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尴尬的交集

金面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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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饭花了沈青一百零二块,有菜有主食还有餐后甜汤,可谓是物美价廉。

    何教授微笑着看沈青买单,目光深远:“什么时候回国的?我以为你会留在美国。”

    沈青擦了擦嘴巴,语气平静:“三年前,外婆身体不好,去美国定居的话,开销太大了。山不转水转。”

    “回来怎么不说一声?”何教授开了口又觉得唐突,立刻找补回头,“起码国内的情况,我要比你熟悉一些。”

    沈青擦干净了手,抬起眼看对面姿容儒雅的男人:“我过得很好。你不用为我做什么。”

    何教授掩饰性地端起了水杯,蜂蜜柠檬水对他来说实在太酸了,他的眉毛纠结成一团:“你很出色,我从来都做不了什么。”

    店主拿了□□过来。沈青接过了,又问何教授要在服装店的账单:“反正是领导报销。”

    “哪能占这个便宜。卢院长就是太客气了。”何教授起了身,“我没留□□的习惯,实在不好意思。”

    沈青一阵头痛,想要回之前的店去补一张。何教授又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不瞒你,其实我下午四点钟的飞机回去。”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从市中心出发去机场。不堵车的情况下,开车要一个小时。加上登机手续所需要的时间,立刻出发都赶得很,哪有功夫再去跟店员协商重新开□□。

    “本来是打算到机场吃饭的。不过我不经饿,没忍住。”何教授像是意识到了错误,一直跟沈青道歉,“真不是成心的。”

    沈青沉着脸,立刻往停车场去。她得在一个小时里将何教授送去机场,否则肯定来不及。

    何教授摆摆手:“不用了,我坐地铁过去就好。从这边坐地铁专线,只要四十分钟,还是很方便的。”

    沈青没有坚持,只将何教授送到了地铁口,放他下车的时候,沈青转过了头:“教授,以后我们还是别见面了。”

    十一年不见,今后也没有再见的必要。

    何教授点了点头,依旧温文尔雅:“好,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地铁口的风极大,六月天的骄阳底下依然吹乱了男人的头发,露出了里头夹杂的丝丝银发。时间从来不会真的偏爱某个人,岁月总是斑驳无情,流淌过便烙下痕迹。

    沈青转身进了旁边的西饼屋,要了一份小蛋糕。她一口口吃着,咽下了那句“生日快乐”。

    回到医院恰好两点半。沈青匆忙去更衣室套上干净的白大褂。

    实习生蓝晓打着呵欠过来换衣服,一见沈青就眼前发亮:“沈主任,这裙子好漂亮啊?香芋紫,真的超级衬你。”

    连衣裙紧紧贴在身上,沈青踟蹰了一下还是继续套白大褂:“在急诊那边沾了血,只能临时买了件。”

    话音落下,她又开始懊恼,刚才回来的时候,应该将那件豆绿色的衣服送干洗店的。血渍沾久了就会咬上去,根本洗不干净。

    蓝晓笑嘻嘻的:“嘿嘿,沈主任,我们医院的干洗房建好了以后,我们能不能在里头干洗衣服啊?”

    “应该能吧。”沈青不是很确定,“院长还是挺大方的,不抠这点儿小钱。没事,要是有限制的话,到时候你用我的卡。”

    她拿出自己的银行卡,设置好手机微信绑定之后,立刻转账给何教授。何教授的短信回复很快:“我不用手机支付。”

    沈青直接删除了何教授的好友。完了之后,她盯着手机发了会儿呆。长期与医院外世界脱节的她忍不住问了句蓝晓:“要是我转账给一个人,对方没接收,钱还能转过去吗?”

    蓝晓背对着沈青换衣服,不假思索道:“24小时候会退回你的微信钱包。”

    沈青只觉得自己的智商肯定降到了人生最低点。她最该做的是拿到何教授的银行卡号,然后直接打钱过去。

    蓝晓转过身,看她表情纠结,又提醒了一句:“说不定是没注意到,现在已经接受了呢。”

    沈青郁结于心,她已经删除了何教授的好友,还怎么看对方到底有没有接收。只能等下班再去ATM机看一下流水。她准备将手机放回口袋时,产科的筱雅打了电话过来:“下午忙不忙?不忙的话过来给我看个孕妇呗,给你准备了好吃的。会诊单上午发你们科里头去了。”

    按照惯例,科室间的普通会诊通常由住院总来处理。不过凭借私交,医生也会点名其他科室主治以上医生帮忙看自己的病人。筱雅的这位病人因为严重的妊娠剧吐,从发现怀孕开始到现在,五个多月的时间基本上都是靠静脉补液撑过来的。后来区妇幼保健院觉得撑不住了,坚持让她转院治疗。

    筱雅叹气:“三十六岁的大学副教授,前一次在我们生殖中心做了试管婴儿。两个胚胎,一个脑积水,一个双侧肾缺如,最后只能引产了。现在这个查四维B超没发现什么问题,全家老小宝贝的不行。可是她这都怀孕快26周了,吐得还这么厉害,肝功能一塌糊涂。我想请你过来看看。”

    “肿瘤标记物查了没有?”沈青出了更衣室的门,直接往办公室走。产科的这份会诊单用小吸铁石固定在铁质黑板上,孕妇的癌抗原CA125跟甲胎蛋白AFP都有升高。

    “她原本就有子宫内膜异位症,CA125一直高,孕三个月往后,甲胎蛋白都会升高,肿瘤标记物鉴别诊断的意义不大。”筱雅有些头痛,“现在就想让你给看看,我怕有遗漏。”

    沈青没推辞,拿着会诊单叫上了蓝晓:“走,我带你会诊去。”

    蓝晓高兴地丢下了病程记录,跟着沈主任出去开眼界了。临床实习医生多半充当着工勤的角色,陪病人做检查,帮老师跑腿拿东西等等,不一而足。稍微有点儿技术含量的诸如骨髓穿刺之类的,一堆的研究生、规培生跟进修生都抢破了头,哪儿有本科实习生插手的份。沈主任肯带她跟在后头学习,蓝晓岂会有不乐意的道理。

    “非专科医生最头痛的病人类型基本上就是孕妇跟孩子,因为病人本身以及家属都过度紧张。尤其是现在不孕不育的患者增多,怀个孕生孩子不容易,所以格外紧张。很多疾病就被怀孕这件事给遮盖了。像那位宫颈癌去世的女演员,其实她怀孕早期就已经有宫颈癌的临床表现了,但因为高龄初产又一直保胎治疗,根本不敢做检查,最后反而耽误了病情。这其实是因噎废食。”

    沈青带着蓝晓走过护士站的时候,被人叫住了。她转过头,看见22床患者的儿子,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你爸爸不舒服?”

    年轻男人摇摇头,踟蹰了片刻才开口:“沈主任,您就跟我说句实话,我爸爸上午是不是输错血了。”

    沈青浑身一个激灵,背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她勉强微笑:“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男人没回答,只又追问了一遍:“你就告诉我吧。”

    “从你父亲的生命体征跟临床表现来看,他没有发热、血压正常,呼吸、心跳都是好的,小便也好。包括我们给他做的检查项目也没发现溶血反应。所以我考虑他是输血反应,观察过后情况平稳,继续前面的治疗措施。”

    男人似乎听明白了沈青的话,又好像更糊涂了,只确认一件事:“你的意思是没有输错血?”

    沈青保持微笑,点点头:“嗯。”

    家属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没有就好,我都快吓死了。”

    沈青笑了笑:“有什么问题你随时问。我现在要去产科看个孕妇,回头有疑问,你还可以找我。”

    出了消化内科的门,蓝晓才压低了嗓音道:“妈呀,幸亏主任你发现的早。不然事情就大了。他怎么想到这些的啊?”

    沈青也是一阵接着一阵后怕,自嘲道:“现在资讯这么发达,总有途径可以猜到的。”

    妇产科跟儿科独占了仁安医院一栋楼,被业内戏称为江洲医院的第三个保健院,尤以高危产科跟新生儿科著称。各栋楼之间都连着走廊,方便各科医生协作。

    沈青领着实习生穿过爬满了绿萝的玻璃走道,听见前头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劝什么:“最起码的,那个医生在你儿子脖子上动刀的时候,她就要你签字,什么都没说吧。这是在侵犯病人跟家属的知情权啊。你这个签字其实是被胁迫的,没有任何法律效力。你儿子不过是肚子不舒服住院的,花了这么多钱还脖子上挨一刀,后面还不晓得恢复情况呢。你就该让医院给个说法,跟他们吵!”

    蓝晓一听这话音,就忍不住想冲上去骂人。什么鬼话,没问题的话,哪个医生会在病人脖子上动刀啊。谁吃饱了撑得,自己给自己找事!

    没等她发怒,男人的劝说对象先翻脸了:“你这人是不是有点缺德啊!医生那时候忙着救我儿子的命,不动刀我儿子就活活憋死了。我要她给我说一堆话然后再等我签完字的话,我儿子现在尸首都冷了。真缺德哩!”

    男人赶紧放缓了语气:“哎哟,你不懂,你还不是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是不懂!”女人声音扬高了,“可我晓得好赖,做人不能没良心。我闹什么啊,我儿子生病,医生治病救人,我只会感谢他们,我才不会搞这种缺德事!心坏透了,想拿我当枪使,好让你挣钱啊。你也不怕挣了这个钱,得一身烂病!”

    “哎,我好心为你着想,你怎么讲话呢?”

    “我讲的是人话,听不懂的话就要问你自己了。”中年女人气势汹汹地从走廊的岔道里出来,迎头看见沈青也不躲不闪,“沈主任啊,你赶紧报警抓这个家伙。煽风点火的,缺德冒烟!”

    沈青看了眼她身后,笑着摇头:“有你们信任支持我们的工作就行了。对了,你儿子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上午下班前问了给他手术的医生,说是蛮顺利的。”

    原先21床病人的母亲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儿子已经醒了,还写了感谢你们。我准备弄张大红纸,后面好好写一封感谢信。”

    沈青微微欠身致谢:“您太客气了。人没事就好。”

    过了走廊,快到妇儿楼的时候,蓝晓兴奋地直抒胸臆:“还是有很多明理的人啊,不是全都不讲理。”

    沈青笑了起来:“你要是工作几年就会发现,其实大部分病人都明理。只是病人的基数实在太大了,十个病人里头有一个难缠的,就能让你烦不胜烦。就是那些跟你闹的人里头,也不是个个都不讲道理。恰好相反,他们当中起码有一半以上是心里头有数的。只是闹了就有好处,最轻的也是医药费全免,再进一步起码能拿好几万块钱。这么一本万利的事情,能不闹吗?”

    蓝晓皱着鼻子,愤愤道:“那他们是出卖了自己的良知与道德。”

    “道德这东西,只能约束自己,不能要求别人。”沈青进了妇儿大楼,轻声叹息,“什么时候法律不疲软,执行有力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