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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乌黑的天空中没有一颗星子,更不见皓月,唯有层层乌云积压。
甬道里有宫人步履匆匆,这样的天气,怕是很快就要下雪,看这意思,只怕不小。谁也不肯多逗留一阵,生怕一会大雪纷飞,弄得一身湿。
孟亦夭坐在殿中,拨弄了手上护甲,看着窗外夜色,问道:“海云,皇上去了何处?”
海云侧首,烛光映得她清秀脸庞更多了几分光晕,朦胧间,她答道:“去了淑答应那,”她收拾好桌上摊开的布料,瞧着孟亦夭神色,劝道“娘娘不要生气,她低门小户,皇上新鲜罢了。”
孟亦夭斜勾着嘴角笑了,慢慢道:“本宫生什么气,若不是淑答应,本宫何来的公主养活,”说完话锋一凛“本宫难道还怕一个答应不成?”
海云福身笑道:“是,娘娘,娘娘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哪会跟个答应比较呢。”
忽听外间有小宫女禀报。
海云过去低语几句,进来回禀:“娘娘,是燕常在求见娘娘。”
“怎么是她?”孟亦夭眉锋一挑“这大晚上的,过来找本宫做什么,去打发了吧。”
“娘娘,”海云低语劝道“如今娘娘不是正缺人手么?林贵人常跟在毓贵妃身边,是不是忠心尚不可知,之前损了一个乔答应,谦贵嫔不得皇上心说不上话,如今这燕常在送上门来,娘娘何必往外推呢?”
“可燕常在是翊坤宫那位救了的,本宫让她来,能有什么好!”孟亦夭轻轻翻了翻手,不解道。
海云继续劝:“若真是她与翊坤宫的主子交好,又何必漏夜前来呢?无论如何,娘娘见她一见,又不会怎样。”
听她这样说,孟亦夭这才半推半就答应了。
海云在门口打帘子,楚雪灵穿着一身墨色长裙,外披了一件深灰色披风,整个人如同从黑夜里走来一样,见到皇后盈盈上前行礼问安。
“臣妾多日不曾见过皇后娘娘,特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她拜下后,嘴角噙笑,望着皇后。
孟亦夭手中握了丝帕,见她抬头看向自己,脸色早已不是惨白,而是红润如霞,知道她身体已经养好,不觉问道:“本宫听说你一直在清宁宫静养,怎么,侍奉的太医医术不错,如今已是瞧不出半分病色了。”
“娘娘仁慈,臣妾病着也曾多番叫海云姑姑去探望,娘娘的好意臣妾铭记在心,不敢忘怀,”楚雪灵笑道“如今臣妾病体早已痊愈,特地来给娘娘请安的。”
孟亦夭打量她片刻,道:“海云,赐燕常在坐下。”
楚雪灵落了座,抿唇笑道:“臣妾不怕娘娘笑话,如今臣妾身子已是大好,可皇上却仿佛忘了有臣妾这么个人了,每每皇上去翊坤宫,臣妾总是在宫门口盼望着,皇上能瞧一眼清宁宫的门角也是好的。”
孟亦夭舒展了眉头,抬手端了茶喝一口方道:“贵妃生了皇子,皇上自然满心都是贵妃,你与贵妃交好,又是她救了你,你只多与她来往便是,还怕没有复宠之日么。”
皇后嘴角噙了笑,眼睛却不起半点波澜的。
楚雪灵听得此言,虽然还是笑的,话语间多了几分怨怼:“臣妾如何不知,当初锦贵妃恨极了臣妾分宠,那乔柳双又欺人太甚,欺压了臣妾又开始对贵妃下手,”她抬眼望一望皇后,伸手将头上的一支银簪子扶了扶正“锦贵妃帮臣妾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罢了,臣妾还不知道么,臣妾奄奄一息,她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让臣妾能有一口气,指证乔柳双。后来皇上赞她仁慈,这才肯让周无术医治臣妾。”
说罢楚雪灵轻轻翻了个白眼,口气带了几分不屑:“臣妾虽落魄,到底也是皇后娘娘的人,凭她那点小恩小惠,臣妾可不曾放在眼里。”
海云上前为皇后倒了盏茶,笑盈盈问道:“那小主如今到咱们坤宁宫来,又是何意呢?”
楚雪灵敛了倨傲神色,一脸恭敬:“谁不知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又是太后选的人,纵然一时困足,难道没有统领后宫之日么!臣妾无才无能,愿侍奉娘娘左右,为娘娘效力。”
说罢,她起身,端端正正跪于皇后脚下,双手扶膝,挺直了脊背道:“娘娘,臣妾分得清是非,知道顾长歌对臣妾不过是像可怜路边野狗一样怜悯罢了,随意赏口馊饭剩菜,全然不记得臣妾也是个人!当年娘娘提拔臣妾,臣妾从一个答应,到了如今的常在,若不是乔柳双奸人狡诈蒙骗了皇上与皇后,臣妾定然是娘娘的左膀右臂,请娘娘再给臣妾一次机会。”
说完她恭恭敬敬,双膝跪地,磕了个头不肯起来。
双手扶在额前,一弓到底。
孟亦夭与海云快速对视一眼,海云笑着上前,扶她:“小主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咱们娘娘是最仁慈的。”
楚雪灵岿然不动,只躬身继续说道:“臣妾愿效忠皇后娘娘,万死不辞。”
孟亦夭笑了,这才站起身来到楚雪灵身边,虚扶她一把,将她带起来,温和道:“你能有此心,本宫深感欣慰,既然如此,本宫也不愿薄待了你去,”她伸手扶了扶楚雪灵的素银簪子,笑道“你也曾经是皇上宠爱的嫔妃,如今打扮的如此素简,白白浪费了好韶光。”
说吧,她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一支掐金线镂空云纹雀鸟簪,稳稳插在楚雪灵头上,端详片刻,方衔了笑:“如此甚好。”
楚雪灵再拜,谢过了皇后。
待二人再次坐稳,孟亦夭这才用帕子在裙摆上扫了一扫,若无其事道:“其实本宫也没什么好帮你的,毕竟如今锦贵妃那头生了皇子,淑答应又是个厉害的,纵使本宫有着公主,却也敌不过她二人……这个后宫,怕很快便是她顾长歌的了,如今本宫这里倒似是冷宫一般,这宫里的妃嫔也只往她那去。”
皇后话语中不乏萧索之意,楚雪灵心头一动,厌恶道:“一个妾室,竟也敢如此不敬重皇后,当真是个祸害!”
带了几分笑意,皇后低下头,瞧着自己放在膝头的双手,温然道:“本宫年老色衰,皇上已经有二十八岁了,本宫还年长皇上三岁,如今早已不是适宜侍奉的年龄,比不得锦贵妃,青春貌美。”
楚雪灵蹙眉:“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且我朝皇后从来都是任贤任德,不以样貌论才能,皇后娘娘执掌后宫岂是她一个妾室能攀比的,要说这个,臣妾就是第一个不服!”
海云笑着插嘴道:“小主蕙质兰心,所以咱们娘娘也最疼小主,如今小主痊愈,一切都大好了。”
楚雪灵蹙眉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起身拿起不远处被放在博古架上的一把小银剪,上前几步,用银剪剪去蜡烛烛心,跳动的火光瞬间熄灭,殿内只燃了数只蜡烛,房间暗了一角。
“燕常在这是做什么?”海云发问。
楚雪灵弃了剪子于桌前,对着皇后道:“既然烛火跳动惹人心烦,不如直接剪去了,皇后不喜欢的女人,就如这蜡烛,豆大的火光也敢挑衅明月么。”
皇后粲然一笑,丰腴的脸颊被烛光映得忽明忽暗。
几日后,大雪早堆满了屋檐,清扫的宫人极为勤勉,宫里的甬道亦或是各宫院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为防了贵人们出行滑脚,谁也不敢怠慢了。
只是北风一直在吹,流言蜚语也随着北风,走遍了各个角落。
各宫宫人都喜欢聚在一起聊天,尤其是越地位的宫人,闲聊变成了一种消遣,打发时光的乐趣。平日里干活苦,聚在一起碎嘴的时候谈论各宫娘娘的是非,才能让自己也觉得不那么烦闷。
香芝这一日要去绣坊拿锦贵妃前两天让她们缝补的一方丝帕,本来贵妃自己的绣坊做这些是没问题的,贵妃的衣服都不爱使用宫里的绣娘做的,嫌粗糙许多。只是不过是个帕子开线了,若是拿出去再送进来未免太麻烦。
绣娘们到底也是个中好手,缝补个帕子是没问题的。
不想她才一踏进绣坊,却看见绣娘们正在聊天,管事嬷嬷不在,她们手里做着活,眼睛不离手,嘴巴却不住,没有一个人瞧见她来。
香芝不由停了脚步,躲在门外听墙角。
“哎你们听说了么,皇上如今不喜欢皇后,好几次去了皇后那里,不到时候就走了。”
“嘻嘻,你懂什么叫没到时候?”
“你们别小瞧我,我娘在外面可是做媒人的,这些个事情呀我听她说过……我娘说男人和女人晚上在一起是要同房的,那得需要时间,才能生出小孩来。”
“哎呀,你讲讲,那皇后是怎么了?”
“你们小声点!别一会叫人听了去。”
“听说皇后娘娘身材发福,生了小皇子,可皇子太大……那里因为难产,松了……嘻嘻嘻……”
一时间传来些许让人脸颊绯红的笑声。
香芝红了脸,忙捂住耳朵不敢再听,犹豫一下,不敢再进去,忙跑了回翊坤宫。
跟顾长歌一说,顾长歌扑哧一声笑出来,打量她道:“哪里来的这些浑话,你也敢讲给本宫听。”
香芝一脸正色道:“真的!娘娘!她们都这么说!”
“好了,”顾长歌正了正神色“这些话可不许再说了,叫人听见你背后嚼舌根,将你送慎刑司去本宫可不救你,快去火盆烤烤火暖暖吧。”
香芝哦了一声,蹭到火盆旁伸手烤火。
顾长歌低下头,瞧着自己染得胭脂色指尖,淡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