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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未动一下, 搞得晏瑶洲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他后面那句暗含警告之意, 她也再不敢造次, 愤愤坐回了原处。其实摆宴的饮子都是有定数的, 好在他身边的侍从是一等一的伶俐,很快命人另外端了热饮上来。
寻常京中最流行什么吃的穿的用的,看世家子弟便知道了。众人见晏归澜都开始用牛乳净手,纷纷争先恐后地把手放进金碗里, 原本被注目的沈嘉鱼都无人注意,晏归澜演技实在是高超,让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歪打正着了,她运气有这么好?
要是晏归澜突然帮她, 那就更奇怪了,谁前两天还对她阴阳怪气爱答不理的?
晏归澜见她眼底有些迷惘, 无声地挑高了唇角,很快神色又淡了下来。
她为了朝事接近他又牵连老二的事儿让他生气,他本想冷待她几天的,没想到最先沉不住气的居然是他自己。
沈嘉鱼食不知味地吃了会儿,很快当中的空地有两排舞姬袅娜上前, 舒着云袖, 耸着腰肢款款起舞, 晏瑶洲托腮瞧了几眼, 饮了口酒, 眨了眨眼, 玩笑道:“听说表妹擅琵琶,正好舞姬们跳的是陌上桑,我和哥哥们都极喜欢的,可惜琵琶伎技艺平平,倒是听闻表妹的母亲郑氏夫人最擅此曲,表妹必然也是会的,要是不弹,可就不给我们面子了。”
在旁的客人都听的皱起眉,上回是晏隐请了国手来弹琴作曲,她方才上场弹了一曲,今儿晏瑶洲却是要她为舞姬歌伎伴奏,她若是应下,成什么样子?偏偏晏瑶洲还抬出主客的身份来压她。
要是旁的事儿,沈嘉鱼忍忍也就罢了,但她居然拿郑氏举例,还拿她和乐伎之流做比,沈嘉鱼今儿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她已经被她三番四次的挑衅撩拨起了火气,眸光闪了闪,仍旧淡定道:“表姐记错了,我琵琶弹的不怎么样。”
晏瑶洲笑的更甜:“表妹太谦虚,听说前日你是弹的很好,难道我们几个的面子还比不上阿爷?”
沈嘉鱼犹豫着看了眼晏归澜,见他没反应,这才面无表情地道:“上回是世子带着我弹的,既然表姐面子这么大,不如先求求世子?”
晏瑶洲哪里敢招惹晏归澜?她下不来台,被身后的崔明喻扯了下,这才悻悻坐下了,只是两只眼睛时不时愤然看过来。
这顿饭吃的着实糟心,等吃完饭终于才能松快些,下人们将客桌挨个挪开,将场地腾出来,供年轻的女郎和郎君们笑叹玩耍,沈嘉鱼见不少人都带了小箱子和骰子牌九麻还有飞镖等物,她一瞧就问道:“这是玩搏卖?”
搏卖是现如今最时兴的玩法,豪富人家摆宴的时候,不论主客都会带些好东西过来摆好,自己定赌博方式和金额,瞧上哪样东西就赌一把,赢了的就可以把东西带走,输了的也可以继续再搏。
沈嘉鱼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她看了眼兴冲冲的晏瑶洲,叫来手脚最灵便的饮玉吩咐了几句,主仆俩说完之后阴阴地坏笑了几声,饮玉提着裙子一溜烟跑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才折返回来,冲着自家娘子比了个手势,沈嘉鱼得意一笑,翘着二郎腿等着瞧好戏。
她在心里数了十声,不远处便传来一声尖叫,晏瑶洲惊慌又羞恼的声音传过来:“这,这不是我的东西!”
她连忙躲在柱子后面看过去,就见晏瑶洲带来搏卖的东西里,静静躺着一本《教郎恣意怜》,上面还画着一男一女举止暧昧地相互依偎。这些书私下看看倒罢了,这般在人前露出来,简直无地自容!晏瑶洲脸色红的能滴出血来,赶忙向周遭人解释:“这真不是我的书,不知是哪个杀才误放进来的!”
沈嘉鱼笑的捶了几下墙,她还算是手下留情了,这本是坊市间流行的才子佳人转序,要是她放本春.宫进去,晏瑶洲只能回老家待到老死了。
她兀自乐呵了会儿,晏瑶洲已经气的推开婢女跑了,她这才直起腰,有道声音却从身后传来:“表妹,你的东西掉了。”
沈嘉鱼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晏归澜站在她身后,两指地捏着那本《教郎恣意怜》,眯起眼打量着她。
她眉毛跳了跳,外强中干地道:“世子休要胡说,这明明是你四妹的书!”
晏归澜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翻开书的扉页,给她看着其上的小小印记:“下会做局记得仔细些,这不是你的私印?”
沈嘉鱼脸色微微发绿,忽然觉得脸上被人捏了下:“不过我倒是很意外,你居然喜欢这样的本子...教郎恣意怜?”
他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暧昧:“怎么个恣意法?”
厅上人都忙着博彩,两人又在柱子后,被层层帷幔遮着,一时倒也无人瞧见,她咕哝道:“书名又不是我起的。”她见事情败露,索性破罐破摔:“这书就是我故意放进去的,世子想怎么罚我我也认了!”毕竟晏瑶洲和晏归澜可是嫡亲的兄妹。
罚她?晏归澜看着她纤秾有度的身形,不知被触及了什么念头,表情有些异样,懒洋洋道:“还没想好,以后再说。”
他低眸问道:“昨日瞧你不争不抢的,怎么今天倒是算计起来?”
沈嘉鱼知道依照他内里的霸道,问不出话来必不肯罢休:“我不过是表亲,一不是晏府的正经主子,二也不是世子的亲妹,何必争来抢去惹人厌烦?但今天晏四做的太过了。”
“有一句你说对了。”晏归澜唇角微勾:“我确实从没把你当成妹妹。”要做,也是做他的世子夫人。
他说完已经微微直起身:“书我暂时保管着,你去玩吧。”
沈嘉鱼见他没有责罚自己的意思,表情越发迷惑,回头看了他一眼。此时有几位郎君娘子玩搏卖玩的絮了,便主动提议道:“咱们抽签来玩对赌吧,两两一组,输家要为赢家做一件事,但不能太过,也不能伤人伤己,你们觉着如何?”
这个玩法刺激,沈嘉鱼都来了兴致,头一个上前抽了木签,也不知道她是命苦还是命好,对手组居然抽到了晏星流,抽到的玩法是飞镖。
她按照惯例,先捏着飞镖叫板:“二郎君可得小心点,我原来玩飞镖的时候,可被人叫做飞镖小霸王呢!“
晏星流:“...”他不知道是不是飞镖小霸王这个称呼震慑住了,久久没有言语。
沈嘉鱼瞄准把飞镖投了出去,一下子扎进了画中的猞猁身上,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料晏星流取过飞镖,轻轻松松扎进了最小的狮子里,她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恭喜二郎君赢了,有什么事吩咐我?”
晏星流看了眼晏归澜,这才慢慢地提起笔对准她的脸,沈嘉鱼以为定然逃不脱被画花脸的命了,咬了咬牙闭上眼,不料他只提起朱砂笔,在她眉心轻轻一点,像是眉心落了笔朱砂痣,就算离近了瞧也不突兀。
众人只道晏星流没好意思在女子脸上涂涂抹抹,也都一笑过去了,晏归澜忽的偏头看过来,又垂下眼遮住冷意。
晏垂华这个倒霉催的,正好分到晏归澜的对手组,输的差点连裤子都脱了,和他同组的娘子也输的脸色发青,最后只得仗着亲戚关系向晏归澜耍赖:“堂兄都赢了一晚上了!不成,你怎么也得出点血,我们要求也不高,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呗!”
晏归澜不置可否,她泼辣一笑,大大咧咧问道:“那我替在场的诸位女郎问一个问题,堂兄啊,你想过未来的世子夫人是什么样的吗?”
她话音刚落,屋里八成的女郎都转头瞧了过来,目光里分明闪烁着期待。
晏归澜目光掠过玩的红光满面的沈嘉鱼,神态自若:“这个问题我回答过。”
她不满地道:“堂兄这就没意思了,你什么时候回答过啊?”
晏归澜还没说话,晏星流却出了声:“三年前,皇上有意为长兄择一位公主为妻,当时就问了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众人按捺不住好奇,晏瑶洲也不知道是何时回来的,插嘴问道:“那大哥是怎么答的?”
晏归澜垂了垂眼,那时候他不过十七岁,却施计大败吐蕃和宁王的叛国联军,正是年少得意风光无量的时候,女人和情爱对那时候的他而言,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
所以...:“端庄贞娴,安静顺遂,从不玩闹厮混。”简单点说就是安静少事。
但现在...他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摇骰子摇的手舞足蹈的沈嘉鱼,只想呵呵十七岁的自己一脸。
晏瑶洲笑嘻嘻地瞟了眼自己的闺中密友:“大哥说的也太笼统了,这条件明喻就极符合呀!”
崔明喻还没来得及羞赧,晏瑶洲就轻轻推了一把,任由她往晏归澜身上栽去。
沈至修开始还有些不悦,等低头瞧过了那奠仪,面色忽的微微一变,走到灵堂里吩咐道:“近来宫中盛行简朴勤勉之风,就连前些日子太妃的丧仪都不曾大办,咱们也该向宫中学习,一切从简为好,等会扶灵的人便减几个,从角门出吧。”
姐弟俩听了这不是理由的理由,两张脸齐齐一沉,沈嘉鱼本想说话,被沈燕乐硬是拉了一把,他深吸了口气,才控制着没有口出恶言:“阿爷的考量是周到的,但阿娘是正室,出嫁时从正门抬进来,身后也应该从正门抬出去,又不是侧室姬妾,父亲让她从角门被抬出岂不是让人笑我沈家无方吗?”
沈至修音调冷淡,还带着淡淡伤怀沉怒:“能让她继续入我沈家祖坟,已经是家中仁义了。”
沈嘉鱼再忍不住,脱口顶撞出声,两边一喧哗,声音自然而然飘到了雅间,晏归澜听见这一阵喧闹里还有沈嘉鱼的声音,不觉蹙了蹙眉,直接抬步到了灵堂。
灵堂喊的声音颇大,他还没到灵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见那来送奠仪的女官,心下又是了然,定安长公主还没入沈家门,就想左右沈家事了,倘郑氏真从角门抬出,等于认了她的污名,到时候沈家的嫡出孩子就越发名不正言不顺了。
他捏了捏眉心,实不愿参合别人家事,却忽的瞥见沈嘉鱼泛红的眼角和抿紧的粉唇,再不来个人护着她怕是又要挨打,他心下波澜微漾,心念一转便走进去问道:“沈太仆缘何如此喧闹?”
沈至修也给弄的彻底急躁起来,不问青红皂白,拉着晏归澜道:“晏家贤侄在咱们家也不是外人,还就请晏贤侄来评评这个理,只要晏贤侄同意,你们再不得废话!”
此言一出,沈燕乐抬眼祈求的看着他,就连沈嘉鱼都不由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
晏归澜一眼便瞧见搭在自己袍袖上的纤纤十指,原本不参合别人家事的原则再次被扔到一边,他沉吟片刻:“沈太仆说吧。”
沈至修声调沉怒:“晏贤侄想必也知道我家近来的...一些丑事,我让人从角门将郑氏棺木抬出,一是不铺张,二也是为了少些招摇,减少人议论此事,到时候阿郑...郑氏到时候还是进我沈家祖坟埋着,我这已经是仁至义尽!晏贤侄说是不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