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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小姑跟我说,你爸已经不省人事,只剩一口气。
我,老婆,弟弟,弟媳,小弟,坐在爸床边,他这一口气,一直到三点多,才彻底断绝。
八月二十三号,凌晨三点十五分,我爸去世了,享年五十一岁。
而我,以后就只能从家人的言谈,自己的印象,外人的评价,拼凑出一个记忆中的父亲,追随着他的脚步,努力成长,跟他一样,撑起这个家。
爸是家里的长子,下边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他时常骄傲的声称,几个弟弟妹妹,在外头不会被人欺负,因为有他护着。
家里穷,爷爷没文化,爸从小就要做许多农活,可他知道要靠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用一种如饥似渴的态度吸收一切对他来说有用的东西。
我小时候翻他书柜,书的种类非常多,有教学的,土木的,医学的,经商的,围棋,象棋,周易,算命……
他在运动方面,也是一把好手,尤其是游泳,肺活量极大,潜泳时可以从池塘的一头,潜泳到另一头,中间不必换气,多年以后,他自认为异于常人的肺,却出了毛病,得了肺癌,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他自诩在同龄人中,从来都是高人一头,村里有一个少有的肚里有墨水的教师,生了个儿子,与他年龄差不多,学问却差太多,教师处处要让儿子与我爸比较,最后知道实在比不过,只能作罢。
甚至有一次教师听说我爸会下棋,刻意要和他对弈一局,不怀好意,爸下到末尾,就说不用比,教师输了,还说出一句象棋术语,作为佐证,教师不信,执意要下到分出胜负,最后果然如我爸所料,教师脸色一变,说他太嚣张,不懂尊敬长辈,爸回了一句,你为老不尊,我不必尊重,把教师气的直发抖。
他的正直刚烈,从小就现端倪。
爸成绩很好,初中毕业时,本可以读高中,继续深造,爷爷跟他说,家里没钱,下面又有几个弟弟妹妹,没法供他读大学,爸就读了三年师范,毕业后做了一个小学老师。
据爸说,他读书读的早,乡下又有许多等到十来岁才读书的人,以至于他教书时,班上居然还有学生的岁数比他还大,让人听了很是好笑。
他教书时,每天早上五点多起床,去田地干农活,浇水,种菜,赶鸭子,忙到了七点多,才去上课,他做事极其负责任,也获得了许多学生的尊敬和爱戴,在他生病治疗期间,提供了许多的帮助。
爸工作期间,也没忘记要学习,记日记时,每天所谈的,都是在反省学习不够,松懈了,据我妈说,我出世后,他时常一手抱着我,另一手就拿着棋子,对着棋谱复盘,从不浪费学习时间。
我妈是村里乡委书记的二女儿,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爸娶她,有高攀的嫌疑。
起初,旁人介绍我爸,总要说他是某某书记的女婿,爸很厌恶这种称呼,奋发图强,努力进取,在镇上也有了不错的名声,直到后来,旁人介绍我外公,会说,这是某某老师的丈人。
爸跟我们形容说,那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混的像个人。
他一身傲骨,奋斗时从来不假外物,即使后来病重,也不愿受人太多恩惠,时刻记着要我们这班儿子以后要报恩。
他的傲骨,也引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因为在会议上质疑某领导,领导大怒,说我讲话时,你敢插嘴?他说,你不对,我就插嘴,占个理字。
后来,他就被撤职了,做不成教师。
忘了提一句,那个领导就叫庄喜钦。
他做不成教师,可是凭着以前积累的一身本事,开了间理疗店,做起推拿针灸医生,也撑起了整个家庭。
我后来上大学,选了中医,学针灸推拿,也是他要求的,本来想做一个老师,后来我也成了一个医生。
从小到大,他身体力行,教了我许许多多的道理,足以让我仔细品味,过好这一生。
我似乎从来没有所谓的叛逆期,高中时,我每每总会用骄傲的语气说,我爸如何如何,朋友们都笑谈我是晒父狂魔。
爸对我说,他培养儿子,希望以后儿子在做人处事方面,能超越他。可在我心中,他已是完人,无法超越。
他是去年七月查出患了肺癌,当时听到他说要去肿瘤医院检查,感觉天都要塌下来,整个人都懵了,从此家庭的生活轨迹开始改变。
这才知道,一个人这辈子听到的最美好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去肿瘤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良性。”
遗憾的是,这种美好的事,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检查单写着冰冷的诊断:肺癌晚期!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治疗,与接踵而来的希望与失望不断的交替。
去广州治疗,再查,不止骨转,还发生了脑转,百分之三十的概率,他撞上了。
基因检测,结果是野生型,无法吃靶向药,百分之七十的基因突变概率,他又撞不上。
七个疗程的化疗坚持下来,医生说,再做一个疗程,好,做。
刚刚结束化疗,吃中药调理,突然间失声,转移肿瘤压迫了喉返神经,说不出话。
继续化疗,第二个疗程第二个疗程结束后。一检查。淋巴的肿瘤缩小了。但是又出现了肝的转移。这一下彻底崩溃。没办法再做治疗。一边做治疗,一边转移,收拾东西回家等死。
看见一个当初那么英明神武的人。在病床上一天天的虚弱,一天天的瘦下去。身体越来越差,到了最后,连喝口水都会不住的呕吐。半夜的时候还会因为爱统统的睡不着觉。甚至到了最后,已经是大小便都没有办法自己控制。
他以前有多厉害,多有本事,看到他越是这副虚弱的模样,心里就更加的难受。
到了后期,我们照顾他的时候,心情都是非常的矛盾。当他不必被癌症的痛苦所折磨时,我们会因为他多喝了几口水,多吃了几口饭而开心不已。
当他疼的难受,就连吃止痛药都会吐的时候。我们又揪心不已,心想让他无痛苦的离开人间,也是一种解脱。
一个人的定位,决定他的价值,爸不管做儿子,兄长,丈夫,父亲,乃至老师,医生都无可挑剔。
他的病人知道他的病,会惋惜的说,你爸爸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好男人,他走了,是社会的损失。
他的学生说,郑老师是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恩师。
妈总会惋惜说,爸这辈子没享受过,就是劳碌命,走的太早。
我说,你不懂他,一个人活着,不是看时间的长度,是看宽度,他一辈子所做的事,相当于别人好几辈子,他的精神还在,他的影响还在,我现在看着他留下的书,他曾经写的日记,想着他说过的话,就觉得他没离开过,一直与我同在!
从去年7月检查出患了这个病。再到今年的8月23号,过了一年多的时间。短短一年时间,却仿佛过了一个轮回。
或许,有一种成长就是在一瞬间的吧!
所以办完了父亲的后事之后,再一次更新我写的小说,总是会忍不住想要穿插著关于父亲的情节,心里想着他并永远活着,活在我的小说之中。
你们看的可能是故事,但其实那是我的人生。天知道当我写郑翼晨太平间里见到了偷偷跟踪她的父母,见到郑双木时,发自内心的喊了一声爸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有多么的复杂。
现在,小说完结了,生活还要继续。我和弟弟守着父亲留下的理疗店,继承他的事业。老婆刚刚有了身孕,才八周大。最小的弟弟还在读大学。而我的母亲就跟小说里面的郑华茹一样,没有一点主见,我取代父亲,成为了家里的一家之主。
写小说对我来说,多了一份使命感,以前总是想着自己写的开心就好。现在不能够了,要更多地为读者考虑,为自己的生计考虑。
下一本小说已经想好了大概的大纲,我要写一个更好的故事,争取在这个月内就发表,请各位多多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