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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伛偻的老人正走在道上。
他面色显得有些难看。
或许是心中怒意难以遏制,走路却是摇晃着,如同喝醉了酒一般。
行人熙攘,只是瞧见了如此瘦弱的老人,也下意识地退避开来,生怕撞到了那老人从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没有人知道老人身份,只道他是一个大白天喝多了的醉鬼,而那老人也从来都不会介意外人的目光。
就在过去的几日光景中,他一直都站在暗处,甚至都没有人见过他。
但老人却是此番来青州进行六艺大考的大儒之一。
实实在在掌握权柄的人。
刚结束的最后一日六艺大考结果让他很满意,不论是那位名声大噪的天书传人,还是那位欧阳家的公子。
唯一不尽如人意的,或许也就是那位欧阳靖实在是太不识时务了点,第一二日的考试还好,第三日“御”之一道原本就是以车马驾驭着市井商贩去各个地方,既能获得读书人的名声,又可以对驾车技术进行评判。
只是那欧阳靖却是直接弃考,拂袖离去。
让监考的大儒好不尴尬。
而第四日的“书”之一道,竟是在大儒评判完了之后将所写的文章直接给撕了。
好在算数并没有出什么差池,也不知道那位欧阳家的公子心里到底在想一些什么。
虽然传播得还不是很广,但坊间却是已经有流言,欧阳靖为人桀骜不驯,纵有才华,也难成大器。
这让一些人却是头疼起来。
此事肯定是会传入上京那位君主耳中,若是因为这件小事惹来麻烦,却是实在憋屈了一些。
心里正想着应该如何解决这些琐事,却是忽觉面前一阵昏暗,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撞在了一人身上。
“何人挡我去路!”一声怒叱,抬起头便见面前正站着一个长得壮硕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比他高出差不多半个头,浑圆的脸上却是带着一丝莫名的笑容,看的让人不禁心中烦躁,那老人便是如此,随即再次呵斥,“还不快速退,见你是文人打扮,休要在此丢了清誉。”
“大儒的理想未能被人所认可,应当心里也不好受吧。”那壮硕年轻人已经身形退让开来,但随即说出口的话语却让本要离开的老人不由得脚步一顿。
“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老人接着呵斥。
只是语气比之过去明显要轻了许多。
似乎是有些不自信。
而那壮硕年轻人却是继续道。
“欧阳家本是大儒打算攀上的高枝,可惜那位欧阳公子自诩儒道大家,见不得儒门与一众市井混在一起,甚至在大考中多次作出出格举动,莫非大儒心里一点想法也没有不成?在下倒是觉得大儒理想正统,儒门本就需要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和变通,大儒所做一切正合大势所向。”
“休要胡——”
“莫非在下说错了?”
“唔……”
“在下姓高,虽是读书人……但也是商贾后裔,不知大儒可有所耳闻?”
那壮硕年轻人却是眼睛微眯着,眼看着那老人未曾给出答复。
却是径自折身,做出要离开的动作。
只是还未离开半步,却忽闻那老人猛地叫住了他。
“你当真是高家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高升。”
高升直接道出了姓名,脸上流露出自信的笑容。
却是对着老人微微拱手。
露出尊敬之色。
“大儒理想,乃是儒门与这陈国一切浑然一体,不论是三教九流,都会吟诵儒门诗篇,人人都是君子,如此理想却为一个毛头小子所驳斥,实在是让人寒心……但若是有了在下支持,至少这陈国一半的商贾都会站在大儒这一边。”
“你……你当真是如此想的?”那位老人听到这里,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兴奋之色。
但瞬间却化作狐疑。
沉默半响,终于是冷冷地说道。
“老朽虽然学识不一定有别人高,但也算是活了那么多年岁……你究竟想要什么?”
“自然是能去上京的机会。”说着,高升脸上也是露出傲然,“请让榜上有高升之名,只要大儒答应在下这件事情,便将如此机会双手奉上,届时陈国上下都是君子,那可是千秋万代的功业,大儒定会流芳百世,自不在话下。”
“只是这六艺大考已经结束,一切都已经定了……”老人脸上露出难色。
“在下并没有去参加六艺大考。”
“那你——”
“大儒一定会有办法的,若说财力……在下可未曾输过,只是不知大儒愿让在下付出多少?”
“……你且随老朽来。”
言罢,却是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而高升则迅速地跟了上去。
一切发生得很快。
四周也未曾有人注意到在街上的这一幕。
……
三层小阁内,欧阳靖已经整理了行装。
将一切都打点完毕。
就在正坐于蒲团上的时候,却听外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欧阳公子可在?”
“不在!”欧阳靖冷哼一声。
只是外面声音的主人却是大笑几声,径自打开了门走入其中。
是一个穿着锦衣的胖子。
挺着肚腩,甚至连走路看上去都有些吃力。
见到了欧阳靖,也便自来熟一般地上前坐在他正前面。
“欧阳公子这就见外了,虽说你我二人未曾见过几面,但你我父辈可是深交,当初是在一个泥潭里打滚的,如今看见我来了,怎么着也不能如此态度冷淡吧。”
“不知马钰公子寻我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欧阳公子还是放的不够开啊,读书人嘛,在友人面前就不要在装什么文雅了!”
“哼……”
欧阳靖只是冷哼一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面前的人正是马钰,原本应该来护送监天司塑像的人是他的父亲。
只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最后却变成这副模样。
监天司的塑像迟来了不说,在这六日时间里,马钰沉迷烟花场所。
早就将自己的身份给跑了个精光。
这也是欧阳靖不愿与他接触的原因。
欧阳靖虽说桀骜,但起码不会在清醒的时候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但马钰却不同。
他是彻头彻尾的纨绔,花钱如流水。
甚至都不是一个读书人。
据说马家将马钰养育成人,也早已将他当做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根本不再对他报以希望。
与他在一起会败坏名声。
虽然不知道父辈究竟如何深交,但如此流言却是出自他父辈之口。
隔了好半响,那马钰终于是忍不住,率先将话说了出来。
他略微正了正坐姿。
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
摊开落在欧阳靖的面前。
“我说欧阳公子,咱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来此确实是有事相求。”
“何事?”欧阳靖只是眉头微皱。
“先将这本账簿看完再说。”
马钰催促着。
欧阳靖便将其拾起,随意翻看了几页,却是发觉里边都是一些大数额银两的往来记录。
“欧阳公子可知道这是什么吗?”马钰说到这里,眼中的神色却是更加明亮起来,“这里面可全都是钱啊,卖手迹的,卖杂物的,嘿嘿……那日咱可是特地派人去寻来了一些有名书生的手迹,卖了个好价钱,还有你们大考时候用过的笔墨,甚至是马车……”
“够了!”
未待对方说完,欧阳靖却是厉喝一声。
将账簿猛地朝前一摔。
便砸在马钰的脸上。
“你将六艺大考当做什么,你将我等读书人当做什么了,竟做出如此苟且的事情!”
“欧阳公子莫生气啊。”马钰脸上笑容未变,却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想欧阳公子在上京出手阔绰也是出了名的,怎的来了此处就如此拘束,虽然未曾亲眼一见,不过最初的时候欧阳公子莅临青州可是招摇得很……”
“这不一样!”
“又有哪里不同,我与欧阳公子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才是……”便将手中之物放在地上,“我知晓欧阳公子与那位方家方士之间的关系,嘿嘿……不说是莫逆,那也算是仇人了吧,这里有一份那方家方士的答卷,不知欧阳公子又会出多少买下来……”
“滚,给我出去!快滚!”
欧阳靖却是咆哮着。
脸上表情却是有些扭曲。
马钰眼见这一幕,终于是稍稍慌了神。
抓起地上的纸便匆匆跑出房间。
临走还不忘念叨一句。
“若是欧阳公子什么时候改主意了,就来我这儿买货啊!到时候这价钱可就没有那么便宜了!”
“滚!”
待马钰离开。
欧阳靖终于闭上了眼睛。
口中呢喃着。
“市井商贾……凭什么与读书人并驾齐驱。”
“马钰……你又懂什么,既然要做戏,就得做足才是。”
“本公子倒是希望你将今日所见一切,全都说出去才是。”
“待我欧阳靖手掌实权,这陈国上下穿锦衣者,尽皆书生!”
……
夜正浓。
有书生结伴夜归。
“……糟糕,今日却是饮了不少酒。”
“难得放肆一回,今日可是六艺大考结束的时候,不庆祝一下又怎能平定心中喜悦!”
“只是家中有妻子……”
“兄台此言差矣,不过是一个女人,就算晚归了又如何!”
“不……不能这样说,我们家不一样,不一样的……”
“怕是家中有猛虎!”
“哈哈——”
正有说有笑着。
途径莲华书院,却见莹莹火光。
有一书生驻足,指着那明亮之处。
却是小声问着。
“那儿……啥情况?”
“大抵是大儒连夜评审,将六日下来所有人的成绩统一起来罢。”有人如此解释。
“那还真是苦了他们。”
“我倒是希望他们看花了眼,到时候平白给我添上一些分数。”
“怕是看花眼,直接将你给落下榜!”
“休要胡说……”
便越走越近。
有人甚至还打主意翻墙入内探查一番。
这莲华书院里便是一众大儒定榜单的地方。
在这三日之内,闲杂人等是绝对无法闯进去的。
所以就算口中如此说了,也不过是开个玩笑。
起初对那明亮之处不以为意,直至半响,却见火光冲天而起。
顿时惊呼。
“糟……糟了,似乎是失火!”
“该死,咱们的所有都在里边!”
“愣着干什么,快通知下去,救火!”
被如此一闹,终于是将酒醒了一大半。
待邻里尽皆被惊动,却是为时已晚。
一整座阁楼,却是已经完全没入了大火之中。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有些让人寒心。
由于大部分的资料被焚毁。
为了保证公平性,所以原先万人里挑选一千人的青州大考,名额也变作了五百人。
而且任何在火中被焚毁的东西,全都不作数。
若是有倒霉的人不慎资料焚毁,那就相当于落榜。
不论自身才华天赋。
自然做出如此举措让人愤愤不平。
但此事涉及的人也多,又有州牧等位高权重之人做保证。
所以不论如何都将此事压了下去。
凡是落榜之人,会给与一定补贴。
四年之后还有再战的机会。
……
“方兄你可知晓了?”
“高兄!许久不见……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夜睡得安稳。
虽然有一阵子觉得外边有些吵闹。
但他还是没有收到影响。
待早些时候,却在住处见到了高升。
许久不见高升,再次见面的时候,却发现他全身似乎换了个人一样。
原本一身锦袍,如今却换上了朴素的衣物。
甚至全身气质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高升见到方士后不久,便将莲华书院失火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同时脸上露出忧色。
“若是咱的资料全都被焚毁了可咋办。”
“高兄也参加了大考?”方士有些狐疑。
“那是自然!咱不是吹牛,这大考咱是势在必得!”
“在下为何没见过高兄?”
“咱这叫神出鬼没,再说了……这青州那么大,又怎么可能容易碰到一起。”
大考的地点许多,高升说出来的话也没有破绽。
方士便信了他。
却是轻笑着。
“说不定我们都有大气运,那等灾祸碰不到我等头上。”
“希望如此……”
两人寒暄了几句。
高升便以昨日酗酒,如今想要休息为由。
匆匆离开了。