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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了个冷水脸,梁璀错感觉面颊的温度终于降低了一些。
她把细碎的头发束在一起,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拿起手机,许名扬的名字赫然显示在屏幕上,后面跟着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息。
打开其中的一条,不出所料地在催她快些回国。
无奈地嘘了口气,她把扎好的头发又解散开,抬头,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天空。
*
梁璀错走开后,林滉踢球的兴致大打折扣,在场上胡乱地跑了几圈后,便又赖着走到了梁璀错的身旁。
“哎呦,天气不错哦。”真诚的尬聊从谈论天气开始。
看着林滉那张过分明朗的脸,梁璀错的负面情绪竟没再继续膨胀。
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后,她想起林滉还没吃饭,挽起衣袖,去厨房,用番茄跟鸡蛋,给他做了一碗疙瘩汤。
林滉饿得厉害,也顾不上烫,三两下便把食物扫荡干净,然后夸赞梁璀错厨艺好。
“你做饭怎么会这么好吃?”
“因为你离开中国太久了。”
“……”很有道理,中国美食无与伦比!
“其实出来久了什么都能做的挺好。”顿了顿,梁璀错又补充给自己说。
不过,做再好也还是得被打回到原点。同时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说。
林滉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只隐隐觉得面前的这个人看起来很悲伤,以往围绕在周身的戒备也减弱了些。
“那边有井,你去打点水洗个澡吧。”梁璀错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口井,说。
林滉也察觉到了自己的灰头土脸,点了点头,跑开。
临了还回过头冲梁璀错粲然一笑。
梁璀错一愣,心中对他只有一个感受——让人羡慕。
任何烦恼在他的心间,仿佛都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经过。
*
林滉龇牙咧嘴地洗了一个冷水澡,然后站在一片空地上,看着不知何时又开始下沉的太阳,等一天结束。
梁璀错、Nahal还有蔡硕磊都不知去哪儿了。倒是他早上碰到的那些人,正三三两两地向他这边走来。
林滉不知道这一天他们具体做了些什么,可要与野心勃勃不断向周边肆虐的撒哈拉沙漠做斗争,绝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想还挺振奋人心。”他喃喃说,刚巧看见两个女人在井边打水,不由去想梁璀错洗的是不是也是冷水澡。
那么冷,又那么辛苦,她一个年轻女生,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林滉忍不住找人打探。
“她啊,好像是MIT毕业的?”早上的欧洲男人不确定地说。
不过在他看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很厉害,对沙漠化治理颇有研究。”
“是的,而且她不是那种刻板又激进的人,很懂得在保护生态环境和发展经济之间找平衡。”另一个人也附和,说着还嗅了嗅林滉的身上。
“呐,你用的沐浴露就是Phoebe带着村民们用猴面包树的果实制作的。”
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梁璀错给他的,装在旅行瓶里,用时他没太注意,现在一闻,果然带着猴面包树厚重的香味,和那天她头发上散发的香味一模一样。
“Phoebe只是倡导以家庭为单位,生产一些能够满足本地人需求的产品,并没有那么野心勃勃。”
一人突然跳出来说,打断了林滉的思绪。
“促进当地经济的发展,帮助这里的居民创收,这点野心我认为还是应该有的。”欧洲男人反驳。
“大部分环境的悲剧都是由这一点点的野心展开的,一旦从什么东西上获取了利益,人们的欲望便不可抑制的开始膨胀。于是我们看到森林被砍伐,土地被掏空,人们生存的环境每况愈下。”
“你说的是事实,可还有一部分事实,你也不能够忽略,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地球身上犯下的错,不会再不加节制地去使用手里的资源,更不会盲目的只追求眼前的利益。”
“谁?你吗?抱歉我没看出来!”
欧洲男人跟突然跳出来的那个人一言不合,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林滉:惶恐,我该说些什么?
“我再说一遍,我也不赞成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去发展经济,但不去发展经济也是行不通的。”
“等到工厂开过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做自食恶果了。”
……
争论继续加热,林滉开始如坐针毡,想要逃跑。
而蔡硕磊恰在此时出现。
“你们在说些什么?这么热烈?花生节的事情吗?”他假装没听到他们说的内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那两人争吵了半天,也有些疲乏,决定先去解决晚饭。
林滉如获大赦,转过身,发现梁璀错和Nahal也回来了,赶忙把衣服整了整。
梁璀错微微抬了抬眼,示意林滉一起走。
*
达喀尔的夜生活虽然不算丰富,但夜晚的沙滩,路边的酒吧,都算是不错的去处。
而维杜镇,拥有的只有无边的静谧。
一屋的蔡硕磊伏在桌边,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Nahal一来这里便找到了两个非常适合他的工作,一个是教当地的孩子学习英语和法语,另一个则是教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学习沃洛夫语。
剩林滉一个人,颇有一种虚度光阴的感觉,踌躇半天,只好又去叨扰梁璀错。
梁璀错坐在篝火前,手里面拿着本跟沙漠学有关的书,细细翻看着,读到某处,还会蹙眉跟咬唇,不知是陷入了怎样的沉思中。
林滉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安静地坐在一旁,竟也不觉得无聊了。
这样的夜晚,好像很不赖。
奈何周边环境十分不作美,蚊虫尤其的恼人,不多一会儿,林滉便被咬了许多个包。
他忍不住用手去挠,并站起来跺脚,想要驱散周身的蚊子。
动静太大,梁璀错的注意力再也无法集中,抬头,看着林滉挠耳抓腮的模样,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无比滴,递给他。
林滉如获至宝,赶忙涂抹在被蚊虫叮咬的地方,胳膊和腿都是重灾区。
“蚊子好像都不怎么咬你。”抹完,林滉顺势坐到了梁璀错的身旁。
“我刚来时也经常被咬,蚊子欺生。”梁璀错翻了一页书,声音很小。
林滉听得费力,又坐近了一些。梁璀错身上的香味在拂动的晚风里发酵,给人温暖的感觉。
“沐浴露和洗发水很好用,听说是你们自己做的?”
“嗯。”
林滉看了看头顶的树枝,找话:“这是什么树?”
“乳油木。”
“哦,哈哈……我第一次见。”
“这是乳油木,那是枣树,你负责打虫的那些是塞内加尔刺槐。”梁璀错合上书,指了指周边,介绍说:“这些树耐干旱,而且还具有一定的经济效益。”
提起经济效益,林滉想起了白天的那场争论,不由好奇:“你站哪一边?”
“你觉得我该站哪一边?”
“哈?”竟然被反问了,“我是觉得保护环境很重要,发展经济也很重要。”
“那不就是了。”梁璀错又翻开了书。“自然和人类之间的习题,说到底就是去找一个平衡点,并没有绝对的立场,就像你说的,它们都很重要。”
“这个平衡点好像很难找。”
“是,对非洲尤其难。发达国家已经完成了经济转型,有足够的技术和资金去修复环境,并把大部分环境上的压力转嫁给发展中国家,而发展中国家在保护环境和发展经济之间常常进退两难,无法找到一个对双方都有益的平衡点。更叫人感觉无奈的是,很多人并不能意识到他们的行为是在破坏环境,就像这里的民众,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过度放牧,在他们眼里,他们不过是在努力生活,牲畜吃草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林滉发现,在说跟环保有关的话题时,梁璀错的双眼都在发光。一向少言的她,竟也有如此侃侃而谈的时候。
“所以才会有人极力反对在这里规模种植有经济价值的作物,因为他们怕大家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绿洲又会沦为新一轮经济扩展里的牺牲品。但另一方面,很多人又意识到,生存这个话题永远不可能被避开,只谈环境不谈经济是不现实的,而且还会让这里的人们重蹈覆辙,用最原始的方法继续破坏环境。”
“总之,人的欲望是个无底洞,可地球资源却是有限的。”梁璀错最后总结说。
这一次,两人之间的对话竟然很愉快。
“话说,你为什么会选择环境学这个专业?”
“胡乱选的。”
“……”
不过下一秒,愉快的对话便被终结了。
“额……撒哈拉缺水,但与世界上的其他沙漠比较起来,地下水较为丰富……”
尴尬间,林滉探头去看梁璀错手里的书,念说,不由感觉惊奇:“沙漠底下也会有水吗?我一直以为,沙漠就是由一层一层的沙子组成的。”
“……”
“我就是好奇。”
“那这本书给你,拿去看吧。”梁璀错把书一合,递给了林滉。
林滉:“给我?”
“好奇就拿去自己看,我又不是解说员。”
“也不是……那么好奇。”林滉挠头,但还是飞快地接过了书。
其实是非常好奇的,好奇这个完全叫人完全猜不准节奏的女人。
*
篝火旁,林滉仔细翻看着手里的那本书。
《沙漠生态学》——专业而又生硬的名字,放在从前,他大概碰都不会去碰。
但眼下,这本书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本魔法书。
书有很明显的阅读痕迹,但整体来说,却很整洁,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它。
蔡硕磊出来透风,经过林滉身旁时,刚好瞥见他手里的书,眉毛不由惊讶地往上一挑,梁璀错竟然舍得把书外借。
“看得懂吗?”他扬了扬下巴,问。
“看不懂。”林滉坦诚。想了下,又问:“你也是环境学专业毕业的?”
“我不是,我学林学的。”
倒是一个跟植树造林密切相关的专业。林滉想,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那件扎眼的黄色T恤上,谈话的欲望瞬间被扑灭。
“我回去睡觉了。”实在没办法不记仇。
蔡硕磊的话匣子将将打开,又气又想笑。
“喂,对林业有兴趣吗?我借你两本书看看啊?”他故意去逗林滉。
林滉不理他,将手里的书又握紧了一些。
环境工程学、林学……这是从未出现在他知识版图中的两门专业。
他懒散,对什么都不求甚解,学习金融是父亲的意思,也是家族的要求,这么多年,他虽有叛逆,却也还算按部就班。
可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无聊而且逊透了。
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父亲,还有被誉为明日之星的小叔,都不是他想成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