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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溪不好让翠微等她,且她也不太愿意直面分别的难过场景,因此将先前买的包银发簪给了邻居,请他转交,并请邻居转告,说她的贵人亲戚找来了,她得离开了。随后,她便跟着翠微往宫里去。
这回翠微倒是开始跟叶清溪搭话了,不过说的多是小皇帝让太后费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说得说着翠微便抹起了眼泪。叶清溪听得心里也有些难过,生个儿子是皇帝,打骂不得的,怎么管呢?一个人精神障碍,基因的问题占了大半,不定什么环境刺激便让它表达出来了,防不胜防。也不知皇帝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模样的,到今天为止,太后也不知为此操了多少心。
等马车入了宫门,当叶清溪从翠微口中听到一个消息时,她那原本就紧绷的情绪简直要崩裂了。
“太后居然和皇上住在同一个宫里?”叶清溪震惊道。
翠微道:“自皇上十一岁登基以来,太后娘娘便搬来乾清宫与皇上同住,与摄政王共理朝政,只待皇上大婚后再搬回景仁宫去让皇上亲政。”
不过如今皇上这喜怒无常的模样,太后怎么也不可能放心让皇上亲政,因此连皇上的婚事也故意拖延。太后坐镇乾清宫的另一个目的,便是控制住宫里的内侍和宫女,防止他们乱嚼舌根,免得皇上的“暴君”之名传了出去,引发不可想象的动乱。
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叶清溪感觉自己仿佛被重锤敲了一记,莫名有种被坑了的感觉。先前她按照一般的想法认为太后与皇帝是分开两个行宫居住的,那么她跟在太后身边,只要躲得好,见不着皇帝的面就不会激起他的记忆,万一他真想起了她也能有太后罩着。可如今呢?她除非足不出户,否则在宫内溜达时都可能遇到皇帝……前途堪忧啊!
她想起之前两次入宫都碰上了皇帝,她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够好,又被思维定势限制住了,这才没往那方面想,如今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可是难道她还要再提出宫回去的事?这个选择她之前就想过了,对她来说也很有风险,她不敢选啊。
叶清溪又是纠结了一路,等回过神来,她已随翠微回到了乾清宫。
只是宫内却有些不同寻常的喧闹,叶清溪下意识想起数日前她来时见到的那一幕,心头顿时一紧。
翠微眉头一皱,拦住个宫女斥责道:“怎么回事?如此乱糟糟的不成体统!”
那宫女一脸慌张,见是翠微忙说道:“皇上又闹起来了,太后娘娘在拦他呢!”
翠微一怔,也顾不得叶清溪,忙快步往正殿跑去。
叶清溪犹豫了片刻,想着跟着翠微还安全些,便连忙跟过去。
正殿之中一片混乱,叶清溪一眼便看到先前那个暴戾的皇帝正跟太后纠缠在一起,边上围了好些内侍,却没一人敢上前。翠微面色一白,慌忙冲上前去,而恰在此时,皇帝忽然猛地用力推开了太后,高高扬起手中的烛台。
“娘娘!”
就在此时,叶清溪看到了皇帝的脸,他清隽的脸上却满是泪水,曾经阴森的双眸此刻幽然如黑洞,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手中的烛台没有落在太后身上,却狠狠地往自己手臂上划去。
翠微慌忙去扶踉跄倒地的太后,而太后却惊呼一声“洌儿”,冲上去一把抓住皇帝手中的烛台,往旁边一丢,又连声吩咐道:“快、快去宣太医!你们这些废物,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皇上回寝宫?”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唯有两人冷静得如同置身事外似的。一人便是作为当事人的皇帝,他坐在地上,对于太后扶抱着自己的姿态一无所觉的模样,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鲜红,神游天外。而另一人则是叶清溪,她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甚至跟皇帝视线对上了,可她知道,皇帝根本没有看到她,更没有注意到她。
皇帝不争不闹,很快便被众人送回了寝宫中,叶清溪没有跟过去,直到翠微想起她来,她才轻声道:“太后好辛苦。”
翠微面色疲惫,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你随我来,先安顿下来。”
叶清溪换上宫女的服饰,被安排在了宫女居住的偏房,不过是单独一间,算是优待了。宫里的条件再差也比外头的好,对此叶清溪也没什么想法。等她安顿好了,太后便让人来叫她过去,神色间倒没了刚才的痛苦,只留了一丝疲惫。
“先前让你看笑话了。”太后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洌儿有时会像这样发作,伤人也就罢了,偏要伤己,不拦着不行。”
“珍姐你辛苦了。”此刻翠微不在,叶清溪轻声安慰道。
太后摇摇头:“要是他能好起来,我再辛苦也无所谓。偏偏一年年过去,他的情况却一年比一年严重。如今我活着还能看顾一二,一想到哪天我死了,旁人只会畏他如虎,甚至可能想着弑君,我便难受得心窝疼……”
如今洌儿已经十七,岁数渐大,摄政王时不时与她提及让洌儿亲政之事,却被她以洌儿年岁尚小给拒绝了。为此她听闻朝堂中有人暗地里谈论她是想窃取萧氏江山,当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她是架空穿,这个世界并没有出过什么女皇帝,可她也没什么野心去争这个第一。但洌儿的病,她却又不能同旁人讨论,若不是叶清溪的出现,她真当是束手无策。
叶清溪也不知怎么去安慰太后,看到这个皇帝的症状,她隐约有些想法,但她若真猜对了,太后只怕会更难受吧。有不少心理疾病不配合药物治疗是治不好的,可这时代哪来的精神治疗药物?
太后看了眼叶清溪,这个年轻的穿越后辈还不太熟练于隐藏她自己的情绪,她看出对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等了会儿却没等到。她并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急切吓到了对方,这已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从今天前你便担个女官的名,倒不用做什么事,偶尔来陪我聊聊天便好。”太后道,“洌儿虽与我同住一宫,却从来不会主动来我住的东暖阁,你安心。”
叶清溪想大概是翠微把她听到太后和皇帝同住一宫所表现出来的震惊告诉了太后,太后才会如此解释安慰她,她只觉心中熨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那不成熟的判断压回了心底。
她的专业课才学了那么点,还没毕业,又怎么能随便给出什么诊断呢?那简直是在害人。
太后今日实在疲累,跟叶清溪说了几句便让她回去了。不一会儿翠微进来,关切地说:“娘娘,方才皇上可伤到了您?”
太后摸了摸手肘,不怎么在意地说:“不过是轻轻磕了下,无妨。你再找两个信得过的内侍去在皇上身边守着,他醒了便来禀告一声。”
翠微应下,太后却依然忧心忡忡的模样。她想起她来之前的那个世界,明朝时曾经出过几个宫女联手想把皇帝杀了的事,她这儿子如此喜怒无常,她真是怕有人受不住了也动手伤他。
“娘娘,依奴婢来看,叶姑娘要不了多久便会主动提出帮助皇上的。”翠微道。
太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叹道:“但愿如此。”
在皇宫的第一晚,叶清溪睡得有些不大安稳,睡梦中似乎总有一双了无生趣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她,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夜里也不知惊醒了多少次。
天亮时叶清溪虽疲惫,却犹如大赦似的起了床。她担了个侍寝女官的名头,但太后起居并不需要她动手,翠微大概是跟其他宫女说过什么,也没人来给她这个新人穿小鞋或者怎样,她在房间里待了会儿,便有小宫女过来说太后寻她过去。
到了地方叶清溪才知道,原来太后是找她过来吃早饭。早膳一共十八道,太后身边有翠微伺候着,叶清溪虽然也坐下了一起吃,但毕竟不敢太放得开。早饭吃到尾声时,忽然有内侍匆匆过来禀告,说皇上醒了,但情况不大好。
太后闻言忙放下筷子,匆匆赶过去。
一行人走得十分快,叶清溪犹豫了片刻也跟了过去。
正殿寝宫之中,大床上一片混乱,皇帝并不在床上。众人微怔,直到床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众人才发觉皇帝正蜷缩在床尾,整个人如同刺猬般缩成一团。
“你们都出去。”太后扬声道,她顿了顿,又道,“清溪留下。”
其余人鱼贯而出,有几道好奇的视线落在叶清溪身上,又飞快地挪开。寝宫里很快走得只剩下三人,太后走上前去在皇帝跟前蹲下,柔声道:“洌儿不哭,母后在这里。洌儿不哭……”
皇帝充耳不闻,连动都不动一下,只是低低地啜泣,仿佛是被全世界遗弃了。
太后在一旁柔声说了好一会儿,却没能得到一点回应,她只得站起身退回到叶清溪身边。她轻轻抹了抹眼睛,哑声道:“这种时候,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我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都是我不好,若非我,他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太后,也不全是您的错……有些人天生带某些基因,有时候有没有病只看它会不会表达。”叶清溪忍不住宽慰道。
“那洌儿这病呢?你可看出什么了?”太后眉心一动,轻声问道。
“……像是……双相障碍,也可以叫做郁躁症。”叶清溪终是没忍住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忙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大概率不对,还有其他精神障碍跟郁躁症的表现有些像。”
“郁躁症么……”太后喃喃道,她对心理治疗这块一窍不通,只是听过某些专业的词汇,二十多年过去,在原先世界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她只有一个简单的印象。虽然叶清溪说她说的不一定对,可太后却并不太在意,她只知道洌儿精神状态不对,却不知是什么问题,一颗心一直悬着,如今终于有了一个病情名称,即便最后证明不对,如今也是给了她一定的安慰。
“这病该怎么治?”太后又顺着叶清溪的话问了下去。
叶清溪没有立即说话,此刻她望着蜷缩成一团的皇帝,脑子里想起了教科书上的一句话:单独使用心理疗法对双相障碍无效。
但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把那句话说出来?更何况,所谓郁躁症的判断,也不一定对。很多精神障碍都要经过生理上的检测和长期的观察才能确诊,她才见了皇帝几面而已,其实本不该如此轻率。但她对太后的痛苦感同身受,一时间没能忍住。
“我……我不知道……”叶清溪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
太后看出叶清溪有所隐瞒,她闭了闭眼,忽然跌坐在地,悲伤地哽咽起来:“我究竟做了什么才让我的儿子得到这样的报应?洌儿,母后对不起你。”
叶清溪吓了一跳,忙蹲下扶着太后道:“这不是你的错,别难过了珍姐。”
太后兀自哭泣,喃喃地说了好些错不错的话,才终于像是回过神来,蓦地抓紧了叶清溪的手臂,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清溪,你帮帮珍姐好不好?看到洌儿如此,我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我不求你治好他,但求你试一试可好?”
叶清溪一怔,刚想拒绝,太后却忽然跪坐起来,一脸决绝:“我给你磕头,只求你帮帮我!”
“珍姐,珍姐,你别这样。”叶清溪想要拦住太后,奈何太后此刻的力气大得很,眼看着太后真要磕头,叶清溪脱口道,“珍姐我试试!”
太后身子一顿,定定望着叶清溪,旋即露出感激的笑容:“清溪,珍姐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面对太后那如花笑颜,叶清溪脑子里只有三个字: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