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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归澜不知出于什么心思, 被她打断了也没再计较,又看她一眼才走进去请安。小郑氏已经回了屋, 她先按捺下心中思绪,笑了笑道:“你们父亲,二郎还有五娘子快入京了, 大概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想必你早已经知道了,可想过怎么迎他们?”
晏归澜是一贯的散漫淡然:“夫人做主摆宴就是。”
小郑氏啜了口茶, 含笑点了点头,她忽的闻见晏归澜身上传来一股熟悉的盈盈香气,她心头一震, 这是嘉鱼一直用的浣发香露的味道。
这时候晏垂华已经换好了衣裳,重新过来请安, 她心里冒出个念头来,冲晏垂华招了招手:“三郎, 你上回不是得了本明心禅师手抄的《金刚经》的刻本吗?可抄录过?要是抄录完了, 不妨给你表妹哪里也送去一本, 她要摆在母亲灵前供奉呢。”
沈嘉鱼没在意厅里暗涌的微妙心思, 闻言连连点头附和:“明心禅师的《金刚经》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还是三表哥厉害。”
晏归澜本来已经平缓下来的心思, 因为那句‘还是三表哥厉害’又开始不喜起来,他垂下眼睑瞧了小郑氏一眼, 面上似有淡淡讥诮。
晏垂华怔了怔才道:“好啊, 我前几天才抄录完, 这就让人给表妹取来。”
晏归澜终于出声道:“何必麻烦三弟,我那里有月城仙人手书的《金刚经》原本,一会儿给表妹送过来就是。”
晏垂华恍惚中有种被亲哥打脸的感觉,小郑氏心下大大一动,脸上笑意绽放:“那好,麻烦归澜了。”
等请安的众人走了之后,小郑氏又留下沈嘉鱼陪她说了会儿话,然后才温柔催促道:“快出去取书吧,别让归澜等久了。”
沈嘉鱼依言去找晏归澜:“世子,那本《金刚经》的手书本当真在你这里?”
对着老三便一口一个表兄,到他这里转眼就成了世子了,晏归澜慢慢看她一眼:“自然,只可惜不是老三抄录的,你不遗憾?”
沈嘉鱼啧了声,暗道晏大都督真是不识货,面上满是不能苟同:“别人抄录的,哪里及得上明心禅师原作手书的珍贵?”
晏归澜目中这才染上点点笑意:“你倒是机灵会算。”
她风流不羁的名声在外,按说对男女之事断不会一窍不通,小郑氏有意撮合她和老三的事儿,她怎么也该看出来,可真正接触了才知道,她除了一张嘴花花几句,根本就和传闻中的风流纨绔判若两人,有些地方甚至称得上异常迟钝了,真不知这样矛盾的性情怎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晏归澜思量一瞬,便叫人取了书来,沈嘉鱼眼巴巴地瞧过来:“世子借我几天,我抄录供奉完了就还给你。”
晏归澜见她什么样都觉着有趣,忍不住就想逗她,佯做思索片刻:“不好。”他看了眼沈嘉鱼垮下来小脸:“你万一昧了我的书怎么办?”
沈嘉鱼不解地抖了抖眉毛:“额...我给世子先付些押金?”
晏归澜轻轻一哂,命下人取了纸笔来在凉亭里铺开:“用不着这般麻烦,侧页写上我的名字,时时提醒着你。”
沈嘉鱼颇是无语地点了点头,等他把湖笔塞到自己手里,她才反应过来他是让她来写,他在一边指点道:“我小字清斯。”
沈嘉鱼握笔的手比寻常女郎有力,写出来的字也工整精致,他瞧着上面自己的名字,觉着颇是顺眼,只是她念叨一句:“这么麻烦,还要写小字啊,清斯是哪两个字?”
晏归澜不知为何往凉亭外瞟了眼,忽的伸手握住她柔软滑腻的右手,他长而好看的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带着她一笔一笔地写出了清斯二字,他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自己的名字旁边加了沈嘉鱼三字。
沈嘉鱼挣了挣没挣脱,反而让他更清晰的觉出那柔软的纤手就被自己握在手掌中,连精巧骨节和圆圆的肉涡都感受分明,他不着痕迹地握紧了,等她写完了他才回过神来,缓缓松开。
她又是心疼又是不满,抬手甩了甩手腕:“世子,这可是高僧手抄的经文,上面写这么多字岂不是糟蹋了。”
晏归澜不在意地一笑:“那便算成你我二人一并供给郑氏夫人的心意吧。”
他说完又往凉亭外看去一眼,一行仆婢拿着洒扫的物件转身走了,他无声地挑了挑唇。他虽然不喜有人窥伺自己心意,但让小郑氏知道也好,免得她平白把沈嘉鱼和老三乱凑一对儿。
仆婢回去果然向小郑氏回话:“沈娘子和世子在凉亭里待了好久,世子神情颇是...暧昧。”
她细细说了一遍,小郑氏已经差不多能确定这位眼高于顶的继子对嘉鱼有意了,心下欢喜不胜,这对姐弟俩对她都是好事,倘嘉鱼能把他牢牢抓住,不光姐姐的大仇能报,他们后半辈子的靠山也就有了。她本来相中了晏垂华,但现在将他和晏归澜一比较,晏垂华便远不能及了。
还没等小郑氏拿出个章程来,沈府那边却派人上门来通了条喜讯,过来的正是和沈嘉鱼打小不对付的沈秋容,她甫一来晏家就满眼艳羡,上门来先向着小郑氏见了个礼,讨好恭维了几句。
小郑氏淡淡地不怎么搭理,沈秋容这才讪讪住嘴,说了正事:“伯父和定安长公主的婚事已定在下月十五,正是月半的好日子,伯父最近事忙,所以命我来告知姨母一声。”
她稍一停顿,又转向姐弟俩:“大伯还吩咐过,到时大郎和三娘也得早些回去帮忙。”
沈家姐弟俩脸色有多难看自不必说,小郑氏面色也沉了下来:“姐姐才出殡没多久,他竟这般急着成亲?有无把我们郑氏放在眼里?!”
郑氏不过是空担了世家的虚名,其实早已败落多年,当然这话沈秋容万不敢说出来,只干干一笑:“这是伯父的主意,不过是派我来通传一声,姨母莫要叫我为难了。”
小郑氏不欲跟她饶舌,没得自降身份,又细问了几句,这才淡着神色起身:“我乏了,嘉鱼你送堂姐出门吧。”
沈秋容椅子还没坐热就被撵走,脸上好不尴尬:“姨母,我...”沈嘉鱼才没心思照顾她的心情,带着她一路出了晏府。
沈秋容主动揽下这般讨人嫌的传话差事,不过就是想多一个跟晏归澜相处的机会,一双眼四下逡巡,忽的瞥见府门外有辆华盖八宝马车正要缓缓驶进来,她眼睛一亮,问道:“三娘,那是不是晏大都督的马车?他回府了?”
那就是晏归澜的车架,沈嘉鱼心下正不痛快,哪有闲情教育她,甩袖厌烦道:“关你何事。”
等定安长公主一进门,沈嘉鱼就是落了地的凤凰,比草鸡还不如。
沈秋容见她还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沉沉地冷哼了声,她料定沈嘉鱼对晏归澜也有心思,有心想让沈嘉鱼再失一回颜面,便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其上绣着工整的诗经,微微抬高了声音:“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你还记得记得伯父的故交之子魏郎君吗?就是跟你谈婚论嫁的那位,他今日也来了长安准备参加伯父大婚,还托我带了条帕子送你。”
她话音堪堪出来,那辆华盖马车的车帘似乎扬了起来。
“你倒是在意他。”晏归澜懒散地瞥了她一眼:“他不过是来取东西的,拿了东西自然会走。”他淡然地斜倚在侧间的隐囊上:“我现在只想喝你烹的茶。”
沈嘉鱼怀疑地撇了撇嘴,翻出茶具慢吞吞地烹煮起来,她对茶艺着实不通,煮茶便跟烧开水一般,偏偏晏归澜视线一直不离她左右,从软软的耳朵一直瞧到细窄的腰身,他神色不定,又慢慢地眯起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的伸出手,从后把玩着她的一缕散在颈后的青丝,懒洋洋地道:“表妹,你的头发居然是曲卷的。”
他又叫她表妹,他每回一叫她表妹就没好事!沈嘉鱼按捺住骂人的冲动,尽量淡定地‘嗯’了声:“我阿娘是一头及腰的直发,不过我阿爷天生就是卷发,卷的比我还厉害,我只是发尾的才有点小卷,平常梳拢到发髻里就看不出来了。”
晏归澜指尖摩挲着细软的头发,注意到她耳尖微红,他便笑了笑:“梳拢起来做什么?这样便很好看。”
沈嘉鱼觉得今天来示好真不是个好主意,被他今儿早上翻来覆去的态度搞得摸不着头脑,干脆不再理他,低头专心煮着茶水。
晏星流很快被下人引了进来,他来果然只是取东西的,被下人引着到书房取了卷宗,忽然瞥见屋里放了一只玉瓶,他闻着香气有些熟悉,唤来下人问道:“这是长兄的东西?”
晏归澜驭下有方,下人自不敢多说。可沈嘉鱼却从窗缝里瞧见那是自己给晏归澜带来的桃花香露,她一个走神,手里的瓷盏就碎了,她记得这是晏归澜日常用的,连忙蹲下去捡,手上却被倒霉地割了道扣子。
晏归澜收了调弄之色,伸手握住她被割了道口子的手,先是轻轻吹了吹,然后皱眉帮她擦着血迹:“怎么不叫下人来捡,伤了手岂是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