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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江月儿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身边这人怀疑起了智商, 死死抱着他,抽抽答答地比划着道:“我还记得,我长到这么高,家里出的事。在我长这么高之前, 你可以在家里住下来, 我不撵你了。”
她还没放弃呢?!
杜衍气得敲她脑袋:“你是不是猪脑子啊?梦里的事你也信!”只要一想到这胖妞这样笨, 好像都没那么生气了, 怎么办?
江月儿揉着脑袋小小声:“我没骗你——”
“泡螺来了!”街对面,阿青提着两个牛皮纸袋子跑回来, 笑嘻嘻地塞给他们:“好了,一人一个,不许打架, 也不许吵架!”
大太阳底下又是哭又是跑的折腾了这么长时间, 江月儿还真有点饿了。
再加上酥油泡螺香甜的小麦和奶油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她的肚子立刻咕咕唱起了歌,江月儿向来不亏待自己,对着雪雪白的馅心“啊呜”就是一口, 满足的眯起了眼睛:好甜呀!
杜衍翻翻眼睛:眼泪还挂在脸上就笑呢!
望着那双重新快活起来的大眼睛,杜衍发现,自己一直阴郁了这些天的心情仿佛也跟着晴朗了起来,完全没办法生气了呢!
严家邻街的这间西洋糕点铺掌柜算得精到,因杨柳县多是小康之家, 糕点定价太贵肯定没多少人愿意买。他们便将每样点心做得小小的, 只够吃一两口。用料少了, 定价略低些,一般小康之家也能买得起。
一小个泡螺,江月儿啊呜两口就吃完了,眼睛不自觉飘到了旁边:香馥馥白软软的泡螺他竟捏在手里,一点也没吃!
江月儿舔了舔嘴唇,然后,摸了摸肚皮:好香,好像肚子又开始叫了哎!
杜衍:“……”不是知道吃就是知道玩,跟这么个小丫头较上劲真是跌份。
“给你了。”
泡螺塞到江月儿手里,看到对方因为吃惊而张大的嘴巴时,杜衍心想:这样子,真跟她养的那只小蛙一样,一样笨!哼!
还不等江月儿把另一个泡螺干掉,杜衍已经有了第二个计划的雏形:因为做梦而讨厌他,虽然的确像小胖妞能干出来的事,但她知道的关于他家的消息,到底怎么才能全把它挖出来呢?还有,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等回去之后,杜衍就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心软把泡螺给了小胖妞。
杜氏这回气得不轻,为着杜衍偷跑,打了他五下手板子不说,还罚他在墙角反省一个时辰,晚饭前还要交份认错书上来。另外,又停了他的零用钱。
为着他一赌气,害得严家人跟着一道操心不说,他就不怕又被拐一次吗?
损失太惨重了!还就为了小胖妞那一个梦……
倒是江月儿,杜氏看她为了追杜衍被大太阳晒得皮肤烫烫的,忙给她擦了汗,又拿芦荟涂抹了患处,搂在怀里可是心疼了好一时。
忙忙乱乱地过了一个中午,哄了女儿入睡,杜氏才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
从银匣子里取出二十文给阿青:“买泡螺的钱,拿着。”
阿青笑得傻呵呵的直摆手:“这有什么,二十文钱罢了,娘子你是没看见,月姐儿哭得可惨,我看得真是心疼哩,买个泡螺哄哄她算什么。”
杜氏当然不能占她的便宜,硬将钱塞她手里:“拿着,你手上能有多少月钱糟践的?往后再别惯着他们,自己多攒两个吃不了亏!”
阿青嘿嘿直笑,也不推辞,一看便知没听进去。
杜氏暗暗叹了口气:月丫儿因生得喜气又活泼,自小特别招大人孩子的稀罕。加上她还贪吃,有些妇人们就爱给她个瓜儿果儿的逗逗她。她若是从十里街由头走到尾,不说“掷果盈车”,收的吃食也能有小半篓子。
这样一个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杜氏自觉对她管教足够严厉了,莫不是还是带了些骄纵之气,才叫衍哥儿觉得受了委屈,竟气得要一走了之了?
杜氏这一想便停不下来了,直到下晌丈夫回了家,听了她的新愁绪,笑道:“没有那样复杂,说到底,这些孩子们如何行事还是着落在大人身上。”
“怎么说?”
“这事起因在月丫儿,你若只罚衍哥儿,自然不公——”
“你不是不晓得,月丫儿今日脸都晒伤了,我给她敷药可是疼得哭了好一气,我再罚她,怎下得了手。”杜氏也知道自己不对,说到最后,声气儿越发弱了。
“那也是你自找的。”江栋问道:“你还真信了衍哥儿说的,他要吃泡螺,月丫儿骂他贪吃鬼的鬼话?”
杜氏嗔道:“你当我傻?他真要吃泡螺,怎会又给了月丫儿?”
江栋道:“那便是了。衍哥儿这是给月丫儿遮掩,想想他平时怎样的性子?能气得他要走,怎会是这样小孩子似的绊嘴?月丫儿必是做了极伤人的事。只是孩子们不愿意说,如今和好了,我们也不必再生事端。但你我得心里明白,衍哥儿心重,要想他真当自己是江家人,与我们贴心,我们就须得做在头里,不能叫他那点委屈憋在心里。”
杜氏已完全明白了,便问:“那你说,该怎样做?”
江栋道:“今日你这一罚,看在衍哥儿眼里,便是你偏袒自己亲生的女儿。孩子们也是会看大人脸色的,月丫儿晓得你心疼她多一些,还不要仗着你的势气焰再高几分?此消彼长,衍哥儿怎地就不委屈了?”
杜氏迟疑道:“……那你的意思?”
江栋道:“如今你做了红脸,这白脸便由我来做罢。”
江家夫妻商量的结果便是,吃完晚饭已经跑到大桑树下玩的江月儿被她阿爹叫回来要罚她一个时辰的站。
江月儿到底还是个懂道理的孩子,听完阿爹的训斥,噘着个嘴还是站到了墙角。
杜衍搬着个小凳子也挨了过来。
江月儿颇有种搬了凳子砸自己脚的憋屈感,气得撵他:“你走开啦!”
杜衍学着她仰脸,脸上挂着气死人的笑,慢条斯理道:“我走什么走,这不是跟你学的吗?傻了吧?”
杜氏在楼上看一眼两个孩子,抿着嘴直笑:“这孩子,竟也学得促侠了。”
江栋笑道:“小孩子家的,可不正该如此?”
江月儿可不觉得有趣,哼道:“你不傻?你不傻你跑什么?要不是我追上来,你这会儿又被人贩子卖啦。”
杜衍暗笑一回,面上不屑道:“你还以为我真傻?我要走,自然有我的办法。”
江月儿撇嘴:“你就吹牛吧,你能有什么办法。”
杜衍道:“我去香山寺当和尚,无名大师慈悲为怀,一定不会跟某些人一样,看着我当乞丐不管的!”
他可跟那些笨蛋不同,没想周全怎么会乱来?
江月儿突然哈哈笑了:“你还当和尚?你一天没肉吃就没精神,当和尚可不能吃肉的。”
杜衍一哽,搬着小凳子走了。
江月儿心满意足,站了没一会儿,脑袋一点一点的,困意就上来了。
梦里,江月儿就坐在自家葡萄架下仰着头,一颗颗鸡蛋大的紫葡萄从树上落下来,不偏不倚正掉她的嘴里,再化成一汪汪蜜水。她左一颗又一右颗,吃得好不开心。
忽然,那久违的心悸再次袭来,她猛地抬头,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江月儿满头大汗地睁开了眼睛!
早上去衙门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再回来时,三个人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看看看看,出门前我说什么了?让你们带把伞,都不听我的,现在淋成这样,可别生了病。”白婆往灶下添了两把柴火,拉着阿青,“先别走,马上姜汤熬出来你再端进去。”
阿青急道:“哎呀,白婆,你先放开,我等会儿再来不行吗?衍小郎和月姐儿还没换衣裳呢。”
白婆点着她的脑袋:“我说你这丫头,真是不识好人心。没听娘子发脾气呢?你现在进去,不是平白触她霉头?”
此时云收雨住,外头安静得连声鸟叫都没有。厨房里两人伸着耳朵,听堂屋里杜氏发脾气:“月丫儿,你走时阿娘说什么了?”
江月儿没吱声,说话的却是杜衍:“阿婶,你别骂姐姐。我们本来想早点回来的,是我也想看采莲子,才叫了她去的。”
杜氏怒道:“衍哥儿你别急着为她开脱。我还没说你,平白无故的你离着水边那么近做什么?我原指着你俩在一块儿你能多看着你姐姐,你倒好……”
白婆悄悄与阿青笑一回:“别个家都是姐姐管着弟弟,偏咱们家反过来了,是弟弟管姐姐。”又道:“也是,衍小郎练字读书雷打不动每天两个时辰,这样律己的性子,便是一般大人也做不到,更别说月姐儿一个小姑娘家。哎,若不是衍小郎这么个身份,好生进学一番,说不得也能得个功名。”
“衍小郎的身份怎么了?”阿青好奇问道。
白婆手里盛着汤,叹道:“赘婿啊,你不知道吗?本朝赘婿是不许上科场的。”
阿青却道:“不对吧。我昨天还听老爷提了一回,说入了秋,就送衍小郎去学堂呢,若他不能入科场,干嘛老爷要往学堂白扔钱?”
“老爷这么说过?我的个天老爷,现在束脩多贵啊,也真是舍得哩!”白婆叹一回,转念又道:“不过老爷是读书人,兴许比咱们想得长些呢?”
两人盛好姜汤,堂屋里杜氏的声音也低了下来。
趁竹帘子打开,白婆往堂屋里睃了一眼,只看见两个孩子另换了身细布衣裳,正对着墙角背起手站着。
白婆缩回脖子,轻手轻脚地回了厨房。
不一会儿,阿青端着碗也出来了,小声与白婆道:“娘子生好大的气,我们今天可得记得避着些,别沾着火了。”
白婆想起刚刚那一眼,啧啧两声:“这还是娘子头一回罚衍小郎吧?”
阿青点点头,忽而捂着嘴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白婆问道。
阿青抖着肩笑了好一阵子,才在白婆的连连追问下道:“白婆你是没看见,刚刚我出门时,衍小郎凑过去找月姐儿说话,被月姐儿撅回来了。衍小郎竟也没恼,没一时,又凑了过去。我出来时,还听他唱歌哄她呢。”
白婆讶道:“月姐儿不是最宝贝这个弟弟,生怕他气着病着的?怎么今天使了牛性?”
阿青想想刚刚看到的情境,边笑边道:“我哪知道。这或许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要我说,也怪衍小郎这些日子总欺负月姐儿,月姐儿哪是受气的性子,今日可不就还回来了?”
白婆也笑道:“看衍小郎平日对月姐儿不假辞色,我还有些替老爷娘子他们抱屈。没想到,衍小郎也不是不在意月姐儿的。”
外事少提,堂屋里,江月儿对这个不知道该叫衍哥儿还是叫顾敬远的难兄难弟当然没有一点好脸。
从在船上哭了那一气儿开始,她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哪怕杜氏发了脾气,她也是心不在焉的,问她的话,该答的一句也不答。
要不是上回江栋与杜氏分说了一回,加上杜衍解围解得快,以她今天的态度,妥妥还得再挨一回打。
杜氏是愤怒之中没有察觉,但杜衍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跟江月儿有十个时辰都在一块,便是再笨,他也该看出了这个姐姐与平时的不同。
江月儿这个心思浅白如山间小溪的小姑娘今天让他忽然看不透了。
见她闷在墙边垂着脑袋老半天都不说一句话,杜衍忍不住凑向她,小声道:“姐姐,你热不热?”
没人答话。
“巳时了,你想不想吃点什么?”往常这个时辰,江月儿必要喊着饿,从杜氏那掏点吃的出来。
江月儿还是没作声。
杜衍心里更不着边了,又凑近了些,道:“今天你好生跟阿婶说说,她肯定不会罚你,毕竟惹事的是我。”
这回终于说话了,却是恶声恶气的:“你走开!”
江月儿不止出声撵人,还皱着鼻子往旁边挪了一下,仿佛他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杜衍还没被人这么嫌弃过呢,委屈劲一上来,登时就怒了:“你今天怎么了?怪模怪样的!”
江月儿自己还满肚子火气呢,他好意思说她怪模怪样的?这个坏蛋大骗子大祸害!
她狠狠一眼瞪过去,就要——
这时,一直扎扎作响的织机突然不响了。
江月儿赶忙扭回头,晓得他们说话叫阿娘听见了。
可不能再说话,叫阿娘抓个现形!
织机停了一会儿,没再听到动静,片刻后又响了起来。
江月儿即使没扭头,也能知道顾家那小子还在看着她呢!
她突然冒出个主意,斜眼看过去:“你唱首歌我听听,我就告诉你,我怎么了。”
杜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唱,唱歌?小胖妞要他唱歌?
杜衍刷地把头扭了回去:“不唱!”乐伎娼优才唱歌娱人,他堂堂……堂堂什么来着?
“那你不想知道你原来叫什么了吗?”江月儿突然这样说道。
弄得她好像知道他原来叫什么似的!
杜衍心中“嘁”了一声,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小胖妞向来不乱说话,难道江家阿叔真查到了什么,却没告诉他?
一瞬间,杜衍心中涌出无数个阴谋论。
江月儿就没这么复杂,看杜衍这么讨厌唱歌,她就跟唱歌卯上了:“你给我唱个歌,我就告诉你,我是什么意思。”
杜衍:“……”
唱歌?那,唱,唱啥歌?
但被这一嗓子提醒,江月儿想起来,这个便宜当初仿佛还是她撒娇耍赖才磨得人家改口的,现在翻脸不认的也是她,这也太……万一叫姓顾的抓住话把把她噎回去,那多丢人哪!江月儿羞得一偏头,趁杜衍没想起来,赶紧蹬蹬蹬蹬地跑出了门!
杜衍根本没功夫想这个,他现在很激动:若说小胖妞说知道自己真名的时候还可能是为了出气在戏弄他,但她冲动下吐出的这一句话反而证明了她前一句的真实性!
关于他,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事!
而且这些事江家阿叔没告诉他,或许是不愿意他知道。恐怕他拿着小胖妞说漏的话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知道更多有关他身世的事,看来还得着落在这小丫头的身上。
不得不说,聪明人就是容易想太多。不过杜衍自己怕也想不到,他这样九曲十八弯地一琢磨,反而误打误撞地找对了正主,还让这个正主免于在父母面前暴露了。
到白婆在楼下喊吃饭的时候,杜衍的情绪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杜家留下的三个大人完全没看出来,这半天里,两个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大事。
在杜氏看来,就是两个孩子又闹了别扭,才互相不睬对方。但向来苦夏的女儿今天胃口极佳,比平时还多吃了半个蜜汁火方,连衍哥儿那个吃饭向来挑嘴的孩子都就着冬瓜虾米汤多进了一碗饭。能吃能喝的,还能有什么大事?
杜氏观察着,也就放心了下来。
吃完午饭照例要歇中觉,江月儿心情愉快,就是怕顾大坏蛋今天还会跟她睡一张榻,横他一眼,抢先将小蛙抱到枕头边,自己个儿躺上竹榻,从眼缝里观察起旁边人的动静。
杜衍没说话,他起身到了窗边,打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江月儿放下心来,毕竟困意浓浓,没一会儿就呼呼睡去。
半个时辰后
江月儿在小蛙“咕呱咕呱”的叫声中醒来,迷迷瞪瞪地咕哝了句:“阿敬,你快把小蛙搬走,好吵。”
“阿敬”顿了顿,方道:“你先把我的名字叫对。”
江月儿还迷糊着,顺嘴就答道:“名字?你不就是阿——”突然一个激凌,她全醒了!
阿敬,啊不,那顾大坏蛋不知何时搬来一个小杌子,端坐在她床头,正目光灼灼盯着她。
看见她清醒过来,杜衍目光微暗:小胖妞警惕心还挺高!
江月儿头一撇就要拿手薅开这家伙,被顾大坏蛋抢先按住:“你今天说过的,你会告诉我的真名。”
刚刚醒来,江月儿脑子还钝着呢,只勉强记得:“那我还让你唱歌呢,你不也没唱完?”
杜衍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有其他的原因,立时面红如血:“那我给你唱完,你再告诉我。”
江月儿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揉了揉脑袋,但杜衍不等她说话,赌气似的,对着她唱了一句“三月桃花嘞,红呀似火,小妹妹有情哥哥”。
上来就是这么大胆热辣的唱词,江月儿一下被震住了。
她在市井里长大,往常也听过两耳朵譬如“夜里想阿妹,想得心肝儿醉”这些被杜氏斥为“不正经”的歌,心里其实不觉得有什么。但这种歌从杜衍这个从不跟其他男娃一样光屁股到处跑,衣裳的纽襻从来要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的小男娃嘴里唱出来,这就不能不让她侧目了。
尤其这家伙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他唱着唱着,还跟戏台上的戏子似的,翘着兰花指一眼一眼地睐着她走起了小碎步,最后用一个甩袖结束了整支歌。
江月儿就这么全程保持目瞪口呆地听完了这一整首《十二月花》歌。
“该你说了,我全名是什么。”歌声一落,杜衍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
江月儿还在回味他刚刚那让人惊掉眼珠子的表演,只是本能地觉得不对:我跟他当时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杜衍语气突然一变:“你不会是想赖帐吧?”
江月儿被他一激,脱口而出:“赖什么帐?你不就叫顾敬远吗?”
顾敬远……杜衍按捺住激动,没给她思考的时间,连珠炮般发问:“那我是哪一年生人?”
哪一年?江月儿最多只晓得今年是狗年,往上再数……她呆呆地伸出五根短短的手指,有点想扳手指头了……
杜衍便一声冷笑:“就知道你也不知道。”
江月儿生气地睁大眼:“我怎么不知道了?你不就——”
“就什么?你想说就什么?”
趁江月儿词穷,杜衍又冷笑一声:“看来,我是哪里人你也不知道了?”
江月儿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连手指头都是捏得紧紧的,他只是看似轻松地斜睁着她。
可是,叫杜衍说中了,她……的确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不过,他的口气太让人生气了,江月儿呼地站起来,怒道:“谁要知道你是哪里人!”
杜衍懊恼地闭了下眼睛。
果然,外面马上响起了上楼的声音,阿青高亢的叫声吵醒了整栋楼房:“月姐儿,衍小郎你们睡醒了?下来洗把脸。”
江月儿白了杜衍一眼,答了声“嗯”,推开他外往走去。
快推开门时,忽然想起来:“对了,我没答应告诉你原来叫什么吧?”
反正今天想来也问不出更多事了,杜衍便一抬下巴,道:“你没答应我,那你让我唱什么歌?”
江月儿气结,她想说“我就是随便说说”,但现在既然已经让这家伙把什么都问出来 ,再说这些话,不是短自己的气势吗?她才没那么傻!
江月儿鼓了会儿嘴,忽而灵光一闪,眼睛顿时亮了:“那现在你知道你叫什么了,还不快去寻你的亲?”顾大坏蛋找到自己家了,不也不用祸害他们家了吗?
只问了这么点东西,杜衍既高兴又失望,但总的来说,还是失望居多。闻言,他没精打彩地答道:“天下这么大,重名的也不少见。只凭一个名字,我到哪去寻亲?”
心里却惊疑不已:不会吧,只是戏弄了她几天而已,她就恨不得赶我走了?小胖妞什么时候心胸变这样窄了?莫不是——
杜衍看向江月儿充斥着懊恼的大眼睛:莫不是,这里头还有些其他的事?
她瘫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直着眼睛,半晌,神思才从那可怕的梦境中拔|出来:对了,要快些去告诉阿娘,她又做这个梦了!
然而,小小的书房窗明几净,只有江月儿独坐在窗前,听檐下燕子呢喃。
咦,阿娘呢?
微风送来东屋喁喁的低语声。
江月儿寻声推门,沿着廊下滴檐,带着残留的梦景朝卧房而去。
雨丝被微风轻飘飘地送进木廊中,浸湿在身上,非但不冷,反而多了分清凉之意。
江月儿小人儿贪凉,一路走,一路从滴檐下张着手半探出身体,半身沐着这温柔以极的春雨,走到爹娘卧室外的支摘窗下,看见阿爹正立在卧房屏风前,他的怀里,用长衫紧紧裹着一团东西。
透亮的雨珠顺着发丝自江月儿鼓鼓的脸颊上滑下,她并没顾上擦,踮了脚好奇地看那团东西。
阿爹真给她带回来了?那是……那团东西是什么?
江月儿睁圆了眼细瞧,未曾留意,阿娘杜氏柔声细语地:“……不是我想做这个恶人,可去年我们刚刚举债置办下这处房产,昨天你的朋友又把我们准备买米的银子借了去,我这身子还不争气,时时又要抓药。家里,实在是没办法再……”
江栋清瘦的背影打了个晃,他不是不通庶务的书呆子,只是……江栋掂了掂怀里竖抱着的那团物事,半晌,挤出两句话:“是我无能,叫娘子为难了。可这孩子受了大苦,还发着高热,若是我们现在把他送走,岂不是等于要了他的命?至少,至少——”
他略略一顿,将抱着的直裰拨开一条缝,青灰色的细棉布衫下,是一张几乎和直裰一个颜色的小脸,江栋这才说完剩下的话:“至少,给这孩子降了热,我再想办法——”
杜氏目光在那张小脸上定了定,忍不住探手朝那脸上一摸,就是一惊:“好烫!哎哟,这孩子,怎么脸上也伤成这样的?”
大约被杜氏冰凉的手摸得不舒服,那张小脸的主人猛地一挣,整个身子顿时弹出了那条肥大的直裰!
他的眼睛也半睁开一条线,正正对上支摘窗外,江月儿那双好奇的眼睛。
这一瞬间,江月儿仿佛看到左邻家那只炸了毛亮出爪子要挠人的花狸,她吃这一吓,“呀”地叫了一声。
江栋夫妻两个当即转头。
杜氏沉下脸,喝道:“月丫儿,还不快进来!”
江栋手忙脚乱地,赶紧把怀里的小人儿重新裹紧,此时也板了脸,跟着喝斥被杜氏扯进门的江月儿:“月丫儿,外头落着雨,你怎么敢顽皮不听阿娘的话,淋着雨去外头耍?”
江月儿垂了头,阿娘忙着给她披衣揉头倒热茶,她微垂了头,乖乖听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责怪她,一双大眼睛溜去溜来,最后,定在江栋怀里的小人儿上。
那小人儿被江栋一条直裰裹得看不见头脸,只在尾端露出半只小脚。那半只脚也是赤着,肿得像几日前刚吃过的红烧猪蹄一样,又红又亮,又软又弹……她想吃猪蹄了。
江月儿伸指戳戳那猪蹄,“猪蹄”在江栋怀里一抖,又蜷了回去。
江月儿咂咂嘴,咽了下口水。
“你这孩子!”江栋板了脸,刚起了个头,想起先头的打算,又巴巴去看他的娘子:“夫人,你看……”
杜氏蹙着眉,没出声,但也没有再如先头那般铁口推拒。
江栋了解妻子,晓得她是心已经软了。
何况江月儿还转头跟着看她娘,腻着小嗓子一声一声地唤:“阿娘,阿娘——”
这两双一式一样的大眼睛瞪圆了祈求着你,煞是可怜。杜氏沉沉叹气,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夫君,你把簪子当了,去请个郎中来吧。”
江栋没接那簪子,问道:“家里,一点银子都没有了?”
杜氏将簪子塞进他手中,伸手接过孩子:“快去吧。”
这是妻子仅剩的一件嫁妆了……
江栋眼睛从妻子只剩一方素帕包头的发髻和耳垂绕过,捏紧这根烧手的簪子,挤出一句话:“这簪子,我过两日发了饷,便给你赎回来。”
杜氏淡淡一笑,半信不信。
夫君读书人出身,不通经济,为人又有些不吝金银的书生意气,只要手头宽绰些,便免不了要买书买画,周济朋友。杜氏从嫁他之日起,这样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便是常有之事,好在他倒是不贪杯恋色。不过,她的那几个嫁妆在当铺出出进进,也有好几回了。
杜氏一向看得开,她嫁给江栋,原就不是图他的家资。成婚这些年,她没养下个孩子,夫君也不催不怨,待她一如往常。只这一点,便是千好万好。不过,杜氏心里有计较。那些年,家里只夫妻二人关起门过日子,也没个定数,向来余钱留不过夜。可喜如今多了个小冤家,少不得要多算计着点,为她攒些家底。
待江栋出了门,杜氏连哄带喝地打发走了女儿,将这可怜的孩子轻轻放上里屋窗边的榻上,打开那件直裰一瞧,又是“哎哟”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