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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渐渐又飘起雪花,呜呜的声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走在幽长的西长街宫道上, 地上很滑, 路不好走,病娇扶着卫辞一步一步朝乾清宫慢慢走去, 手里还抱着貂皮大衣。
打着风灯,风吹得忽明忽灭, 转身进了龙德门, 病娇忽然想起来,“主子, 桌上的暖炉我忘拿了。”
卫辞冻得鼻头发红,朝着乾清宫门口张望了下, 那抹青墨色的身影淹没在风雪中,将手里的风灯递给她, “那我先过去,你回去取一趟吧, 没了暖炉,这么长的夜恐怕捱不住。”
掸了掸身上的积雪,将怀里的大衣递给她, “那主子,我先回去, 路上滑, 您一定要当心。”
“我记得了, 你赶紧去吧。”
说着转身顶着风朝前走, 此刻已然子时了,乾清宫门口只有两个守门的小太监,皇帝今夜去了柔仪殿,门口只有燕惟如一个人跪在那儿,落了一身的雪,她赶紧将手上的大衣盖在他身上。
闭着眼睛的燕惟如一怔,费力地睁眼,眉毛上睫毛上都结了冰霜,颤抖着微微侧身,望见卫辞,嘴角轻抿朝她摇了摇头,努力挤出笑道:“天冷……你来做什么?”
卫辞心头凄然,忙伸出袖子替他掸发髻上的积雪,额间眉间耳郭处,一处一处替他清理干净,可雪下得太大,没一会儿又落了一身的雪,她哽道:“都是因为我,我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千万不要死。”
燕惟如冲她点了下头,想用力蜷下拳头,可冻僵的手却使不上一点力气,他想拉她的手,告诉她他撑得住,让她不要为他担心。
缓了半晌才道:“我还要娶你回建安呢?死了还怎么带你回去。”
这些事他本可以不必揽在身上,如今为了她,落得这样一个让人羞辱的下场,她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回建安的事可以另想办法,眼下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撑住。”
回头望了望,心里呐喊道,病娇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来?莫不是半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住了?心头渐渐不安起来。
燕惟如看见她身上也落了一层雪,心里不忍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受不得冻,快回去罢,我一个男儿身撑得住。”
身子渐渐冻得受不住,搓了搓手呵气道:“你是为我受累的,我今日就在这儿陪你,这是我欠你的。”
她说得坚持,不容人反驳,卫辞一向如此,固执而又分明,他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好无奈道:“那你上游廊里去,风雪这么大,你受不住的,待会昏过去岂不是要我受累?”
风吹得睁不开眼,卫辞见病娇还没回来,回身朝殿门上的两个小太监道:“我这有点碎银子,劳烦公公能不能通融通融,替我拿个暖炉?”
小太监知道外面跪得是燕王,是皇上亲口惩罚的,他哪里敢忤逆皇上的命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公主也别为难奴才了,皇上亲口吩咐的,奴才哪有那个胆子……”
卫辞还想再问,喉头发痒,忍不住咳嗽着,突然听见身后的人道:“去拿两个暖炉,有事担在咱家头上。”
小太监望见身后人,忙跪地道:“掌印公公,奴才这就去。”说着退回里间去拿暖炉。
卫辞回过头来,脸上咳地通红,陆渊想伸手替她拍拍背,可眼下人多口杂,他只好忍住,皱眉道:“公主要仔细身子,不如早些回重华殿吧。”
刚刚分离,还不到半个时辰,可不过一会功夫,就什么都变了,连说话都带着身份隔阂,“我不回去,就在这儿陪着燕王,一起等皇上降罪。”
他心疼,“公主这又是何苦?”
“我不想总要厂臣为我担着一切,有些事情我也可以解决。”她怔怔望着他的眼眸,眼睛里透着郑重。她如今十七,该要长大了,以前总觉得还小,虽然没有爹娘陪伴,可照样活得惊天动地,重华殿里胡闹赌钱掷筛子,总觉得天塌下来也轮不到她去撑。
可经历了这么多,才发现事情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她不能事事依赖别人,她知道他肩上有很重的担子,望见他紧蹙的眉头,她也想为他分担一些,未来的路,她想和他一起走。
从未见过她这样固执,他知道她自有她的尊严和道理,道了声好,将臂弯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双手轻拢在肩头,她瘦了,光凭这样他也能感觉出来,趁着替她系带子的空档,轻声道:“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我就在你身后,不要你去面对一切。”
低头看他手指骨骼分明,细长的指尖轻碰触到下颌,她忽然很想将脸贴在那片温柔的手掌里。他是懂她的,眷恋此刻的温柔,柔声轻道:“我会的,你不要担心。”
抬头对上他怔然的眸子,发愣了一会儿,门口突然传来声音,“公公,暖炉拿来了。”
卫辞脚下忙往后退了一小步,可他手上的动作依旧未停,在这些下人面前,他从来不在意,头也不回淡声道:“放着吧,好好伺候公主,要是冻坏了身子,咱家就请你到东厂吃酒。”
身后小太监忙跪下磕头,骇道:“奴才省得,奴才省得!”
他的手段,谁都见识过,还吃酒?恐怕是吃玻璃渣子差不多,小太监将整个身子压得更低,“公公放心,奴才一定好好侍候公主!”
卫辞突然想起来,“对了,病娇回去拿暖炉已经许久了,我想劳烦厂臣派人替我寻一寻,我怕她出了什么事。”
“臣明白,公主就放心罢。”
燕惟如跪在廊外,望向廊内的两人,因为临近新年,殿门口挂了两盏大红灯笼,红光艳艳,陆渊穿着朱红曳撒,她穿一身藕色襦裙,红光下像穿了嫁衣似的,两人挨在一起,像是一对新婚的璧人。
他望见她朝她走来,“燕王,把这个捂在手里吧,虽然用处不大,但也好歹能抵一抵,再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
披了大衣,身子没有才刚那么僵硬了,红光下,他抬起手接过暖炉,手掌里暖意传来,此刻间,他竟觉得心里面似乎比手上的暖炉还要暖和,这份心意,他想他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吧。
——
景福宫后罩房里,深夜里灯盏摇曳,地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宫娥,怀里还抱着暖炉,就着暗黄色灯光照耀下,面色蜡黄,竟是病娇。
原来病娇回了重华殿之后,来的时候路过广和门,在甬道上撞见和嫔,按说景福宫在东五所最东边,深更半夜的怎么也不会逛到西五所来,何况又是这样的大雪天。
谁知一凑近,居然发现了个大秘密,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脑勺就被人重重敲了一下,病娇挣扎着起身,只觉浑身酸疼,头疼欲裂,眼眶酸涩在殿内环顾。
“醒了?”
帘幔后传来沉声,病娇努力透过纱帐仔细打量,脑子里回想着刚刚在广和门发生的事情。
她看见和嫔娘娘了,对了,她看见她挺着个大肚子!
浑身一震,下意识的攥起拳头,和嫔怎会有了身孕?她明明记得七月里的时候,和嫔就小产了,自此以后,太后怜她痛失皇子,就一直歇在景福宫里休养,这一休养,就过了大半年,谁都不记得这号人了。
难不成……是压根儿就没小产?
那她岂不是撞破了她的秘密了,此刻抓她来,难不成要灭口?!浑身止不住颤畏,大半夜里被抓来,谁都没看见她,要是今天就这么死了,估计都没人发现。
浑身哆嗦的跪在地上,求饶道:“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里间声音幽幽传来,掩着帕子轻笑道:“哦,你看见什么了?”
病娇哑口无言,和嫔是知道自己发现了她的秘密,不然也不会抓她来,此刻再狡辩也不过是徒用功,浑身没劲,腿里打着颤道:“娘娘……奴婢不会说出去的,就算看见了也会当做没看见。”
声音久久没有传来,病娇低头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半晌才看见一双绣鞋映入眼底,和嫔走出来了。
“把头抬起来。”和嫔套了套手指上的玉扳指,寒声道:“怎么?还要本宫再重复一遍么?”
病娇不敢放肆,缓缓抬起头,撞见那浑圆的肚子,约摸有六七个月大了,她慌地赶忙低下头,惶惶不敢再抬头。
和嫔见她惶恐,毫不在意的抬起手摸上滚圆的肚子,六七个月正是胎儿开长的时候,民间总说,肚子越大的就越有可能是个男婴,她的肚子比平常的孕妇要大一点,欣喜溢满嘴角,幽幽道:“真不愧就陆渊那头的人,说话滴水不漏,可今儿撞上本宫,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了,这命可就由不得你做主了。”
病娇猛地抬头,轻呼:“娘娘……奴婢真的不会说出去一个字,娘娘就饶了奴婢吧!”
身后的宫女上来扶住和嫔,微微倾身勾起病娇下颌道:“识字么?”
病娇满眼惊恐地摇了摇头,她们这些最底层的女婢哪有资格念书识字,在民间只要是稍微能过得下去的人家,都断然不会送进宫里来。
“那敢情省了不少麻烦事儿。”说着伸手招了招,“给她灌下去吧。”
里间突然走出几个老嬷嬷,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渣子,满脸恶毒地朝她走来,她摇着头,眼泪止不住往下落,一面往后退一面朝着和嫔,“娘娘……娘娘,奴婢真的不会说出去的,娘……唔——”
手脚被束缚,嘴巴被人捏住,药渣子不受控制的往喉咙口里钻,苦得简直让人要将心也呕出来。
灌了约摸一刻钟才作罢,猛烈咳嗽着,从喉咙口到肠胃里一路像烧起火来,疼得眼泪只掉,“主子,主子快来救我,快来……”
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双手掐住脖子蜷缩在地,割裂般疼痛,一个字也发不出。
那疼痛铺天盖地,额间豆大的汗珠子落下来,和着眼泪张大了口,大喘着气终于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