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一捧芹菜

南书百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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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竹沥看着那儿愣了一阵, 不知怎么,心里隐隐浮起一股不安。

    半晌。

    “……竹沥?”段白焰试探着发声。

    “哦……啊?”姜竹沥灵魂归体, 赶紧局促地解释,“对、对不起, 我刚刚走了一下神。

    段白焰:“……”

    他咬牙切齿:“姜, 竹,沥。”

    他的手又开始痒了,如果他现在在她身边,有一千种方法让她集中注意力, 只能看着自己。

    “对不起……”姜竹沥怂唧唧,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 “可是……那个影评人,他怎么骂你的啊?”

    段白焰默了默, 语气冷冰冰:“说我冷酷无情,毫无人文关怀。”

    这已经是他压缩过的内容, 因为事实上,那位影评人原话说的是——

    “这些年来,在新一代的编剧和导演中,我们能看到很多年轻面孔, 这都是新鲜血液, 我为他们感到高兴。这些人中, 也不乏将镜头对准现实、对准社会问题的创作者, 他们描写一些‘阴暗面’, 但又不仅仅是无病呻吟, 不是单纯的痛或单纯的暖——他们表达挣扎与真实。

    而你和他们中那些拙劣的、失败的叙述者一样,写痛是痛,说暖是暖,二者割裂开,虚假又浮夸。我在你的作品里丝毫看不到思考和救渡,如果这就是你所理解的‘人’,那你一定过得很不好,也很单一。”

    姜竹沥沉默几秒,心想,完了。

    她竟然觉得……那位影评人,说得很有道理。

    段白焰这些年火是火,可争议同样很大。

    他的几部代表作全部都是悲剧收场——并非简单的“恋人没有在一起”或“天灾人祸不可抗力”,段白焰式的悲剧源于人设,像《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或《未麻的部屋》,从一开始就在走向既定结局,透出无法更改的宿命感。

    可他的手段远不如今敏高超。段白焰能红,根本上来说,是因为他无意间踩到了一部分网络居民的高.潮点。

    陈塘经营情感账号,曾无意间向姜竹沥提起,“激烈的观点永远比平和的吸引人,就像武断地叫嚣‘所有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传播度会比严谨小心地‘通过正反两方面分析网络上的大猪蹄子现象’要大得多。”

    因此很多营销号会刻意寻找阵营、为对立事件中的某一方发声,而不会“虽然……但是……正确的一方面是……错误的一方面是……”

    段白焰踩到的就是这个点。

    正常情况下,世事不会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可段白焰眼中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迎合谁的喜好,他天生如此,对待任何事物,看到其中一面就看不到另外一面,看到乌云就看不到它周围镶嵌的金边。

    爱他的粉丝们都夸他清醒,夸他聪明,夸他懂得人性。

    然而姜竹沥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并不是清醒,他是过于极端。对于相信的东西就大肆追捧、对于不信的事物就大肆抨击,又因为表达出了普通人表达不出的情绪,能够言人所不能言,所以得到追捧。

    他极度敏感,又被赋予了不可思议的天赋。可他其实并不能通达地理解人性,一直以来,他只是在塑造它们。

    姜竹沥长久地沉默,段白焰那边,他磨着牙,心碎欲死:“你又在走神?”

    “没有没有。”她一个激灵回过神,赶紧解释,“我刚刚只是在想,如果你觉得他说的不对,那你不听就好了,当他胡扯就好了呀。”

    段白焰危险地眯起眼。

    她没有站队,没有说想他,也没有替他骂那位影评人。

    他不是来听她讲道理的。

    段白焰哼:“没别的了吗?”

    姜竹沥乖乖摇摇头。

    顿了顿,立马意识到他看不见,赶紧又回应一个鼻音:“嗯。”

    段白焰想恶狠狠地凶她一下。

    可是熊恪说,女孩子是要温柔对待的,否则她们就会逃跑。

    于是他想来想去,委曲求全地问:“竹沥,我们就不能坦诚一点吗?”

    姜竹沥一开始没懂:“怎么坦诚?”

    “裸.聊。”

    姜竹沥:“……”

    “不是……”段白焰刚才脑子一热,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微顿,一本正经地纠正,“告诉对方,我们真正的心里话。”

    姜竹沥耳朵有些热,她知道他想听什么。

    “那好吧。”纠结一阵,她半张脸都在发烫,摸摸耳垂,轻声道——

    “我特别想你,你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人拖进小黑巷子里殴打。然后,早一点回来。”

    虽然这话听着有点怪,但段白焰还是再一次体会到了“表达”的魅力。

    短短几句话,听得他心花怒放,几乎站立不稳。想要立即定机票飞回去,把她按在怀里亲。

    “我也是,超级想你。”半晌,他拿出他一辈子的柔情,声音轻轻地道,“洗澡时想,泡温泉时想,游泳时想,浴室里最想。你知道吗,现在读你的名字,我也会有反应。”

    姜竹沥:“……”

    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

    综艺的后半程拍摄非常顺利。

    《今天我也很甜呀》边拍边播,等拍完最后一期,姜竹沥的人气已经翻了好几倍。

    其中不乏段白焰的粉,喜欢她的都加入了“白竹鼠CP站”,至于不喜欢她的……都关注着她,等着她宣布分手。

    但姜竹沥现在没空去看微博评论了,谢勉那边快马加鞭地发来了时间地点,她要去参与第一期的心理咨询。

    平台是谢勉母亲搭桥建的,她主动打通了明里市志愿服务中心和医院之间的桥梁。

    这位女士让姜竹沥感到茫然,她总觉得谢妈妈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可谢勉的眼界又确确实实,比同龄人要高得多。

    “院方建了一个咨询师的群,竹沥姐也可以加进去。”路上,谢勉拿出二维码给她扫,“我想有一个阵地,你们可以交流经验。”

    姜竹沥连忙道谢。

    她的确很久没有接触过心理咨询,无论咨询师群体还是来访者群体,都让她感到遥远而紧张。

    她如临大敌,可等她真正接触到来访者,反而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随迁子女大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更小一些也没有超出青春期,与她最早研究的课题相符。

    她心里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点熟悉的期待,和得心应手的开心感。

    午饭时分,段白焰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团队里有一个咨询师小姐姐会看手相,这会儿正趁着休息时间,抓着她的手夸得天花乱坠。姜竹沥乐不可支,声音在电话里也显得喜悦:“你吃饭了吗?”

    段白焰发出意味不明的鼻音:“哼。”

    他知道她今天去找小学生做志愿服务了,他吃醋不分年纪,谢勉也让他心烦不已。现在她这么开心,他不自觉地感到不爽:“你挺开心啊?”

    “那当然。”他现在在另一个半球,姜竹沥有恃无恐,“昨天挂掉你的电话,我开心得在床上打了个滚。”

    段白焰突然温柔:“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真的?”姜竹沥眼睛一亮,“是什么?”

    “呵。”下一秒,他三百六十度大变脸,报复性地冷哼,“我骗你的。”

    姜竹沥:“……你幼不幼稚。”

    最近这段时间,她和他的恋爱关系像是回到了更早一些时候——比那时的状态更好一些,他们彼此放下戒备,肆无忌惮地互怼。

    她开心地想,所有事情都在变好。

    下午离开志愿服务中心前,谢妈妈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她就是先前那位西点师,礼貌地递来一张名片。

    除去这个针对随迁子女的心理咨询团队,她还在筹备另一个小项目,和红十字会心理救援队一起,进行大龄自闭症和脑瘫孩子的社会援助。

    姜竹沥接过名片,心里那点儿残存的热血都被勾了起来。

    自闭症终身无法痊愈,即使儿童时期能够通过康复训练改善一部分病情,进入成年期之后仍然无法完全独立,大多患者无法自给自足,后来都成为家庭的负担。

    “我们现在用得最多的方案是‘半援助式救助’,跟一些酒店、西餐厅类的单位合作,由我们出导师,教患者们采茶、烘焙、做肥皂……或是一些别的活计。一对一或是一对几地帮扶,直到他们能够独立完成工作。”

    ——谢妈妈这样向她解释。

    即使是之前在波士顿,姜竹沥也很少接触这类人。现在她开心极了,热血澎湃,搓着手给段白焰发消息:“我觉得我……我是一个有用的人。”

    她语无伦次,“也许我……不是没有意义的存在。”

    过了很长时间,段白焰都没有回。

    不回就不回吧。

    姜竹沥哼哼唧唧地想。

    反正她下午还有别的工作,她这么忙,也没空搭理他。

    收收东西,她往拍摄地赶。

    下午的平面拍摄地在湿地公园,她赶到时下午四点,夕阳渐颓,云朵被染成玫瑰色,湖面上推开粼粼的波光。

    其他人都已经准备就绪,这是个小清新的美食杂志,要拍一组周年广告,除她之外,还有另外几个平面模特。

    化妆师是个小姑娘,拿着工具帮姜竹沥化妆,一边化一边夸:“你这皮肤底子真好,我都不需要遮瑕。”

    姜竹沥十分感激:“谢谢你。”

    “就是眼眶有点儿青。”小姑娘惋惜,“好好休息呀,漂亮姐姐。”

    姜竹沥被逗笑。

    旁边一个男生听见她的声音,身形微顿,探头过来:“你是甜药?”

    姜竹沥抬眼,见是个年轻男生,高高大大,棕栗色的头发蓬松地朝后梳,扎出一个很小的揪,穿着宽松随意,像故事里的吟游诗人。

    她点点头:“是我。”

    男生随意地“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今天拍外景,主题带点儿田园风,造型师给了姜竹沥一条格子背带裙,长发梳成两条宽松的麻花辫,露出白皙的额头。

    等她在湖边铺好的场景里坐下,才知道刚刚那位吟游诗人,也是今天的平面模特之一。

    他坐在她的对面,膝盖上放一个藤条编织的食盒,把里面精致的食物一样一样拿出来,动作温柔得像是在与恋人野餐。

    摄影让他们随意交谈,姜竹沥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吟游诗人先开口了。

    他身后半江瑟瑟,碧水青天。男生满眼笑意,亲切地靠过来,低声问:“你一晚上,多少钱啊?”

    姜竹沥低着头,愣了一下。这感觉像是踩毛毛虫一脚却被它的尸体粘了满鞋,她甩也甩不掉,全身都难受起来。

    相机镜头底下,她没办法给他一耳光,只能发出虚弱地抗议:“我不是……”

    吟游诗人没有说话,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

    姜竹沥更难受了。

    她还想说什么,人群外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摄影回过头,有些意外:“段导?”

    年轻高大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捧着一束绿油油的生机勃勃的芹菜,迈动长腿走过来。

    他不是在墨尔本参加电影节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姜竹沥也感到意外,但她更多的是惊喜。

    她想问的问题,下一秒,由摄影师问出了口:“您怎么在这儿?”

    段白焰抿着唇,没说话。

    “不用管我,你们拍你们的——”他大大方方拖着椅子坐下来,目光兜转一圈,意味不明地停在那位吟游诗人身上,“我看我的。”

    他把玩着怀里的芹菜,手上力道没有轻重,啪叽掐断了两根,指尖留下青白色的汁液。

    半晌,他不咸不淡地说:“来等未婚妻,回去包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