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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院要比客店酒楼好住些,只是位于城中香火鼎盛的大寺也是不轻易给人住的,故而苏文之走了许久才找到一个相对偏僻的小寺院,主持知道她是准备考试的举子,便允她住了下来。
寺院的客房虽小,却干净整洁,周围安静,有微微的禅意。苏文之对此很是满意,等她放好东西,安顿下来,一回头,便看见白秋跑来找她。
苏文之眉眼一弯,温和地笑道:“秋儿。”
白秋其实是同奉玉一起进来的,不过苏文之看不到奉玉,也就没有必要多提。她看到文之仙子,立刻下意识地加快步伐小跑了两步,高高兴兴地上前打招呼:“文之!”
白秋向来不大擅长掩藏情绪,看到自己亲近的人,即使没有可以乱摆的尾巴,眼睛也是发亮的。这会儿她早就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奉玉握住的手、又是什么时候分开的,一溜烟地功夫就窜到了苏文之面前,然后等白秋看到文之仙子手上抱着的那一大捧东西,便怔了下,道:“这是你要送出去的文章?”
苏文之浅笑了下,左脸的酒窝弯出一点弧度,她本就生得温婉干净,这一笑,整个人便仿佛有了几分夹杂着春风醉意的和煦气质。她顿了顿,回答道:“是。”
本朝不禁举子拜访考官,不少应试之人本就是有名声的才子,原本是考官的学生、门生或是世交子弟的都不少见,故而在正式考试前就可有公开推举,称“通榜”,举子们也常常将作品送给朝中有声望的官员或名士,凭此来提前宣扬自己的名声、提高声望,并谋求被推荐给主考官,称“温卷”。正因如此,考试虽然在春日,但竞争却早已开始,有时状元之位及进士排名在科考前就已定好,考官会与名声显达、仕途光明的举子互为知己,考前的各种交际,无论是拜交达官显贵,还是同长安举子文人的诗会茶会,都万万疏忽不得。
这些白秋在路上就因好奇从文之口中听说过,也知她在路上就写好了数十篇文章以及诗歌若干,准备投递。只是大多数举子早在秋冬交替之际就出发来了长安,推荐交友都已有了雏形,苏文之此时才到,实在是家道中落囊中羞涩,光论时机,已落了下乘。
白秋自是担心文之仙子,正要开口询问,然而恰在此时,她忽然感到一旁始终默默无语的奉玉神君摁住了她的肩膀。白秋一顿,将要出口的话就吞回了肚子里。
接着,她感到奉玉轻轻摊开她的手,用拇指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因他写得小心,动作幅度很小,白秋虽然紧张,却也没露出破绽,过了片刻,就反应过来奉玉写的是个人名——
秦澈。
白秋一愣,这个名字她并非没有听说过,也就瞬间明白了奉玉这样写字的意思。
这是奉玉当初在凡间时作为左膀右臂的下属的名字,正是见过白秋的那个文官。奉玉之前说过苏文之既然能看到她,便是说明她们二人之间有缘,有些话或许可以让她帮忙传达,现在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苏文之看不见奉玉,却看得出白秋张了张口就忽然不动了,担心地凑上去问道:“秋儿,你没事吧?”
“没事。”
白秋回过神,连忙摇了摇头,有了奉玉的提点,她赶忙将之前想说的话都咽了,看着文之仙子,重新问道:“说起来,文之,你想好要拜访的对象了吗?”
被问及此事,苏文之倒是愣了一瞬,这才从袖中摸了摸,掏出一张小纸条,赧然道:“说来惭愧,我对长安城里的官员文人的确不太熟悉,来前倒是调查过一番,但路途遥远,性情偏好这种事,终归怕误传。我不确定我递出去的文章他们当真会看,故而是准备用用笨办法。”
说着,她便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给白秋看,只见上面列满了据说是愿意提携寒门举子、性情温良公道的长安文人墨客的名字,白秋粗略一扫,就晓得里面有真有假的,但因奉玉之前对她说过不可帮得太过,也不敢太直接地帮她把人一一排除,只按照奉玉提点地道:“我知道有一个人,或许你可以优先去递文章。”
文之好奇地问:“是何人?”
“秦澈。”
白秋到底是按照奉玉所说的在行事,怕自己拿捏不好程度,有些紧张。
“原先是奉玉将军手下的文官,平定边疆之后,应该已经回长安了。”
苏文之不晓得跟着白秋的神君是奉玉,但她显然知道凡间那位奉玉将军的名字,听到白秋这么提及,便微怔了一下。
白秋看她的神情以为是文之仙子将信将疑,怕自己是做错了,忙道:“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的,只是提个建议。保险起见的话,你还是该往别的府中也递帖子试试。”
苏文之看她慌张,笑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知道你口中那位秦侍郎。听说他常年随奉玉将军出征,所以长安城内的消息不是很多……我本也考虑过要去试试,只是他此番战胜归来之后,在朝中的威望颇高,我原没抱什么希望……不过,既然你都如此说了,我定是会首先去试试。”
话完,她又谦和地朝白秋拱手行了一礼,温和道:“多谢你,秋儿。”
“……不客气。”
白秋一怔,静静地看着苏文之向她道谢一礼后,直起身子。因近日为了寻住处已耽搁了一段时间,而从到长安至春闱期间的时间已经很紧,苏文之便朝她道了别,抱着她的作品们出了门。等文之仙子的身影看不见了,她才同奉玉又一同登了云追过去。
白秋本还在忐忑,忽然便察觉到奉玉神君抬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笑道:“你做得不错。”
“当真?”
白秋一下子开心地抬头,可对上奉玉带笑意的眼睛,突然就红了脸,赶紧又扭回来看人间,方才结结巴巴地问:“我没有处理得太过火吧?”
“没有。”
奉玉答,他稍微停顿了片刻,又道:“我晓得秦澈的人品,让文之仙子将作品交给他,会比交给旁人好得多……再说,文之仙子来长安的时间晚了些,其他文官那里应当早已塞满了举子送去的文章,而秦澈也是刚刚从边关回来,他会看的可能性也要大些。”
白秋似懂非是地点头,她终归还是担忧文之仙子,便一直低头看着。
只见苏文之背着书筐,果真第一位便去寻秦澈。只是对于这种到处送文章的无名举子,各个府邸都不可能人人都放进去,因此苏文之过去后,虽然对方收下了文章,却并未邀她入内,只说主人无暇招待,就请她离开。
苏文之对这样的碰壁多少有心理准备,因而对对方的婉拒并不在意,反而愈发有礼地朝他们行礼道了谢,这才带笑离去。
白秋见苏文之仪态得体,尽管遗憾她未能被直接进入府中,却也为她松了口气,心里放松了些。然而这个时候,她低头看着人间的文之仙子,却不晓得奉玉亦低头看着她,见她眉宇间有开朗之意,便亦笑了笑。
……
要将所有文章都递出去并非易事,除了秦澈府中那一份之外,苏文之还往其他府邸中也递了作品,碰壁数次,总算将最后一篇也送了出去。
这日,苏文之将最后一篇文章送出,时间还是上午。她擦了擦额上的汗,便回头对今日难得来陪她的白秋笑着道:“如此一来就算可以了,剩下的,唯有听天由命了。”
白秋一愣,连忙回过神,朝苏文之笑笑。
苏文之自己许是不知道,但这几日她和奉玉一直在天上看着,其实是晓得的。因为天下来得举子太多,来送文章的也太多,不少府邸里接了文之的作品之后,看看署名是全无名气的文人,就直接将她的文章同成堆的其他举子送来的东西一般,垃圾似的丢出去了,连主人的面都不曾见。
虽说也不全是如此,可白秋能够看到这般情形,难免为文之仙子担心,怕到最后连一篇能引起他人注意的都没有。
文之仙子自己未必不知这个局面,但她本人倒像是全然不在意似的拍了拍白秋的肩膀,高兴地说:“不管他们看不看,要等到个回音结果,总要十天半个月的……今日出都出来了,秋儿,你可愿陪我四处逛逛?”
白秋一顿,疑惑地问:“你要去逛集市?”
“我哪儿有这个钱。”
苏文之坦白地两手一摊。她停顿片刻,又说:“不过的确有些事想做。我前几日问到了长安的举子定期举办文会诗会的酒楼,若是得不到他人的推举,自行挣些名头许也是一条路的……秋儿,你可愿同去?”
白秋闻言,自也是有些好奇的,于是转头看向身边的奉玉。
既然她在这里,奉玉自然也是在的。他其实随意,见白秋感兴趣,便点了下头。
如此便定了下来,苏文之不晓得白秋答应之前还稍有了些波折,只喜悦地同她一起走。她知道其他凡人是看不见白秋的,因此有意地维持了些距离,说话也只在无人的地方说,三人同行,倒像是她一人独行似的。
……
“郎君,又有举子送文章来了。”
这个时候,秦澈正在他的府邸内。他坐在桌案之前,神色有些憔悴,听到侍从所言,便不禁叹了口气,仰头闭着眼睛捏了捏鼻梁,问:“……又送来多少?”
“二十六篇。”
侍从回答,只是答完,他又小心地看向秦澈。
大胜本是件好事,只是奉玉将军战死之后,整个军营都士气大减,秦澈本是奉玉的左膀右臂,心情自是好不起来。他归长安之后,官也升了,赏赐也得了,只是日日看起来甚为疲倦,不曾再有过笑容。
侍从看秦澈如此,不由担心地问:“郎君……这些文章,你可要看?”
按理来说送文章的高峰期早已过了,只是因秦侍郎刚刚归来,又是朝中有上升之势的人物,这才使得先前未能递上作品的举子,都一股脑儿地将新作塞了过来,一时间,倒比别的府中收得还要多上许多。
秦澈垂首看了眼侍从怀中抱着的大把的竹简,顿时也觉得头疼,良久,方道:“……放着吧,待我有空了,就稍微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