…………”他终于露了点说不出意味的笑意,“好啊, 那要不你去修炼个十年二十年试试,再见面时,我看看你能不能让我拜倒。”
丘言也笑:“好, 一言为定, 十年之后,一定让你喊我仙师!”
两人边说话, 边走到了河边。河畔人头攒动, 热闹非凡。
这里是离二人所住无秋村最近的一个城镇, 丘言听说晚上有放莲花灯祈福的活动,一大早就到了阿丑家,各种死缠烂打让对方一起来看热闹。阿丑不欲自己的耳朵受折磨,只好纡尊降贵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河面上满飘着大小不一、样式各异的莲花灯,祈福的人聚在河边双手合十,街道另一边,几乎全是挑着架子卖花灯的小商贩,吆喝叫卖,热情洋溢。晚间河畔的丝丝凉意,也被这股热度所驱散了。
丘言在后面喊:“阿丑!”
阿丑一扭头,看见丘言戴着那张奇丑无比的面具,正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他灵巧地侧身避过,移开视线,似乎多看一眼那面具就会折寿似的。
丘言道:“有这么嫌弃吗?
阿丑道:“丑死了。”
丘言:“噫,你还好意思说我丑!好了好了不戴啦,你看着我说话行不行?”
他摘下面具,阿丑总算愿意看着他了。丘言又立刻以光速把面具戴上,阿丑又把目光挪走。丘言笑嘻嘻道:“哈哈,你看了!”
“没有!”阿丑斩钉截铁。
丘言跟他卯上劲儿了,干脆直接跑到他面前左摇右晃,非得让他多看几眼:“阿丑阿丑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啊!看我看我快看我!”
两人闹着没看路,结果撞到了一个人。
阿丑恼道:“让你别闹了,看吧!把人撞了!”
丘言瞟他一眼:“把人撞了你还站着不动?”边说边去扶被撞到的那人。
那是一个比他们年纪还小的小丫头,身量未足,稚气未脱,但眉目清秀,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被丘言扶起来后对上他的眼,脸刷一下就红了,低着头用耳语般的糯糯嗓音道:“谢……谢谢……”
阿丑和丘言对视一眼,皆觉得好笑,本该是他们道歉才对,但这小丫头却反过来跟他们说谢谢,真是……有点傻得可爱。
丘言道:“应该是我跟你说对不起才是。你没伤着吧?”
小丫头依旧低着头,脑袋摇得好比拨浪鼓,长长的刘海一甩一甩,像是一把黑色的扇子,扑棱棱扇着风。
不知为何,丘言忽然伸出手,似要抚摸小丫头的脑袋,手刚触碰到对方的发丝,就被另一只手抓住。
“喂!离我妹妹远点!”
丘言和阿丑扭头,就见一个少女怒火冲冲地瞪视着他们。
少女手劲儿倒不小,抓得丘言手腕生疼,不由龇牙咧嘴:“姑娘,你误会了。”
少女秀眉高挑,眼中怒火更盛:“什么误会了!像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姐姐姐姐!”小丫头终于抬起头,她比少女矮不少,急得踮着脚尖去够少女的胳膊,“你真的误会了,刚才我摔倒了,是他们扶我起来的。”
丘言&阿丑:“…………???”
嘛,虽然没交代完整前因后果,但这么说也确实没什么问题。
“是……是吗?”少女这才松开抓着丘言的手,丘言的手腕通红一片,少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刚才是做什么?”
丘言赧然:“令妹乖巧可爱,方才,我只是有瞬间的恍惚,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他忽然间黯然神伤,少女一怔,脱口道:“你妹妹……”
阿丑则断然打断她,冷冷道:“行了!走吧!”
丘言点点头,少女和小丫头给他们让路,擦肩而过时,少女放软语调道:“方才冒犯了,实在是抱歉。”
这时,远处一个抱着小孩的中年美妇喊道:“你们两个,东西买好了吗?快回来!”
少女道:“买了买了,这就来!”她将左手一个袋子提起来,“小金肯定喜欢!”
美妇怀中的小孩咯咯咯笑个不停,一个人鼓掌蹬腿玩得不亦乐乎。
丘言抿唇,笑了笑:“好可爱的孩子。”
少女亦笑道:“那,再见喽,有缘再会。”然后牵着小丫头疾步朝自己的家人跑去。
望着二人的背影,丘言长叹一口气。
阿丑皱眉道:“叹什么气!”
丘言摇摇头,他大概是心中不郁,看见阿丑那张向来冷硬刻板的脸,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便勾过他的肩膀道:“喂,阿丑,我看刚才那姐姐挺喜欢你的,一盏茶功夫不到,看了你起码十七八眼,还跟你说什么‘有缘再会’,要不去追追人家?”
阿丑嘴角一抽,不甘示弱道:“我看那妹妹挺喜欢你的,你怎么不继续和人玩儿了?”
丘言悚然道:“妹妹才多大!阿丑,没想到你光鲜亮丽的外壳下,竟是这样的禽兽不如!”
阿丑:“你他娘的……”
“开玩笑而已!”阿丑又要发作,丘言忙就此打住,“不说这个了!但是,我常想啊,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子,还会在一起吗,还是会分开。要不这样吧,咱俩约定,以后娶俩姐妹,然后家就住隔壁,但是谁娶姐姐谁娶妹妹呢,你比我大,要不你就……”
他本来嘻嘻笑着,见阿丑神色淡漠,于是只好真的打住,换了个话题道:“对了,过两天我就又要走了,这一次,师傅说带我去缥缈山。缥缈山派啊,里面的人都厉害得不得了!你知道陆默轩这个人吗,缥缈山派掌门的得意弟子,年纪比你我大不了多少,已经是金丹期了!听说长得也一表人才,人又温柔又好……”
阿丑哼道:“这种看上去越完美的人,指不定心里多阴暗龌龊呢。”
丘言:“阿丑,太没礼貌了,你怎么这么说人家!”
阿丑撇撇嘴。
丘言一副神往至极的表情:“要是我能见到陆默轩,跟他讨教一二就好了。”
两人沿着河边走了很长一段,阿丑忽然道:“好。”
丘言:“啊?”
阿丑道:“以后,娶俩姐妹,住隔壁。”
丘言愣了下,哈哈哈大笑起来:“瞧你这别扭样儿!好好好,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不能食言啊!”
阿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两人相视一笑,快意无比。
“周大哥!周大哥!”
周澜从梦中醒过来,看到柳叶嘴角带笑的脸,他道:“你梦见什么了?”
周澜不语,柳叶道:“又梦见以前的事啦?”
掀开车帘,外面冰天雪地,一望无际的纯白。
周澜闭上眼。
到头来,是你食言了。
“我们快到了。”柳叶朝手心哈了口气,边搓手边道,“说来这个玉器大师也真够折磨人的,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冷地方就算了,还不能用飞的,只能用普通人的法子一步步走。走到了也不一定会把玉器给你,真是……”
他絮絮叨叨说着话,周澜虽没怎么搭理,但好歹不像以前那样,会一声厉喝让他闭嘴了。
马车行了几里路,终于停下来。
车夫用手一指:“就在前面,看见没?沿着石阶往上走,只有一条路,走到头就是了。”
柳叶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到车夫手里,笑道:“多谢多谢。劳烦大哥在此等候了。”
车夫道:“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谁让我就是靠这个为生呢。你们一去一回,起码得要三天时间,我看你们俩小伙都不够壮实,身体吃不吃得消啊?”
柳叶摸摸后脑勺,哈哈笑道:“这个大哥就放心吧,没打算请大哥帮我们收尸呢。”
车夫也笑了:“那祝福你们一路平安。”
周澜和柳叶走到上山的路口,仰头望,山峰险峻绵延,皑皑白雪间偶尔露出斑驳的岩石,石阶弯弯曲曲,似乎一直通到天上。
“走吧。”周澜在前,柳叶在后,两人真就这么一步步走上去了。
开始时两人还游刃有余,柳叶还能说说笑笑,可越往上走,由于海拔越高,空气变得越稀薄,两人也无法使用任何法术,纵使有灵流护体,也渐渐难以忍受。
不知走了多久,柳叶明显感到呼吸困难,大脑也开始晕晕沉沉,他大口喘着粗气:“还……还有多远?”
周澜的气息也有点不稳:“才走了一半不到。”
此时两人已到了五千多米的海拔高度,周围云气迷蒙,除了一望无际的白,再没有旁的颜色。往下望,连地面都已看不清了。
周澜看了柳叶一眼,道:“还有灵力吗?你直接飞上去吧。”
柳叶道:“那你呢?”
周澜淡淡道:“我还撑得住,当然得老老实实爬上去。”
柳叶道:“那我也跟你一起走!万一那玉器大师觉得我们没诚意,不愿把碧玉拿出来,就糟糕了。”
周澜猛地甩了下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整整九千一百级台阶,两人愣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过来。
走完最后一级时,柳叶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整个人都累瘫在地上。
周澜耳鸣目眩双腿发软,但还是立刻拍响了大红门上的金色铁环。
一个小童子将门微开一条缝,黑如点漆的双眸上下打量着他们,也不说话。
周澜拱手:“在下姓周名澜,特来此处,求见大师。”
小童子于是把门打开。
两人跟着他走进院内,小童子道:“你们且先在此等候,大师正在休息,等他醒了,我再来喊你们。”
周澜道:“有劳。”
等了足有半个时辰,那小童子还不见出来,柳叶急道:“怎么还没醒吗?”
周澜道:“怕是大师根本就没睡着。”
柳叶“啊”道:“这么说,这大师又在考我们的诚意?我的亲娘哎,爬九千级台阶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凌迟啊,这还不够吗?!”
直到现在,他还没完全缓过来,一边说话两腿还在打颤。
周澜道:“你去旁边歇着吧。”
柳叶道:“你……你还能撑得住?”
周澜眉尖一抽,似乎终于不耐烦了。
柳叶最怕他这表情,赶紧闭上嘴。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周澜仍笔挺挺站着,柳叶却……站着睡着了!
周澜:“……”
他将柳叶扶到院子长廊,把人靠放在长椅上,然后自己又回到原地站着。
过了很久,夜幕开始降临,柳叶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周大哥,你也歇会儿吧……”接着又没声了。
周澜却仍在原地没动。
结果等到第二天天亮,屋子里也没人出来。
柳叶看看屋门,又看看周澜,长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道:“周大哥,你现在变得好温柔啊,要是换做以前,早把人房梁都给拆了。”
周澜道:“等我拿到碧玉,就把他房梁拆了。”
柳叶:“……”
柳叶:“哈哈哈!”
两人在院子里一等就是整整三天,到了第四天,那小童子可算是出来了,毫无愧色又彬彬有礼地道:“周公子,家师有请。哎!”他伸手将柳叶拦下,“师傅只请了周公子一个,你在外等着吧。”
柳叶:“……”
周澜进到室内,炉火温暖,檀香味却清冷。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坐在古朴的案几边,含笑望着他。周澜立即行礼。
老人道:“公子所来为何?”
周澜直截了当:“为求碧玉。”
老人一怔,接着点点头,微微笑道:“所求为何?”
周澜道:“为一故人。”
老人:“公子千里迢迢来我此地,过九千级石阶,又候三天日夜,有公子这样的朋友,是那位的荣幸。”
周澜:“故人已逝。”
老人诧然。
周澜道:“我来此,不过还旧日一夙愿,守故友一誓诺。”
老人神色凝重,久久望着他,半晌道:“碧玉是我耗十年心血所铸,通天地之灵气,佑众生之无恙。公子手沾鲜血,戾气甚重,恐与碧玉无缘。”
周澜道:“我周澜虽非善类,但是为唯一的朋友,还是存了些义气。”
他眼底浮出隐隐血色,老人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他命令童子取出三只一模一样的木盒,放置于周澜面前,道:“公子的诚意我已经见过了,但能否从我这里取到碧玉,也要看缘分。这三只盒子里,有一只装有碧玉,其他两只皆是空盒。我可以给公子一次机会,公子是否能一次性选对,便是上天的旨意了。”
周澜犹豫片刻,将手伸向了最中间一个。
——盒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周澜低下头,良久,才轻声叹道:“他不肯原谅我。”说罢站起身,转身出了屋子。
“周公子请留步。”
快走出大门的时候,那小童子从后面追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
周澜一愣,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只碧绿通透,莹泽光亮的玉镯。
小童子道:“我师傅说了,他虽一心将玉相赠有缘人,但若天意弄人,缘浅情深,他也不欲做个恶人。”
周澜颔首:“多谢大师。”
柳叶在一边激动道:“周大哥,终于得到了!”他望着那碧玉,不知怎的,忽地又从心底涌上一片悲凉,“峰主他……我们已经找了七年了……要是再找不到……”
“那就把这碧玉葬了。”周澜道:“算是我这个做兄弟的,最后一点心意。”
“喂!喂!真睡着啦?”
周澜猛地睁眼,眼前月色正明,一片辉煌灯火处,香花雪苑依旧歌舞升平,晚风吹来的气息里还有胭脂芷草的味道。
他一扭头,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冲他嘻嘻笑着。
“你怎么在这里?!”
丘幕遮往栏杆上一坐,道:“想你和柳叶了,就来鬼界看看。”
周澜朝楼下一望,夜色深处,一个蓝色的身影正站立如松,微微仰着头看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周澜哼道:“我看你来找的另有其人吧。”
丘幕遮道:“别拆穿嘛,很多时候,要懂得给别人留点面子,不能破坏了气氛啊。”他说着便把手伸到周澜面前,手掌朝上。
周澜瞪眼:“干什么?我欠你钱了?!”
丘幕遮道:“碧玉。”
周澜:“……”
丘幕遮道:“柳叶都跟我说了,既然是打算给我的东西,就莫要自己收着啦。”
周澜额角青筋剧烈一跳,虽一脸菜色,但还是把碧玉拿了出来。
丘幕遮笑道:“虽然是赔我的,但还是要谢谢你。”
周澜不屑地扯了下嘴角,把头扭了回去。
丘幕遮道:“总是一个人的话,虽然看起来很酷,但是,如果以后遇到什么难事,记得要告诉我,告诉柳叶也成,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的。”
周澜动了动嘴唇,但什么也没说。
丘幕遮又把手伸出去,这次是一个拳头。
周澜有些动容地看着他,过了会儿,也伸出手,握成拳,和丘幕遮的拳头狠/狠/碰了一下。
他嘀咕道:“臭小子。”
丘幕遮笑眯眯的,他低头向下看了一眼,道:“先不跟你说了,我之前和楚星沉说好了来着,要去拜访一下鬼界新君。”
他跳下栏杆,朝周澜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周澜终于露了点笑容,也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