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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舒仪和舒陵在房中挑选胭脂香料,她们心不在焉,天南地北地闲聊,谁也没有提到当前的形势,满腹心事,怕一开口就难以收尾。
一个小丫鬟走进来,说道:“七小姐,有位杨公子候在门外,小姐要不要见一见?”
舒仪微怔,眉挑起。
舒陵问:“杨公子?哪家的杨公子?”忽然转头看着舒仪道,“不是那个京城有名的风流公子吧?”
舒仪点头,不是他还能是谁。随丫鬟走出五姐的小楼,一眼就瞧见杨臣,他玉冠裘衣,独立于院中,仪态倜傥风流,衣褶在清寒的风中微微振动,犹如翩翩孤鹤收翼而憩。
丫鬟的视线时不时围绕着他,舒仪不由心想,难怪能当这风流公子的称号。
走近了才发现他仰头看着梅树,神色悠闲。院里的几株白梅开地正盛,花朵轻巧,亭亭枝头,花瓣叠叠似雪,这几日雪后,只见枝丫上点点莹白,分不清何处是雪何处是梅,靠近了才能闻到馥郁清香。
“你家的梅花开的真好。”杨臣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笑道。
舒仪轻轻嗯了一声。他身上带着酒气,混着梅香熏面而来。
“怎么?”杨臣道,“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舒仪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心想,这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无奈带着他去了后花厅,让丫鬟奉上香茶。
“你来有什么事吗?”见他一杯下肚,舒仪就问。
杨臣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没事就不能来了?”
舒仪微微一哂,两家又不是世交,也没有特别的交情,没事你来干嘛。
杨臣笑着摇头:“今天我才知道什么叫变脸如翻书。一杯茶就值得你给这样的冷脸,小仪师妹?”
舒仪听到这声称呼,一时有些恍惚。
杨臣已经一口茶尽,吁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道:“宁妃娘娘设宴相请,你已经知道了吧?”
原来是为了这个。舒仪看看他,口气颇为冷淡:“宁妃娘娘请我做什么?”
杨臣唇角微勾,仿佛没有注意到舒仪的口气,温言道:“矩州今年风雪大,已然成灾,三殿下回不了京,纳妃一事由宁妃娘娘做主,你要是能在这次的宴会里……”
舒仪立刻出声打断:“我不想嫁给三殿下,也不想去讨好宁妃娘娘。”
“性子真倔,”杨臣轻叹,眸光如霞,“师父也说过,你九岁时练武习字常能三四个时辰不间断,发起狠来性子就像块木头,为此他在背后没少夸奖你。”
他这话似褒又似贬,这样一句无意提起,却勾起她不少回忆。
舒仪低头去看茶碗,微微苦笑。恐怕谁也不知道,当年她那狠劲全是被逼的,那时也不过十岁不到,哪里有什么毅力恒心,头一天学武她就悔青了肠子,偏偏师父严厉又冷漠,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被他轻看,只好打肿脸充胖子,其实心里不知道腹诽了多少。夜里骨头就像散了架,疼地难以入睡,她一边哭一边毒誓不再上山。
第二日却又继续充胖子去了……
“其实我没有那样的耐性和骨气,”舒仪疏朗地一笑,“我既怕痛也受不了苦,所以你不要高看我,我不同意这门婚事不是因为骨气。若是我同意了婚事,天下人会怎么看我,舒家没落了,我却荣华了,舍孝义而就富贵,我将背负这样的骂名一世,我生性懦弱,没有那样的勇气去担负这样重的污名。”
杨臣目不转睛地凝视她,收起慵懒散漫的笑意:“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可我从你的眼里看到的不是没有勇气。”
舒仪蹙眉:“你看到了什么?”
杨臣眼中光如星芒,沉沉的变幻莫测,声音犹如湖面上氤氲的春雾,清润无比:“我看到你心有不甘。”
“不甘?”
杨臣轻抚茶碗:“你到底不甘什么呢?是因为不甘婚事被人摆布?还是不甘这个摆布的人是师父?”
舒仪呼吸为之一顿,他轻轻一句,竟像刀一样刺进她的胸口。
两人都突然沉默起来。片刻口舒仪涩然开口:“也许两者都有。可不论是懦弱还是不甘,结果都是一样的。”
杨臣一声叹息,复又笑道:“其实我今天是来提醒你,宁妃娘娘喜欢姑娘的性格娴静知礼,”舒仪正想答话,他抬手止住,续又道,“不管你听不听,这话我已经带到了,以后该怎么做,你可以自己思量。”话语里又没了锐利,温润如水。
舒仪忽然觉得看不懂这个人,恍惚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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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杨臣走后,舒仪的心始终静不下来,心里巴掌大的地方似乎被杨臣刺中了。她对师父那种懵懂的、青涩的情义被他轻易看穿,让她无所遁行,甚至有些难堪。
在那一瞬间,她想到,她现在和谁过不去呢?和未来的荣华富贵,还是和他?
她脑中纷乱地想着,转来转去又想到了每次她完成课业时,他温暖而又俊雅的笑容。他曾经不辞辛劳地教导她,而重逢后,她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冲他发火,忤逆他的意思。此刻想起来,真是后悔……
可悲的是,如果重新选择,她依然会这样做。
舒家当此难关,她无法漠视不理,也是到了今天,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憎恨舒家。
为什么记忆与现实有了距离……是时间改变了一切,还是她已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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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舒仪随舒陵一起去请安。舒老已经有两天不曾下床,两位名医守在一旁愁眉不展,明眼人都从他们的眼中读出了些许不祥。
走进房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几乎要把空气胶着。舒陵面色愁苦,端着刚烧好的汤药走到床边,低低唤道:“太公,我和小七来了。”
床帐里应了一声,声哑如破鼓,舒仪微微一惊,不过一日未见,竟又显苍老了。
纱帐挽起,隐约可见舒老半支着身子,他看着舒陵,淡淡道:“当初我问过你的问题,你可还记得?”舒陵道:“记得。”
舒老咳了两声:“如今答案呢?”
舒陵答道:“我自知才能有限,现在又逢此危急时刻,更加挑不这重担。”
舒老点头:“你……咳,是个好孩子,也很聪明。”
两人一问一答都很迅速,让屋内其他人摸不清头脑。舒老抬起头,看了舒仪一眼。
舒仪感觉到,这是一双老人的眼睛,没有锐气和锋芒,也不再是权臣的眼睛。
“你们都退下,”舒老嘶哑着说道,眼睛却望着舒仪,“小七留下。”
满屋人顷刻间走地干干净净,只留下舒仪,她鼻间所闻的药味似乎越加浓烈,让呼吸都为之迟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