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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仪捋捋额边的散发,同样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五官削挺,如墨笔所绘,瑰丽的日光更在其眉目间添上异彩,进城那日不过匆匆一瞥,今日才知他相貌不俗。
可堂堂四皇子居然会在她家的后巷?舒仪感到疑虑的同时又有些想笑。
郑衍走上前两步,似乎想看清她,口中又问:“你到底是谁?”
舒仪一挑眉,说道:“那你又是谁?”
郑衍很认真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唇角弯起,笑道:“我瞧你是心虚,哪有小姐跃墙跳出的,你不是飞贼吧?”
舒仪瞪了他一眼,在自家后门口,她居然被指为飞贼,反唇讥道:“看你鬼鬼祟祟,也不像好人,怕不是飞贼的同伙。”
郑衍倒不恼,眼睛弯弯地笑,“这可奇了,飞贼居然不认识同伙,”说着扫了一眼舒仪的两手空空,“难怪今日一无所获呢。”
舒仪见他笑容可掬,没有一丝阴霾,倒也不好一直板着脸,心里暗暗称奇,舒刘两阀素来不合,她往常耳边听到的都是刘阀如何如何奸诈阴险,倒真没想到,这刘家的皇子像个不懂世间忧愁的少年。
她对他的身份了如指掌,他却对她一无所知,她既不能说破,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回舒家去。这让她犯愁不已,有家不能归的意思今天算是明白了。
舒仪不再多话,整整衣饰,转身走出小巷。
“你怎么走了?生气了?”郑衍跟着她走出来。
“难道留在别人家的后门等着被抓吗,飞贼同伙。”舒仪回头捉狭地一笑。
这条巷子说长不长,只有几户人家,都是舒家的旁支末系。一路转出巷口,景象顿时一变,市井繁庶,人声熙攘徐徐展现在眼前。
舒仪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希望就此甩掉身后的郑衍。又穿过两条小街,就瞧见市人行客,商旅店铺越来越多。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京畿繁华果然是与众不同。从街口卖胭脂的到街尾卖小食的,长长的大街望不到底。
舒仪自入京十多日还没有到街上走过,一路看着形形色(se)色的商铺,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她停停走走,把路旁的摊铺逛了个遍,其实路上卖的就是些奇巧的小玩意,平时在舒府极少看见,此刻看地她不亦乐乎。
有个小摊上卖一种九扣连环,九个玉环用一种奇特的方式扣在一起,让买家解开。舒仪拿在手中又转又提,玉环泠泠作响,半晌解不开。
“姑娘,你到底买是不买?”小贩脸色有些难看,要不是看在舒仪穿着素绸的份上,他早就要赶人了。
舒仪尴尬地笑了笑,她出门时分文未带,可对这九扣连环又实在喜欢,只好摘下一只耳坠子递给小贩。小贩一看就乐了,红宝石的坠子,闪闪夺目。
“这九扣连环的玉是杂色玉,你怎么拿这个换!”旁边一道声音急忙喊。
舒仪转头一看,郑衍离她三步远,眉峰挑地老高。看到他,舒仪苦笑,走了这大半日都没甩掉他,白辛苦了。
小贩紧紧捏着耳坠子说:“这位客官可不要胡说,我这玉环色泽晶莹,可不是那些下等货色。”
郑衍一脸慷慨地说道:“我来付银子。”他把手伸进袖口掏了掏,面色一变,又在腰带间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摸出来,唇角渐沉。
舒仪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囊中羞涩,忍不住笑了起来,怕他真拿出什么贵重事物,摆手说道:“我喜欢这东西,它就有这价格,千金难买心头好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小贩忙不迭点头应声。
郑衍看看小贩,又看看舒仪,收回手,展颜一笑。等舒仪走开后,他又几步追了上来,“我知道刚才你是为我解困,走了这么长时间,你也该累了吧,为了答谢你,我做东请你一顿如何?”
舒仪斜眼看他:“你连银子都没有,”末了又语气鄙夷地加一句,“比我还穷。”
郑衍笑道:“那是我母亲娘家兄弟开的酒楼,要真付不了饭钱,就拿我押在那,好不好?”
舒仪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他,说道:“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你对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这么热情吗?”
郑衍怔了怔,笑道:“我在家的时候总觉得不自在,我家的下人都惧怕我父亲,又希望讨好我母亲,他们个个笑着对我说一些好话。我小时候总想看清他们笑容后藏了什么,可是当我能看清时,却又后悔去看了。你我不过是陌路人,我不知你,你不知我,岂不是少了许多负担,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地和人说话了,为了这一点,我也该请你好好吃一顿。”他嘴角微扬,仿佛含笑,可眸光分明沉了下去。
舒仪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这让她忆起了小时候——她一个人坐在舒老的身边,看着许多人前来拜见,他们一个个都满面笑容,可她偏偏觉得害怕,只好紧紧攥着舒老的袖子……
郑衍一见她表情松动,心中高兴,指着街尾道:“拐过那里就到了!”
他所指的似乎是一幢小楼,等两人走近了,舒仪才发现,那是一户独门独户的院落,临街而立,榆柳门庭。黑漆大门紧闭,只有偏门半阖,似乎正等人来。
舒仪有些诧异,这是酒楼?
才走到门口,就有一个老仆迎了出来,他看到两人,很是惊讶,“客官这是……?”
郑衍道:“我是刘皓的侄儿,快让人去备些一桌酒菜。”
那老仆听到刘皓的名字,浊黄的老眼一睁,半晌没答上话。最后把眼光投在郑衍的腰间,那是一条青琅秆,品质上层。平常的富贵人家用来做玉佩不少,要用色泽几乎一样的作腰带还真没几个。
老奴忙打开门,口中说着客套话,一路把郑衍舒仪引进门去。
进了门中,便听到水声。舒仪放眼看去,想不到门内竟是别有洞天,院中假石嶙峋,嵯岈陡峭,花木相间中引了一道泉水,水流淙淙犹如鸣乐。院中庭阁与树木融为一处,其雅致的格局是江南林园的风格。
舒仪疑惑更深,这显然是刘阀的一处产业,酒楼白日闭门,这里到底用来做什么的。
老奴来到楼前,请扣门。一个红衣丽人打开门,看到郑衍和舒仪,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老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就走开了。
红衣丽人敛衽行礼,对郑衍说道:“下人不懂礼数,怠慢了刘少爷。”她听守门老奴说来人是刘皓的侄子,以为对方是刘阀的公子。轻摆袖子,她侧身让开道,“两位随我来。”
这是一座西面八角的小楼,到了楼上,舒仪环顾四周,院中景色一览无余,环楼几株青松,掩着一角朱漆栏杆,檐角铜铃闻风轻响。
红衣丽人把他们带到主厢房的厅堂,镏金铜炉早已燃碳,融融如春日一般。八名娉婷女子很快端上玉盏银筷,四季果疏,紫檀吉祥桌上放满了精致的点心。
其中一女为郑衍奉上温热的布巾,嫣然一笑说道:“两位贵客要唤我们的时候,只管摇墙上的铃。”婢女们一福身,动作一致地转身退出房,脚下没有一点声响。红衣丽人退到房门口,忽而转过身,上下打量了舒仪几眼,眸光盈盈一转,柔声对郑衍道:“刘少爷还要留个人服侍么?”
郑衍一摆手:“不用。”房内这才退了个干干净净。
舒仪被红衣丽人最后那探究的眼光看地浑身不舒服,只好低下头去吃了几块点心。
“你吃东西的样子,倒像是个名门千金。”郑衍忽然说道。
“什么像,”舒仪淡淡嗔他一眼,“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