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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言诗云在一旁亦是神情复杂,却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温悦汐和妙毒夫人赶到的时候,宫里的嬷嬷已经在给菱侧妃接生,而与此同时,有宫女正里面在端着药碗喂菱侧妃喝药,应该是怕她力竭导致一尸两命。
见着温悦汐和妙毒夫人赶来,段怀瑾神情恳切地朝着温悦汐和妙毒夫人揖手行了一礼,道:“拜托两位了。”
段怀瑾身为一国太子,鲜少以这般低姿态跟旁人说话,如今见着他这般,一旁的候着的这些宫人心中都是十分惊讶。
温悦汐和妙毒夫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进了内殿。
而外殿之内,段怀瑾、皇后和言诗云都是焦灼地等待着,里面传来嬷嬷让菱侧妃使力,而菱侧妃声嘶力竭的声音,皇后心中越发忐忑起来,万一要真是一尸两命……
“只怕是不行……”里面的三个嬷嬷都是面露难色,眼下菱侧妃已经完全没力,这孩子怎么能出得来?
这话菱侧妃自然是听到了,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温悦汐,声音轻弱,“保……住……我的……孩子。”她的确是没力了,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温悦汐凝眸看着躺在那里头发已经全部打湿的菱侧妃,点点头道:“放心,你的孩子会平安生下来的。”
听到温悦汐这话,菱侧妃神色略有些放松,只见这时候温悦汐抬眸看向另外一边的妙毒夫人,轻声道:“师父,开始行针吧。”
妙毒夫人闻言点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银针,利落地扎下,妙毒夫人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难产的妇人,所以这套针法,她运作得很是熟练。
果然,在妙毒夫人行针之后,菱侧妃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那些嬷嬷见状也是一喜,激动地鼓励菱侧妃再使些力气。
菱侧妃虽然痛极,但是她也知道,如果再这样拖下去,孩子只怕是活不成了,所以格外地使力,想要把肚子的孩子生出来……
“只差一点了,快,再使点力!”那几个嬷嬷心中也是焦急无比。
“出来了出来了!”
几个嬷嬷兴奋的声音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在内殿中响起,而这声音自然也清晰地传到了外殿之中,皇后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喜色来。而旁边的段怀瑾和言诗云则并非只有单纯地高兴,言诗云不由看向段怀瑾,只见他微微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其中一个嬷嬷抱着包在襁褓中的孩子含笑走了出来,对着皇后和段怀瑾道:“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是一个小皇孙呢。”
皇后闻言大喜,立刻接过嬷嬷怀里的孩子,仔细瞧着这眉眼。
而此时,温悦汐也从内殿里走了出来,却是径直走向了段怀瑾,对着他低声道:“进去看看菱侧妃吧,她撑不了多久了。”
温悦汐的声音很轻很低,但是皇后和言诗云她们也都清楚地听到了,面上的神情顿时都是一滞,皇后嘴角的笑容也是敛了下去,气氛一直有些压抑沉闷起来。
眼看着段怀瑾迈步进入内殿,温悦汐亦是随后跟上,却再没有其他人跟进去,她们心中都明白,这个时候还是让太子殿下跟菱侧妃单独呆着吧,也许这是他们二人最后一次说话了。
进入内殿之后,温悦汐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已经精疲力竭的菱侧妃,对在场的这一众宫女、嬷嬷道:“我们先出去吧,让太子殿下和菱侧妃单独说会儿话。”
其他人心中都明白温悦汐这是什么意思,所以当下也都相继朝着外面走去,见着所有人都走了出去,温悦汐把自己身上的镇魂石递给段怀瑾,段怀瑾看着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温悦汐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跟妙毒夫人一起走了出去。
这时候内殿里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只留下段怀瑾和菱侧妃,空气中的血腥气还很浓,但是这时候,两人谁还在乎这些呢?
“殿下见着我们的孩子了吗?”菱侧妃呼吸有些微弱,但是嘴角却是带着笑的。
段怀瑾微微点头,“看到了,很像你。”
其实这刚生出来的孩子,哪里看得出像谁呢?不过是段怀瑾想让她高兴罢了。
“这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子,我很高兴,以后殿下看到他,也会想到我吧?”
“别说这样的话,你会好好的,陪他一起……”段怀瑾再说不下去,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话有多无力。
“殿下不必瞒我,我自己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了。其实,我挺高兴的,能嫁给殿下,还能生下一个属于殿下的孩子,我原以为我就会那样安安静静地死去,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世上走过一遭似的。是殿下的一个决定,改变了我的这一生,我很感激……”
“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自己要纳她入宫,想要她生下一个孩子,她应该还能多活几年。
菱侧妃握住段怀瑾的手,“殿下不必这样说,我真的是很感激,能嫁给殿下,并且生一个我们的孩子,我这一生算是值了。我本来也是每日里枯坐等死的,是殿下给了我这些快乐的日子,殿下一直对我很好,我感到很幸福。”
段怀瑾回握住菱侧妃的手,心中酸涩涌起。
“殿下,将来儿子长大了之后,你帮我告诉他一声,他的母妃很爱他,好吗?”
段怀瑾声音有些哽咽,“好……”
殿内这般生死离别,殿外的气氛亦是沉重压抑,那刚生出来的孩子在皇后的怀里哭个不停,皇后在轻声哄着,除了他们两个的声音,其他人都是安静地站着,没有人任何人开口说话。
许久之后,段怀瑾终于从内殿里出来,轻声道:“菱侧妃已经……去了。”
这结果,所有人都已经事先料到了,所以此时也并没有惊讶,皇后闻言将怀中的孩子交给身后的嬷嬷,然后带头走入了内殿之中,其他人也是相继跟进去。
段怀瑾把那镇魂石交还给温悦汐,温悦汐接过,犹豫了一下,终于轻声开口道:“节哀。”
“你觉得我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卑鄙?”打从一开始,自己选中夏侯菱就是让她生下这个孩子,然后……他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了,却还是那样做了。
温悦汐摇了摇头,“这个我说了不算,端看菱侧妃是什么感受。”
段怀瑾沉默。
这时候,言诗云从里面走了出来,见着段怀瑾和温悦汐相对而立,脚步略缓了一下,这才继续上前去,轻声对段怀瑾道:“母后让我来问殿下一声,说……是不是可以给菱侧妃准备丧事?”
段怀瑾的声音有些无力,道:“全凭母后做主吧。”
刚刚经过生孩子的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东宫里的所有人又都忙了起来,新生和死亡接连发生,还未来得及感受喜悦,悲伤就已经接踵而至……
消息传出,所有人都没什么意外,菱侧妃身子不好的事情,这是人尽皆知的,从一开始大家心里就都很清楚,菱侧妃大约是迈不过这道鬼门关的。
菱侧妃的丧事很快办妥,照规矩下入皇陵,而她的孩子顺理成章地由太子妃言诗云来抚养。
众人私下里都道,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果。那夏侯菱本来就缠绵病榻,没几年好活了,只是延挨等死而已,如今虽然死了,但是好歹嫁给了太子殿下,得以下葬入皇陵,受皇室后人香火祭拜。而且生下的这个儿子养在了太子妃的名下,名义上也算是嫡长子了,将来太子殿下登上皇位,那这孩子就占了一个先机。
若是再幸运一些,太子妃以后无法再有孩子,那这个孩子就成了唯一的嫡子,身份又是大不相同。而太子妃的处境也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尴尬了,就算是养子,养在她的身边,时间久了,感情自然也就有了,就算她今后无法再生育孩子,旁人也不会议论什么。
这么一说,当初太子殿下决定纳那夏侯菱为侧妃倒是十分正确的。
而东宫之中,言诗云抱着怀中的孩子,神情温柔慈爱。她之前就已经想通了太子殿下为何非要纳夏侯菱做侧妃不可,为的就是让这个孩子来到自己的身边,而这也就意味着,其实太子殿下是认为自己不可能生育孩子了。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言诗云的确痛苦了好久,若太子殿下不是十分确定的话,应该不至于会这样做。也许当初,太子殿下和蔚王妃一起隐瞒了自己什么。
但是太子殿下纳夏侯菱做侧妃这件事情的确是为了自己,这一点她十分感激,所以对于这个孩子,她决心会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养。或许,将来的后半生,自己都要与这个孩子相依为命了……
妙毒夫人离开的这天,温悦汐和段蔚予把她一直送到了城门外,见着温悦汐脸上依依不舍的神情,妙毒夫人不由含笑道:“你这孩子当了娘亲之后,倒是比以前多愁善感了很多,好了,我会时常给你写信的,有时间的时候,我再来看你们。”
“师父路上小心。”
“嗯,我走了,你们回去吧。”
看着自己的师父上了马车,温悦汐不由喃喃道:“想当年,我也是在这个地方跟你分别,随着师父一起离开的。”
段蔚予闻言伸手揽住了温悦汐,柔声道:“当初我是愿意放你离开,如今你想走却也走不成了。”
温悦汐闻言含笑偎进段蔚予的怀中,“我好不容易赖上你,怎么会舍得走?”
……
西域的夜风如此之冷,一到了晚上,外面便是全无人烟。
一座坟头前,有一男子席地而坐,手里拿着一壶酒,却并不喝,只盯着面前的墓碑,似乎看得出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似的。
有脚步声缓缓接近,男子不知是没有察觉到,还是察觉到了并不愿意去理会,仍旧沉默着盯着面前的墓碑,并不回头去看。
有人在他身旁蹲了下来,身上传来淡淡的清香,这一刻他知道来人是谁了,但仍旧没有开口,也没有去看她。
“借你的酒一用。”女子的声音在这般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地清晰。说完这话,女子却也不等男子答应,径直取过他手中的酒壶,斜手倾洒于地下,看着那墓碑开口道:“一路走好。”
男子仍旧不说话,女子低头看他,“恨我吗?如果不是我帮着他们拿走镇魂珠,也许你哥哥就不会死。”女子说罢,目光又是转向旁边的其他两座墓穴,这是他父母的,她知道。
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男子终于开口说话,声音缥缈,“我哥哥在临死之前跟我说,他终于解脱了,他很高兴。”
仿佛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一般,男子继续道:“其实我不是不知道,哥哥一直都很痛苦,他对我的感情也很复杂,他羡慕我嫉妒我,却也感谢我,也对我感到愧疚。他跟我说,就算得到了镇魂珠,他也不想要,因为活着对他来说太煎熬了,有了镇魂珠,无非是苟延残喘而已,他还是不能跟正常人一样,与其这样,倒不如死了算了。他死了,一了百了,却留下我一个人痛苦自责。我在想,是不是我没有照顾好哥哥,是不是我还没有尽力去找大夫帮他医治,是不是我太无能了……”
壬潭远越说,声音里的自责和痛苦就越是沉重,上官初容不由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死跟你无关,你自己也说了,他临死之前感到的是解脱,他定然不会怪你的。”
壬潭远感受到肩上的温度,心中一阵难受,这是多年之后,她第一次这般主动接近自己,“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距离她住的地方并不近,而且还是大晚上的……
“我来看看你,我想,也许这时候你的身边需要一个人。如果你不愿意看到我的话,我可以立刻离开。”
“你说得对,我这个时候确实想要有个人陪在我身边。”只是他对上官初容却再不能跟从前一样了,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们两个怎么可能还跟以前一样相处?
壬潭远不再说话,兀自喝起酒来,而上官初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陪着壬潭远喝酒。
风是冷的,酒喝下腹中,却是热的,良久之后,壬潭远看向上官初容,“你如今跟他们……还有联系吗?”
一瞬间上官初容就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点了点头道:“偶尔有写信。”
见壬潭远不再继续问,上官初容兀自道:“其实自从他们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联系,直到后来昊黎的皇宫里进了一个妃子,是束方国君冲着镇魂珠派去的,我们这才有了联系。”
“镇魂珠啊……那个女人……蔚王妃她还活着吧?”一般人是用不到镇魂珠的。
“还活着,而且前不久刚生了孩子,是个女儿。”
壬潭远嘴角勾起笑意,却不知是苦笑还是嘲讽,“不敢想象,他那样的一个人竟然还会成亲生子。”
听到壬潭远这般语气,上官初容心中一沉,“你会继续找他报仇吗?”他的父母和哥哥也是因他而死,当然也包括自己。
壬潭远摇头,“我太累了,这些事情不想再去执着了。”他顿了顿,接着道:“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和他的母妃也是受害者,我的父母也有错,这笔账算来算去,谁又能算得清呢?”
上官初容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起身道:“有些人有些事,便相忘于江湖吧。”
说罢,上官初容起身离去,刚走了没两步,身后的壬潭远跟了上来,“有些事情是该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