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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袅袅的眸光冷了下来, 骂她的时候, 她能浅笑应对, 骂傅灵瑶, 她心中却生出一团火来。那般温柔慈爱的一个人,只在红梅林里见过一面, 便从她的言语和目光中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温暖, 亦能从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伤感与愤怒中明白她对当年之事的态度, 如何能容得人在背后这般抹黑她?
明明是惠逸的做的歹事, 却将罪责加诸在一个受害者身上, 那歹人却演绎了十六年的深情戏码, 得了好名声。
看到老太太手上还捻着的佛珠,惠袅袅的眼中露出一抹讽刺,如今她正希望他们不待见她让她能搬出去呢, 自是不需要如原主那般忍让又小心谨慎的,朝惠老太太正色道:“我不过是说了实话,莫不是老太太不让我说实话了?长姊未嫁,妹妹要出闺,便不能嫁。只能为妾,不能为妻。若是寻常百姓家也就罢了, 但相爷的身份,家中出这样的事情, 哪还有脸面做相爷?就算他能厚得下脸皮来, 别人还会给他这脸面?圣上会许相爷家里发生这样的事?而且……”
惠萧萧打断她的话, “都是你!若不是你抗旨, 推拒了宁王世子,你早就嫁过去了,我要嫁谁都与你无干!对爹的仕途有影响,那也是你害的!都是你的过错,凭什么要爹,要我来承担?!”
听到对惠逸仕途有影响的话,惠萧萧清楚自己的婚事很有可能不会这么顺利了,便拿先前他们提及的话来说,想要让惠袅袅明白他们的意思。再将有过错的话扣到惠袅袅头上,再软语讨好几句,以惠袅袅的性子,必然是自责得什么都会应允了她,还会露出那让她恨不得撕了的长姐般的微笑。
思量了一下咬着唇走到惠袅袅面前,如以往哄骗原主一般,晃动着她的衣袖,“姐姐……姐姐,你就帮帮我嘛……我都这样了,这么可怜。你一定也不想你的妹妹给人为妾的吧?原本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成了宁王世子妃了的……”
突然的讨好让惠袅袅寒毛倒立,惊得连退了两步,将自己的袖摆从她的手里抽出来,抱胸搓臂,待到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掉完了,才诧异地道:“我抗旨?何时抗过旨了?左相府上,可曾收到让世子爷与我尽快完婚的圣旨?”
惠萧萧想回嘴,却见到惠逸警告她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当真是没有见过圣旨的。听说那会是皇后身边的平公公来传旨,传的是懿旨,可还没拿出来露人眼前,便又被带回去了。
惠袅袅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如皇后那般的上位者,自是容不得别人抗旨的,更容不得被人指出她下了旨意却无人服从。
当时平公公还未宣旨便将旨意带回,知道的人,并不多,都只当她是拒了宁泽。这会惠萧萧脱口而出,想必是惠逸和她说过的。可她这话若是真要传来了去,传到皇后的耳中,得罪皇后的,便不是惠袅袅,而是“造谣”的惠萧萧了。
惠袅袅秀眉微蹙,而后露出恍然神色,“我刚提出要推迟完婚的时候,你便跑来指责我,莫不是那个时候你就对魏小侯爷有意了?你何不早些与我好好言明,非要到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才……等等……我们在金山寺看到的,难道不是那小侯爷把你绑了去,而是你们情投意合?那不是被我们撞破了好事?原本还觉得你有些委屈,现在看来,倒是不委屈了。”
她避重就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却让惠萧萧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那个时候,惠萧萧还做着嫁入宁王府的美梦的。这个美梦,直到上金龙寺之前,才被惠逸唤醒。
到了金龙寺,她又想着自己能直接成为端王妃,岂不比成为一个世子妃强远了?平日里端王见到她总是温声细语,和气体贴,定也是对她有意的。
却不曾想,她才刚向端王言明自己的意思,便被他冷言请出,他对她并无那样的心思。
后来在梅林里对着两个丫环埋怨,更不想会招来那样的事。
她对魏赫这样的花花公子不可能有意,可听惠袅袅这么说,好似觉得自己真是早就对他有意了一般,一时之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等等……
他们看到的……
她看到了?
除了她,还有谁?
她只是这么想着,苏氏却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急问了出来。
惠袅袅的目光,从惠逸等人面上扫过,继续道:“惠萧萧在金龙寺的事情,不止这屋里几个人知道,都看着她是怎样从屋时被抬出来的人,少说也是十几二十个,也都知道魏小侯爷对她是个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消你们着人去打听,只消等几日,看人承恩侯府会不会着人来提亲便知道了。”
目光在惠逸和惠老太太面上转来转去,忽而笑了,“也不知道魏小侯爷会不会如同当年的相爷一样,来左相府门口负荆请罪,跪上个几天……”
若有所思地沉吟一下,而后道,“我想,大抵是不会的。若是要在我出嫁前娶惠萧萧,必是要和宁王府过不去,承恩侯府不怕驳了我的脸面,却定不愿和宁王府过不去的。不过,还另有一个法子……”
将几人面上变化不同的神色收入眼底,她才继续道:“那便是我出府独自居着,与惠府脱离干系,那样,承恩侯府必不会再有所顾及,到那时惠萧萧是嫁为人妻还是为妾,都与我无甚干系了。相爷也不会因此损了官运。”
她语气平平,好似只是在谈论一件与她无关又稀疏平常的事情,而她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在提意见。
她没有直接说大将军府出来,若是能让她先出府,再回到大将军府去便与惠府没有关系了,届时惠逸就不能用她向大将军府讨要好处。以大将军府里那群“土匪”的脾性,知道了这事,不把惠府给掀了便算得上是收敛了脾性了。可真要掀了,怕又是个被贬官举家外放的结果。她是断然不愿意看到的。
她看向惠逸,见他没有生气的神色,心中疑惑,难不成,惠逸是想从她这里探知些什么?幸好没有提及大将军府。
惠老太太并不知道大将军府的人已经回来了的事情,只因为她提出要出府独住而生起气来。怎么说也是惠府的女儿,这般出去,到底会叫人家说他们苛待了她。
她不喜惠袅袅,却也是要脸面的,“成何体统?!”
要不是为了不叫人在场面上的事情拿了她的短,这些年也不会时而提醒苏氏做得太过了,更不会隔几年,宁愿心中滴血也要私下里拿银钱给惠袅袅做一套衣裳。以往惠袅袅的乖巧恭顺也取悦了她,现在,她倒是觉得自己那几套衣裳的银钱喂了白眼狼,瞪着惠袅袅的模样,像是个欠了她几十两银钱不还的泼皮无赖。
惠袅袅看出了她眼中的恼怒,不为所动,只笑着不轻不重地问:“如若不然,长女尚在,次女出嫁,成何体统?即便你们说是我主动应允的,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说法,如今京城里,谁人不知我们左相府的后宅之事,当真会信这样的托词?”
抬眼看向惠老太太,用几套衣裙糊出来的表面上的慈爱与亲情,一戳就破。她记得记忆里,原主管她叫祖母,却被她斥责,让原主往后只能管她叫老太太。
平日里,晚辈管长辈叫老太太也不是没有,那是偶尔亲昵撒娇若是对外人旁人传达什么的时候说的,私下里,还是叫祖母更为亲密。从头到尾,一直只唤她为老太太的,那是下人。外人唤了,还要加一个姓,惠老太太。
惠袅袅收回目光,垂了眸子,平静而缓慢的语气里染上了一点委屈和怯意,“我的声名事小,恐怕相爷少不得要被人笑话为难。”
若是平民百姓,自是没这么严苛,周边的人说几句嘴,不几天便会被人忘却。惠逸却是一朝左相,前几月已经丢了不少颜面,再丢下去,哪里还能统官服众,成为官民表率?
几人神色各异。
惠逸微眯着眼看她,她的声音是柔柔的,听起来绵软舒适。语气也是平静而缓慢的,将一番话说完,不带一点激动。可她的话,却总是如一把把利刃刺向他们,也刺中要害。这样的人,要么就是单纯到傻,要么就是聪明到可怕。她是属于哪一种呢?
脑中飞速地审度一番后得出她是单纯到傻的结论。若真是个聪明到可怕的,怎么可能由着人欺负十几年?
至于他的名声……
自是不能不在意的,否则也不会提议把惠袅袅给叫来了。
可叫来的结果……还是没有将问题解决。
惠萧萧见威逼讨好都没有效果,冷笑,“爹爹,祖母,就由着她搬出府去。她与我们没有关系了才好,这样也能我娘扶正了。我是相府嫡女了,承恩侯府自然要八抬大轿迎我入府。”
苏氏闻言,感动得流出泪来,觉得还是自家亲闺女贴心,向惠老太太道:“娘近日里总觉得妾不够贴心,可妾十几年如一日地伺候在身侧,这十几年因为名份上的事,受的委屈不少,只是平日里,不愿与娘与夫君提及。也因着平日里,娘与夫君待妾不薄,可近日里,妾的心里,那是真的寒了。这腹中胎儿,妾也不知当留不当留,若是留了,末了又只是一个庶出,平白被人看低了去,这些年,我们母女与旁人往来时所受的委屈也不少,皆因为妾身只是一个妾室,萧萧只是庶出……我们府里分明没有正房却不能让萧萧在人前抬起头来,与她交好的贵女也都是庶出……”
一面说着,一面看着老太太和惠逸的神色,知道他们在意她腹中的“孩子”,便心中得意起来。抽出绢帕来掩面轻泣。
惠袅袅看着她,嫡庶之分在这里确实比较严重,可也没有如她说的这般严重。要不然,惠萧萧也不能时不时地找来人欺负原主了。
惠老太太神色间动容,动起了心思,看向惠逸,“逸儿,你看这……”
事实上,在早些年,灵瑶夫人的事情淡下去之后,惠老太太就和惠逸提过将苏氏扶正之事。
那个时候,她待苏氏如同亲女儿一般亲,又觉得傅家的人都已经去了边境多年,皇帝指不住把惠家这件事给忘了。结果惠逸没有答应,说是那个时候忙着升官,不能在这些事情上落人把柄。
后来,她又提了一次,惠逸还是没答应,说是一直有人盯着他这里等着抓他的不是。
再往后,老太太也不提了。
她也看出来了,她儿子是不会答应的,那些个理由,都是在搪塞她这个老婆子呢。
惠逸沉着脸摇头,“娘,这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简单。”
又对惠袅袅道:“你一个女儿家要出去独住如何能行?哪里来银钱?”他的眼中闪着精光,想要知道惠袅袅是不是已经和大将军府通了气,出去独住只是个借口?
惠袅袅温和地道:“也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芸姑和春兰。姨娘还没有把我娘的嫁妆还回来。有那些嫁妆,再加上皇后娘娘赏赐的那些东西,我们主仆三个又会些手艺,到底是饿不着的。”
过往十几年,她们住在惠府,还不是苏氏克扣她们的例钱,她们还不是活过来了?这会来问她们哪里来银钱?真是笑话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惠逸身上。
惠逸沉吟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 “不行,你这般出去,为父必是不放心的,若是能护你周全还可以议上一议。”
惠老太太摇了摇头,有些可惜,却也不是很在意的。
苏氏和惠萧萧都白了脸。不答应让惠袅袅搬出去,那苏氏的地位便抬不了,惠萧萧的事情也会多许多的麻烦。
苏氏还有一重担心,便是……若惠袅袅当真搬了出去,要带走那些嫁妆,她要上哪去找那么多银钱和东西来填空?是以,她既希望惠袅袅搬出去,又希望不要搬……
惠袅袅眸光微动,没有再说什么,心中却是狠惊了一下。惠逸果然是个不简单的,竟想从她这里探知大将军府的意思。
若是惠袅袅就着他的话接下去,问他若是有人护是不是能搬出去,便是等于告诉他已经和大将军府通过气了,他便好绸缪着大将军府过来要人的时候提些什么要求。
惠逸见她只是失落地垂了头,心中越发确定,她当真是如以前那样,只是想让惠萧萧如愿地嫁出去。
他发现,他有些高估惠袅袅的聪明了。在她身上花这么多时间和心思来探究真是浪费。
惠袅袅收到他探究的目光,心念一动浅浅笑道:“若是相爷不愿,承恩侯府又来提亲了,还有一个法子,先定了亲,待我嫁人了,再让萧萧嫁过去。”
一屋子里的人看着惠袅袅不急不缓地福身转身离开,惠逸沉思了起来。
惠萧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展现出来的得意,被惠袅袅的几句话就抹杀了,不论是威逼还是讨好对惠袅袅一点效用也没有。而苏氏又一次失去了这么难得的被扶正的机会。
惠老太太捶胸顿足,“孽障!孽障!她和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样,都是个厉害的,萧萧这是要被她误了啊!你就让她一个人出去住着,待她待不了了自会回来,到时候让她好看,非得让她跪着求上几个时辰才能让她进门!!!”
又道,“早知道她是个这么不好的,就不该叫她来问意见,直接让萧萧出嫁便是……”
说到这里,又顿住。
她想起,惠袅袅的话说得再不中听,有几句话是对的:承恩侯府至今没有来提亲,也没有听说他们有要来提亲的意思……左相府不是寻常人家,先嫁了惠萧萧,于惠逸仕途不利……
若惠逸不是左相了,谁还会给她来过这么热闹的寿辰?
惠逸心中烦恼,面上如常,安抚道:“娘切莫着急烦扰,她如今得皇后娘娘关照,又有宁王府帮衬,咱们不好罚她。不过,看她今日这脾性,也不是个机灵的,左右哪天得罪了皇后娘娘,我们再把她打发了便是。”
他为了安抚惠老太太而说了这样一番话,旁边听着的人,却有了别的心思。
惠老太太缓了口气,一脸忧色地问道:“逸儿啊,那承恩侯府,怎么还没来提亲呐?”
惠逸神色一顿,笑道:“承恩侯府的事情,儿子自有论断。娘就由着儿子来操心这事吧。”总归是皇后的娘家,应当是会给他脸面,好好地了了这事的。
惠老太太摆了摆手,不再问什么,垂眸捻起佛珠来。惠逸的事情,铁了心不说,她问也问不出来,倒不如求佛祖求祖宗保佑她来年能抱上两个大胖孙子。眼看就要到年关了,这是佛祖和祖宗给她送新年礼来啦!
惠萧萧与苏氏一同从松鹤堂里出来,“娘,你说,若是惠袅袅把皇后赏赐的东西弄没了或是弄坏了,会不会就把皇后娘娘给得罪了?”
苏氏嗔道:“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的事情罢。还有半个月便是年节。最好能让承恩侯府年前便来议亲,好歹能让我们过个好年。”
嘴上斥着,心中却已经动了更为可怕的念头,东西没了,只是得罪,若是命没了呢?还能挡了她们娘俩的路不成?
……*……
惠袅袅从松鹤堂出来,便朝春兰使了个眼角,径自回了瑾灵院。
刚一推开门,便见面前突然出现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人来挡住了她的视线,把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立时转身关门。
芸姑从男子身后走出来,“你们说会子话,我去院子里给你们看着。”便拉了门出去,复又将门关上。
“哥哥,你怎么来了?”惠袅袅疑惑之余有些担心也有些惊喜。
傅然打量着她,见她不似有事的模样,便仔细问她在松鹤堂里发生的事情。
“外祖父和舅舅这些年时常道,当年他们太过冲动,低估了那人,才不得不将你留在惠府。这些年心有愧疚,回来后便筹谋着要将你接出去,不过这次要小心谨慎些,确保万无一失,你且再忍耐些时日。芸姑会随时给我们传消息过来,若是他们找你的不是,大不了闹将起来,我们也好适时出手。”
微微顿了一下,他又道:“舅舅和外祖父回京后忙着述职,今日才能忙完,便定了明日来惠府寻你。得到消息让我来这里探一下情况,若有什么不妥,舅舅马上就会上门。你这么久没回来,我以为你在那里遇到了大麻烦,差点就要去回禀舅舅了。所幸你这里无事,我一会回去禀明,便明日再同舅舅舅母一同前来。”
惠袅袅这才知道,是芸姑去大将军府送的信,才有了傅然的这一趟,勿必要确认她安妥,心中暖洋洋的。她也是有家人的人!想到一件小事便差点影响到舅舅的述职,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来。
她笑着揶揄傅然,“都道傅家的人是个直肠子,原来也会这些暗地里的东西。”
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不是暗地里的东西,是……是兵者重知己知彼,攻心为上,武力为下。”
刚说完便觉得自己口不择言了。惠袅袅在惠府的后院里长大,定是不曾读过兵书的,便道:“你可识字?”
惠袅袅点头,“芸姑教过一些。”
芸姑当年跟在傅灵瑶身边,耳濡目染了一些,放到寻常人家去,那必然是个了不得的女夫子,若是在大户人家里,做个后宅里的女管事也是绰绰有余。是以,她这些年总会寻了时间教原主识字。
傅然点点头,“大将军府里有许多兵书,等我们把你接回去,你便可以多看些。我们不喜欢玩那些弯弯绕绕,阴损手段,但要打胜仗,光靠武力没脑子也是不行的。”
惠袅袅抽了抽嘴角。她不过是打趣,倒被傅然认真了起来。
笑着应声,而后又和他聊起昨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