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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是这几天来, 他听到的最多的祝福。
的确, 后来听他们讲起,他昏迷了近三天, 刚被送进医院时的状态很不乐观, 子弹射进的位置距心脏仅仅几毫米,头一天晚上达到重度休克, 在生死边关徘徊。
好在第二天, 情况明朗了起来。
但撇开这些已经度过的难, 对他来说,什么才算福呢?
待他意识清醒了些,想起那天他在昏迷合眼之前,感受到的一丝遗憾。
他害怕就这么走了, 留下她一个人,她一定会很难受。
他甚至还没实现答应说给她听的, 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什么场景, 她在做什么。
这些事情, 除了他没人知道,也只有自己能够告诉她。
那一天,他到如今都仍记忆犹新,哪怕是后来上大学, 在学校封闭的那段日子, 又或者是去到边境, 午夜轮回他也没有忘记。
只要拿起她的照片,就幻想她在眼前,哪怕仅仅一个路人的眼神,他都能回味很久。
遇见她之前,他已经从苏叔口中听过不少次她的名字。
那时,他只觉得,相比自己,她是幸福的。
他对幸福的定义很简单,奢望也不大,一家人能和和睦睦吃顿饭就很好。但他记忆中的童年,是充满暴力与争吵,哭泣与痛苦的。
父亲嗜酒好赌,母亲软弱多病,两人一旦有口舌之争,较真的结果往往高下立现,他太习惯一顿饭吃着吃着就不欢而散,伴随着摔碗掠夺导致殴打成瘾。而他自己,不过是这个家庭的累赘,又或者说是他们懒得离婚的借口。
他不敢说自己不幸,否则,怎么会在之后碰见她呢。
如果要度过很多不幸,才能遇来大幸,那他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
于他经历过的人生来说,并非完美就是向往,他对身边的一切已经看淡,执着的不过是简单平淡的人跟事。
而恰好在那段迷茫无望的岁月里,遇到了一个让他可以觊觎窥视的人。
那天,他照常跟一帮朋友无所事事地打球,地点在市一初附近无人的篮球场。
打到尽兴之后散场,他捞起衣服跟球准备离开,抬眼随意往场外望了一眼,见有一个女孩隔着铁丝网慢慢走过。
女孩扎着一束马尾,背着书包吃零食,嘴里念念有词地往前。
他从侧面瞄了两眼,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发丝直软,瞧见身上穿的校服时,知道那是市一初的。
他之前在这儿打过无数次篮球,第一回这么注意一个女生。
那天是星期六中午,想必她是在学校补课或是上兴趣班。
他没有再多看了,走到球场出口,然后转弯准备去前方路口。
巧合的是,他接下去走的一段路跟她相同,而她慢吞吞的走在他前面,从他的角度看去,像是抓耳挠腮地在背诵什么。
他加紧脚步,准备超过她,顺便有意思地看一眼。
但在追上她的过程中,身后有人在喊名字,叫的很大声,随后是一串疾跑上来的脚步声。
同时,他见到她在前方转过头来,朝他这个方向灿烂地笑了一脸,然后高举手臂招了招手。
那一瞬,他有种心脏被击中的感觉。
他知道她不是在朝自己招手,更不是在对自己笑,或许她目光压根没看见自己,却让他不由盯紧了她,接着短短一瞬,他想到宿命这个词。
当时他觉得可笑,但可笑背后他却是故意放慢了脚步,假装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然后保持着一定距离,直到跟着她到了路口。
跟她打招呼的应该是她同学,两人走了一段路后就分手了。
他看见她站在站台上等公交,想到之后也没什么重要事,干脆就心血来潮跟着她坐同一班车。
一切小算盘都打得很精,但在上车的刹那他却尴尬了,全程只注意她去哪儿,完全忘了自己口袋里压根没有零钱。
他家就在附近,出来时候身上的钱已经花完了。
司机冷漠地看着他,身后的人也在催促,他手掏口袋正不知所措时,刚刷完卡的她回过身来,了解情况后瞥了他一眼,轻声说:“我帮你刷吧。”
那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少女轻软又乖巧的声音,落入耳中格外动听。
他记得当时刷卡机发出“滴”的一声,顿时化解了他踟蹰不前的为难境地。
他一时有些无地自容,他也不能说我就是跟着你才上来的,但就在内心纠结的那几秒,还没来得及对她点头一笑,她已经上车到了后排找位置坐下了。
那辆车上基本都是些回家的学生,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坐,索性就在前面随便找了处扶手拉着。
期间,他目光似有若无地往后瞟去,好几次见到她无聊地鼓嘴放气,或者是发呆看窗外,又或者是托腮想事情。
后面几站有个男生上来,跟她似乎是同学,两人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然后顺其自然地坐到了一起,那一刻他居然觉得羡慕,羡慕有人能那么轻易又自然地接近到她。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笑容吗,他的确很久没有看到纯粹又令人动心的笑了。但除了想见到她笑以外,他甚至还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情。
比如,她家住在哪里,她读几年级,全名叫什么,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一系列因为好奇产生的疑问,在等他跟着她下车走了一段距离后,就不言而喻。
他知道这家事务所,虽然不曾拜访,但一直记得,是苏叔开的那家。
起先他还怀疑是否是巧合,或者只是熟识,但随后当他在楼下听见她喊了一声爸爸时,就明白了。
对比他们俩父女的长相,的确很相像,也是那一刹,他想起先前别人喊她名字时,其中带了一个“离”字,想必就是苏叔口中的那个小离。
吻合了这些信息,他忽然就心满意足了,好像离她更近了一步,又有种理当如此的感觉。
从那以后,他并不是经常想起她,也没再有经常巧遇的机会,只不过突然间想去见她的时候,总会让他找着她。
有时候仍旧是篮球场,也还是那个位置;有时候是在校门口,他跟了她一路,直到看着她上公交车;有时候是在一家小超市里,他隔着货架暗暗观察许久;更有的是在毫不相干的地方,是完完全全的巧合,足以让他惊喜跟激动……
但唯一让他失落的是,她完全不记得他,哪怕当初有过那么一眼的交汇,她也只当是陌生人一样匆匆一瞥,然后专注地想着自己的事。
对此他倒并没有不甘心,他只是想着这样暗暗追踪挺好玩,甚至他还在这门功课上花了心思,以至于在她每回不经间的回头,他都能提前转身装出毫不关心的状态。
他一直以为自己演得很好,直到有一天,他连续逃课一星期,知道她下课的时间点,提前守在校门口,还没准备跟上去呢,却被一个人拍肩拦住,他好奇回头,却当即怔住。
苏叔是做什么的他知道,自己被他逮住并不意外,当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是否连日来自己的行径已经被她看透?
他开始顾虑她还没认识自己,已经产生出不好的印象,可这又是事实他无法反驳辩解,更不用说是在她父亲面前,这个近来一直在资助自己、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人。
面对质疑,他无言以对,他知道自己错了。
但对方作为一个父亲,却并没有过多责怪自己,反而关心他的学习状态,甚至在最后跟他透露了关于他女儿的一些私事。
从她父亲的口中,他知道了她喜欢正义,崇拜警察这类职业,更向往以后找这行业的对象。
尽管他知道这些话极大可能是带有鼓励性的,但他却完全当真受听了,当即有了想要回去好好学习的动力,同时为这段时间的行为所不齿。
他重新正视了自己,明白他应该正大光明,有一个体面的身份或职业,再去找机会好好跟她认识。
有了这个念头,他重拾课本专心投入学习,不再有意无意地去接近她,虽然还是能在偶尔远远看到,也只把这种巧合当成动力。
直到他终于考上大学,拿到警校通知书的那刻,他才有了一种新的感观。
他有了自己的规划,自己的人生,并不是为了别人活,他逐渐有了责任,需要为将来拼搏的精神感。
入了警校,他认识了更多朋友,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读书,在各种考核中都让自己名列前茅。
彼时,他也在盼着毕业之后,怎么在这个城市中立足。
但却没想到,自己最后选择了离开这儿,去遥远的边境。
禁毒队的人各个精英,挑选他的上部也说过,他的考核完全通过,并且调查过他的背景,认为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
他知道更适合是什么意思,同被筛选进去的人最终被遣退就是这个原因,因为他们的家人反对,理由是独生子不舍等等,而他无人做主了无牵挂,丝毫没有牵绊,是最适合的不二人选。
不过他倒也并不是没人可以商量,回头他就找了苏叔,打电话征求了意见。当时他们的关系已经很密切,尽管这份关系,苏离这些年完全不知情。
苏林俭说了一大段话,没有给他下多大意见,只说危险与力量并存,真正的考量他心中应该有数。
的确,虽然考警校的最初念头是因她而起,但如今的职业选择却是他自己的。
她给了他渺渺希望的开始,他就想给她功成名就的未来。
她比他小四岁,才上大学的年纪,他却已经满腔热血,需要去拼一回,或许等到热血洒尽,他就能挺胸傲骨地站她面前,平静地述说过去的事情了。
于是他走了,走之前苏林俭给了他一张照片,是她的一寸照。
上面的她面容姣好,略显拘谨羞涩的笑容,让他当时看了一眼就不想挪开。
最后,他将之放在自己的钱夹内,像是保存着年少时的执着与动力。
一同往昔,他默默守护。
可谁知,前途险恶,他这一去,就是几年。
每当他有回去的念头,旁人会说,你回去干什么呢,又没家人了,去哪待着不都一样么。
不一样,对他来说不一样。有她的地方,心才是满的。
所以后来,他终于有机会回来了。
却没想到,回来之后跟苏叔合作不久,对方就遭遇了变故,被人设计陷害。
他是局中人,更要为他讨回公道。
可尽管他回来了,还是有一件事情无能为力。
他不能当面接近她,跟过去不同,却仍然没机会说上话。
或许是上天的安排,在他之后去山中埋伏卧底,不巧遇上了她。
那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她就坐在车内,一如当初那样陌生的眼神,得知她处于危机时刻,他顺手将她解救了下来。
而后,他心情久久处于不能平静缓和的状态,以至于在跟歹徒搏斗的时候,下意识就将子弹射进了她的车轮胎里。
他算准当时雪天路滑,又故意跟她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就是为了让她能有留下来的机会。
因为他不知道她一旦离开,下一回再巧遇会是什么时候,她又是否仍是轻易地再次忘记他。
好在过了这么多年,彼此都已不是年少,打量对方都带了种成年人的思考,她比他记忆中更成熟了,举手投足透着勾人的妩媚,甚至在当晚上错他床的时候,让他彻底失眠了半夜,内心有种疯狂的因子在叫嚣呐喊。
那时候,他就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将她留下来。
接下去的两天,他更没想到,很多情况来得措手不及,一方面他小心翼翼地跟接货的人接触着,另一方面又被她从好奇接近到怀疑解惑,直到最后彼此快速确认了亲密无间的关系。
在他冲进她身体的刹那,他忽然觉得心底残缺的那块位置完整了,兜兜转转了十二年的那份情感归位了,灵魂也饱受冲击,直至将自己送至她体内深处,紧紧纠缠在一起。
他那会儿想着,不管以前遭遇到什么,都不重要了,也没必要跟她讲。
当下这一刻,已经满足。
不管未来在哪里,他们又身处何方,他只记着,他已经拥有,哪怕曾经拥有。
……
然而这种拥有此刻却让他清晰地体会到了,比如他说着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而她则静静地坐在病床边,一边听着他说,一边帮他削苹果,偶尔脸上划过一抹后知后觉的笑。
他伤口还没好,说一会就喘口气。
她让他先别说,听自己说:“刚才陆申跟我说,队里放你假了,等你好了出院暂时休养一阵。”
他苦笑说:“休养一阵,我这个人就废了。”
“那么……”她想了想说,“我们去旅游吧,走一走总不错吧。”
他点了点头,觉得可行:“去哪?”
她暂时没想到,反问:“你觉得去哪里好?”
“我没去过多少地方。”他说,“按你喜欢的来。”
“那就去你家乡吧,我还没去过那儿呢。”
“想去那儿?”
“嗯。”她抬头,“怎么了,不能去?”
他摇头:“不是,是因为……我在那儿可没房产,没地方供你住。”
她握住他的手,头靠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臂,说:“没关系,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立刻计划起来:“那我得联系一下那边的人了。”
“嗯?”她看着他煞有介事,问,“联系后做什么?”
“让他们准备张床。”他说着补充道,“不能太硬的。”
坐在他床边的人随即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